番外2【東有枎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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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氣未盛之時,蘇棠和顧清影同騎,行在東域小路上。 前面有東域人幫忙引路,慕川和江紅塵各騎一匹馬,不似兩個姑娘那么膩味。 他們已經過了膩味的年紀了。 蘇棠縮在顧清影懷里,被道人抱了個嚴實,午后的日光卻還溫柔,輕風呢喃,陌上花開。 她轉轉脖子,深呼吸,感慨風終于變得輕了。 顧清影握著韁繩附和,都覺得以往的日子里,連風都沉重。 和王了然的重逢就在這片土地上。 據江紅塵所言,東域蘇郅,金針圣手,正在幫王了然治眼睛。 蘇棠當然不太想看見他,但有他和東域的關系在,顧清影希望蘇郅幫她施針—— 味覺遲遲不回來,蘇棠甚至提議顧清影幫自己配副藥,把嗅覺也弄沒了,這樣不會使飯菜聞著香醉,入口無味,更添煩悶。 顧清影輕輕在她頭上一敲,“胡鬧?!?/br> “這位蘇大人跟我同姓呢,”蘇棠摸摸額頭,扯一扯顧清影袖口,“聽聞東域的蘇家顯赫得很?!?/br> 顧清影道:“東域蘇家攝政,東顏氏只管祭禮典儀,政事由攝政閣、參政苑,尚政司主管,下設各職,所以實際上蘇家的攝政閣就是這里的至尊了?!?/br> 蘇棠崇拜起來,“道長,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顧清影臉上一熱,“史書有寫,誰叫你不多讀一讀……” 蘇棠晃著腦袋,“我有你了啊,作甚要自己讀,你讀就好了,我不知道的就問你呀?!?/br> 顧清影聽得頭一句,情不自禁就笑,心情攀上云霄,遠處的花影看在眼里都嬌艷更甚。 而枎蘇山莊里栽種的花品種更為稀有,小木低矮,花朵深紫近乎黑,花瓣細長,曲延彎卷,花蕊淺灰近白,頗像王了然的瞳色。 灰瞳少年風姿依舊,此行的主要目的是來替玖氏向蘇氏下聘,兩年后玖礿會迎娶蘇家的女兒。 蘇郅在屋內替蘇棠施針前,握著她手臂察看一番,方把著脈道:“姑娘修習刀法時,急功近利,對手腕負擔頗大。選擇的心法也一樣,全然不是溫和漸進的,這只手臂曾負重太久——” “誰問你這些了?”蘇棠脫口打斷他,顧清影的臉色已經沉下去,蘇郅是蘇家三兄弟里脾氣最好的一個,溫言道:“獨家針法,顧姑娘同是醫者,不該旁觀的?!?/br> 蘇棠不動聲色地松口氣,附和道:“你出去等我罷,院子里的花很別致,機會難得,去看看?!?/br> 蘇郅道:“此樹名枎蘇,只在此地生長。若姑娘不想賞花,大可去隔壁偏廳品茶?!?/br> 顧清影微微蹙眉,看到蘇棠微笑的神情,只得同樣回應她一個微笑,向蘇郅致禮后恭敬退了出去。 原來曾經的悲事這樣多,隨處都能被人揭開傷疤。 蘇郅生得俊郎,三十五六的年紀,并不像顯貴大家的跋扈少爺,也不像一個手握生殺大權的梟雄。靛藍色衣袖一拂,指下攤開一排金針,蘇棠似信非信,他便道:“姑娘放心,這比幫王公子治眼睛容易多了?!?/br> 蘇棠立刻好奇,“你治不好他?” 蘇郅道:“是。至少我不行?!?/br> 蘇棠毫不掩飾地笑出聲來,心里痛快了不少,“我聽說,蘇家攝政閣是這里的掌權人,你卻不像?!?/br> 蘇郅拈著一根金針,“我本就不是,攝政閣閣主是家兄蘇郁,我們還有個弟弟,心性最放浪,也不是從仕的料,只有家兄,和王公子性情頗像。正因有他,我才能安心從醫,弟弟才能安心放浪?!?/br> 蘇棠念著那個名,“蘇郁,抑郁成疾的郁?” 蘇郅不氣不惱,“非也,郁郁蔥蔥的郁?!?/br> 金針針尖的光澤一晃而過,他衷心勸道:“醫身容易醫心難,姑娘不要養成萬事皆往悲處想的習慣,人生百年,還很長呢?!?/br> 顧清影回頭望了望緊閉的房門,再回頭看花—— 院子里只有顏色怪異的枎蘇,本是百花爭艷的時節,它卻是單調的黑色,襯得綠葉都變得美艷。 她抬起左手握住一片虛空,沒了蘇棠的五指扣在掌心,頓時心里一陣失落。 如此的心境,如此的花朵,哪里會有心情賞花。 顧清影轉身走至拐角偏廳門前,比起院外,這里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侍者佇立,橫向推拉的木門,交錯著繁麗的彎曲紋路—— 她隨手拉開,一眼看見案邊坐著的白衣少年,想也未想,下意識便要關門離去。 門正飛速推回,王了然手里的茶盞嗖得一聲擊過來,正好卡進即將消失的縫隙里,驚了顧清影一跳。 時機,距離,力道,計算得分毫不差,一絲涼意在顧清影眼前散去,少年遙遙道:“既然來了,一起喝杯茶罷?!?/br> 顧清影再次拉開門,一手接住掉落的茶盞,移步而入,反手關門,坐在王了然對面的同時將茶盞還到他身前。 再自行從一旁取了一盞,放在桌上時發出一聲輕響。 王了然拎起茶壺,準確給她添茶,倒了七分滿。 “蘇先生的針法比江前輩更勝一籌,道長不必擔心?!?/br> 顧清影心里真的踏實兩分,端詳他的目光,“那你的眼睛……” 王了然搖頭,“治不好?!?/br> 他微笑,“我也沒有抱太大希望,此行主要是幫少主送聘禮來,順道治病,多待幾日也好?!?/br> 顧清影看著他的笑,就覺得他可憐。 他越是裝得好,顧清影就越是要猜他其實多悲悶,這種感覺光是想想就沉重。 少年卻悠然從桌下取來一把劍,“你們撤離得匆忙,許多東西未來得及拿走?!?/br> 除了劍,還有那副畫,和一本道德經,也已經被他推到顧清影面前。 道人翻開道德經,在里面看到那張畫著湯圓的紅箋,心頭一暖。 抽出劍刃,像故人重逢,滿心歡喜。 王了然像是感應到了她的好心情,也含笑低頭抿了一口茶,“道長如今真的心想事成了,可喜可賀。今后你我也絕不是敵人,再者……宗風翊離死期不遠了,大仇終于快得報,你若不對我太帶敵意,院里的枎蘇看起來都會繽紛美絕?!?/br> 顧清影心跳加速,“什么叫離死期不遠?” 王了然平靜道:“他瘋了?!?/br> 顧清影飛快思考其中緣由,總覺得楚瞻月的意外會讓他大開殺戒,至少會殺了親自動手的獨孤氏。 王了然道:“他早開始為楚瞻月運功續命,內力虧損得太快,不足以殺盡獨孤氏。有云氏在側,元老堂難以撼動,其實是他們造反的絕佳時機?!?/br> 顧清影篤定道:“可他們不是那種人?!?/br> 王了然欣慰,“他們不是我這種人,也不是蘇姑娘那種人,所以當務之急是幫他養好身體,生一個血脈純正的繼承人。養身體的最好辦法,是以親族之血入藥,幸好他女兒宗凌一直被獨孤老夫人養得好好的,到了她發揮作用的時候了?!?/br> 顧清影也是第一次聽到宗風翊女兒的名字,王了然頗可憐這個無辜的小姑娘,也笑嘆宗風翊,“霜夜和你們一同出逃,暗殺府無首,宗風翊的親信在那一夜里失了大半,暗殺府的幾個堂主自覺宗風翊難抗衡元老堂,自然不會為他拼命?!?/br> “再說獨孤氏又未謀反,暗殺府沒有理由對他們動手?!?/br> “蘇棠和玉面先生一走,風月閣與宗風翊的紐帶便斷了,再發現宗風翊無力也無心保護他們,只有投靠元老堂?!?/br> “宗風翊幾乎成了孤家寡人,就差誰去補一刀,可是偏偏都是忠臣和膽小鬼?!?/br> 顧清影猜測他在失望。 他的語氣,神色,皆沒有失望的樣子,所以只是個猜測。 她想起玉山,想起蕭念安,不由得擔心他們會做什么,“那江湖門派……有何動靜?” 王了然給自己再添一杯茶,“靠北邊的,有不少依附北域。東邊,有的殺往尚京,有的聯絡東域,南邊的……少主已經收納了幾城,西邊臨近西域的地方本來常受西域內亂波及,現在打成一團亂?!?/br> “玉山,滄瀾居,碧月谷等等等等,已往尚京勤王,說是勤王,只是去找機會造反罷了?!?/br> 顧清影驚怔,“勤王之說是如何得來的?” 王了然道:“宗氏的數脈旁支分布在東南北偏遠處,被人偷襲,死傷慘重。有消息稱是獨孤氏所為,意在清除宗氏血脈,則無法從旁支中擇選新君,獨孤氏只要控制住宗風翊,即可一直挾天子以令諸侯?!?/br> 他未等顧清影問,自己就坦白:“是我和東域蘇家派人偷襲宗氏,嫁禍的。獨孤云想當忠臣——向來美好的愿望總是很難實現的。那些想造反的人只需要一個理由,哪怕這個理由滑稽可笑?!?/br> 顧清影閉上眼,“所以侵吞中域,只是時間問題?!?/br> 王了然從她面前取過茶盞,倒掉涼了的茶湯,又給她添了一杯。 “道長知道嗎,你今日的心想事成全是萬幸。若非獨孤老夫人死了,事情遠沒有這么圓滿?!?/br> “我并不想真的在中域借一個城,也不在乎什么稅賦減六成的事情,東域也未想真的與宗風翊結親,只是為了讓獨孤老夫人被他激怒。她知道自己只有這一次機會能拖住宗風翊,所以必然不能放過。只能孤注一擲地讓獨孤云殺了楚瞻月,同時讓明若殺了蘇姑娘。當然,我見了霜夜他們了,多虧桑落讓蘇姑娘躲過一劫,不然你們二人都會死在那個院子里?!?/br> 顧清影視線一散,低頭時看見劍刃上映著自己一只眼睛,里面是驚懼后怕,瞳孔戰栗。 少年的聲音波瀾不驚—— “或許直到死,蘇姑娘都不知道最愛的人就在身側?!?/br> “聽起來多令人傷懷啊?!?/br> 他說起很久遠的事情,“你將她送回巴蜀時,我在路上見了她一面。我問她如果你真的喜歡她,又怎么會把她送走呢,如果不喜歡,又為什么送她定情信物——” “你明明知道,她的親生母親拋棄了她,如何能忍心讓她再遭受一次?!?/br> 他的語氣不是質問也不是拷問,早就悔痛過的往事,顧清影仍覺得心口被狠狠抽了一鞭,倒刺剮下血rou。 王了然閉著眼睛輕嗅茶香,“只要看到那個定情信物,她就有理由相信你喜歡她,就不會尋死了?!?/br> “所以為什么你不想她死呢——我想讓蘇姑娘終有一日會明白,你是為了讓她活著引出沈良軒?!?/br> “你想讓韜光養晦,等著向宗風翊復仇,所以只能順著他的意思,把沈良軒當作仇人。你從來沒有真心喜歡她,你只是演了一出好戲,犧牲掉她,把她這個魚餌扔了出去?!?/br> 顧清影的手正握在劍柄上,每聽一句便更壓制不住滿心的怒火,王了然怡然自得:“我還‘好心’提醒她,為了安全著想,不要聽你的話去蜀中,任何人都是不能相信的?!?/br> 這些話真的一點都沒有影響到蘇棠嗎—— 也不一定罷。 她或許真的因此疑心了,卻還是選擇聽話回去。她會不會是想證實,這條路沒有危險,這個女人可以信任—— 可是當沈良軒出現的一瞬間,已經足以證明她錯了。用命去賭的事,賭輸了,當下就傾家蕩產。 銀光一閃,劍鋒已經落在少年頸側。 顧清影僵持著這個動作—— 那一刻蘇棠會有多失望? 她知道既然自己是誘餌,魚已經上鉤了,釣魚的人很快就會來收竿。所以其實不用太擔心自己會不會死,可是接下來如何面對那個把誘餌扔出去的顧清影呢。 如果這寶貝一般的“定情信物”只是拿來利用的道具,連自己也是。 如果顧清影把她從榮城督令府救出來,不是因為喜歡,甚至連憐憫都沒有,只是為了利用。 壓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不是被利用,被背叛的憤怒,也不是沈良軒瘋魔的鬼樣子,而是證據已經足夠證明,那些少之又少的溫存,下面藏著的,從頭到尾都是謊言。 她不喜歡你。 一點都不。 你終究是被舍棄的那個。 風吹院林,窗外黑色的花瓣輕輕搖晃,王了然毫無動手撥開劍鋒的意思,他也為這樣的事情傷懷,卻絕不會因此心軟和道歉。 彼此靜默半響,顧清影終于選擇將劍放了下去。 千錯萬錯,最錯的都是她自己。 王了然緩緩起身,抬起手放在了自己心口處,“道長知道么,那個蠱蟲就在她這里生根發芽,奪取身體的一切,常人難以想象那種痛,她卻可以生生忍很久,只為去欒城再吃一次你帶她嘗過的甜。一旦開始服用那個鎮痛之藥,沒有人能預料味覺會在何時消失?!?/br> “若非有瘋傻之后的溫存回憶,若非在記憶恢復后做了自認為對不起你的事情,她怎會心甘情愿地以身養蠱呢?” 顧清影驚睜雙目,“所以當初你勸我不要讓她想起來,你早就知道那顆寒魄珠在她血脈里——” 王了然道:“所以我向宗風翊建議讓萬俟氏制蠱去救楚瞻月,為了防止他以為我別有所圖,就裝作是為了向北凌氏報復而已。也因此幫萬俟氏上位,他們自然不會與我為敵?!?/br> “先讓蘇姑娘以為你害了她,等她發現你也只是上當了,而且你還真的喜歡她——此時此刻,她豈會不愿為你去死?” “若非獨孤氏突然動手,她也不會等到三年蠱成再死,會在某一天,讓宗風翊以為她死在獨孤氏手里。君臣反目,同樣是勤王造反的時機?!?/br> 就算聽起來再可怕,也都是不會發生的事了,顧清影僵硬地將劍收回鞘中,少年欣然坐下,“道長,你知不知道宗風翊為何會瘋?” 顧清影本無意探究,這些事情都不再重要,但聽得少年這樣問,不由道:“不是因為愛妻亡故么——” 王了然道:“不是,他一下子多了許多仇人,總要泄憤罷。但獨孤云依然把他當做君主,依然想讓他好起來,所以就算用一個孩子的血制藥有些殘忍,也還是這么做了??墒悄撬幏氯?,卻一點兒用也沒有?!?/br> 顧清影五指一僵,又是一杯茶湯涼了,仍然沒有等到她垂青,“沒有用?怎會?” 王了然神色平靜,“只有一個解釋:那不是他的親生女兒?!?/br> 顧清影完全沒了聲音,屋里沉默良久,終于響起她的啞笑。 設身處地,好像是很多人的本能,雖然無法十成十地體會別人的痛苦,卻已經可以幻覺到痛。 怎么會有宗風翊這樣可悲可笑的人? 為了她,殺死了自己的父親。 為了她,多少人的命都從不在乎。 多少年修煉出來的成果,也愿意從身體里剝離,用來延續她的生命。 卻在祖母去世的夜里,同時失去了。 在這之后,發現這個孩子居然不是自己的。 王了然輕嘆一聲,“道長知道云氏的上任家主是如何死的嗎?” 顧清影呆滯地回憶,“云若來?” 獨孤長欣的情郎,獨孤云的父親。 少年點頭,“是在楚瞻月生女的那天夜里,奉宗譽麒的命令,去殺她的時候,被宗風翊殺掉的?!?/br> “我不知道換藥的是誰,總之獨孤長欣想做到的,都已經做到了?!?/br> “比起女兒并非親生,更可悲的是——其實是親生的,他卻信了不是?!?/br> 他以為自己一直都活在背叛和謊言里,長久支撐他的,那美麗的愛情,已然破碎了,像不像那時的蘇棠? 唯一不同的是沒有人能向他證明——他以為的謊言才是謊言。 顧清影可以讓蘇棠重新信任,楚瞻月的亡靈卻不行了。 王了然慢聲道:“人的信仰若太少,只有一個,當它消失的時候,人生就都沒有意義了,人會瘋,人會死,或者生不如死?!?/br> 顧清影呆坐著,幾杯茶的時間,已看盡一場荒誕悲劇。 她突然問:“那你的信仰呢?很多么?” 少年未經太久思考,“巧的很,我的也很少,只有一個,但它堅固得多,我永遠——相信他?!?/br> 顧清影冷笑,“因此,為了他,來下聘嗎?” 王了然道:“蘇家的女兒很好,定和他很配?!?/br> 顧清影直視他一如既往的笑意,“公子真的很厲害,就算她拒絕了洛玉陽,我都會動殺心,再看看你,終知自己有多小氣?!?/br> 王了然的笑容堅不可破,心里再酸楚,臉上也不會顯露半分,長久的磨煉讓他已經做到了師父期許的樣子。 他從來沒有與人暢訴過心中苦悲,也不會對顧清影暢訴,所以不愿再糾結這個話題。 他相信那個女人無論多好,玖礿都不會愛上她的。 少年再次幫顧清影倒掉涼茶,添進七分滿,“道長,在下發誓,從今以后那些事不會再與你們有關系了?!?/br> “至少我真的激怒了獨孤老夫人,一切才得以終止,也算幫了忙罷。道長,仇人已經得到了報應,愛人正在好起來,事情已經圓滿得很難得了,連我都羨慕呢?!?/br> 他說話向來多詐,最后一句卻是真心的。 顧清影終于握住了小小的茶盞,茶湯清香,淺碧輕蕩,心跳正在復緩,雖然想到那些曾經可能發生的慘烈就心有余悸,但那漫長的寒冬和翻覆的孤春都已過去了。 王了然尚不能得到的圓滿,她已經得到。 快意慶幸,感慨萬千。 蘇郅及時敲響了房門,笑瞇瞇地通知道人今日的施針結束了,顧清影迫不及待便起身,經過他身邊時不忘再次致禮道謝。 王了然望著她的背影,雖然看不見,不過可以想象她歡悅的樣子。 蘇郅坐到少年對面,頗顯愧疚,“公子,你的眼睛……在下恐怕……” 王了然笑意不減,“無妨?!?/br> “叔叔,院里的枎蘇漂亮嗎?” 就算是黑色的花,也有人愛。 蘇郅苦笑,“我覺得是漂亮的,公子難得來一趟,卻看不見?!?/br> 王了然道:“我看不見,可以想象,只要我覺得它漂亮,想象出來的就只會更漂亮?!?/br> 他起身推開窗,顧清影和蘇棠就在院子里,面對著一樹枎蘇花。 顧清影從背后抱住她,淺碧色的衣襟被風揚起,王了然感受著這縷暖風,將手伸出窗外接住一抹陽光,卻絲毫感覺不到暖。 蘇郅忽低嘆一聲,王了然平視前方漆黑,好奇道:“怎么了?” 蘇郅道:“公子覺不覺得從背后抱住人,感覺……很滿足呢?” 王了然試探著抬手擁抱前方虛無,“這樣?” 蘇郅點頭,“是啊?!?/br> 少年微微前傾側首,似在親吻一個人的額頭,眼簾一垂,黑暗無邊,睜眼,也是黑暗無邊。 但只要愿意,黑暗里也可以想象出繽紛。 于是他“看”到了,和枎蘇花相比,女人的桃花眼顯得妖嬈明媚,無與倫比,在顧清影眼前不斷湊近放大,曾經浪費掉的秋陽,冬雪,和春光,都化作夏風輕蕩時,唇間的那個吻。 蘇郅輕笑一聲——雖然他倆站在這里偷看人家,少年卻是瞎子,算不得在偷看。 所以他不由自主地低下頭,嘟囔道:“唉,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王了然卻“看”得很入迷,雙手環抱,深吸一口氣,嗅到枎蘇花清甜的芬芳。 少年開口,語如微醺—— “真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