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清影從未體會過這樣的歡愉。渾身每一處都能同感心跳，殘留著濕潤的指尖熱乎乎的，也一下一下地跳動著。

    白日宣yin，原來感覺這么好。

    酣暢淋漓，整個人像浮在云端。

    她視線虛散，靠在蘇棠胸口，看到她心口有一處淺淺的紅，還沒來得及細究，蘇棠突然動了身，從床頭拿來了那碗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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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清影此時真是半點力氣也沒有了，不知是身邊人無師自通，還是王了然送的書太精彩，這個漫長又短暫的過程里，顧清影幾次覺得床都會散，那晃動的紗帳彌漫出曖昧的虛影，臉上火辣辣的，不齒又沉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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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喊了蘇棠的名字很多次，尖利的，低沉的，沙啞的，幽緩的，確保每一字都飽含深情。

    情到發處，顧不得禮義廉恥。

    蘇棠是那么容易滿足的孩子，一下子聽這么多好聽的，一定心里甜得快炸開，一定高興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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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蘇棠在這個過程里似乎一直在哭，只發出一些沒有含義的氣聲，或是從鼻息里哼出的短音。

    顧清影等著蘇棠也給自己說些情話，帶著美事之后的疲倦，尾音沙沙的，光是想象一下就覺得撩人心魄。

    可是蘇棠端過那碗藥，到她唇邊，聲音淡漠，簡短道:“喝了吧?！?/br>
    只此一句。

    顧清影嗅著藥氣，驚覺這碗迷湯的效力比上一碗翻了幾倍不止，抬手一推，力道小得像撒嬌，只引了藥湯一點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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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抬頭的力氣都沒有，話也說不出來，蘇棠道:“之前……我也喝過一碗藥罷。一覺醒來，你就沒了?，F在該你了?！?/br>
    顧清影原本guntang的身體驟然冰涼僵硬——

    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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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棠根本不可能這樣，她明明很高興，明明剛剛體會過極樂，怎么可能說出這種話。

    顧清影雙頜一痛，已被蘇棠強迫張口，nongnong的藥湯泛著苦香——剛才那些甜蜜的吻驟然就成了遙不可及的記憶，一下子追不回來了。

    握著瓷碗的指尖還沾著一點血紅，剛剛才給過她極樂，現在就這么毫不猶豫地將藥灌下去了。

    顧清影的指尖在她手腕一撥，輕如無物，連條紅痕都沒留下。

    被鉗制的人微弱掙扎，低弱地嗚咽，眼睛望向蘇棠，只看到一滴淚順著下頜滑落。

    顧清影像只折頸的仙鶴，即將被扼死在愛人手里，五指無力地攀著她手臂，身體的每一次戰栗都是在哀求。

    湯藥見底，瓷碗被蘇棠松開扔下，沒有碎，咕嚕嚕地滾了兩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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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指間一松，顧清影難受地咳嗽起來，想把那些藥汁吐出去卻根本沒力氣。

    腦中飛速分辨里頭的成分，舌尖都是麻的，一下就感覺四肢不受控制，就算對藥有抗性，失神睡去也只是時間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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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更不會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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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棠貼著她耳畔，蹭著她鬢發，“顧清影，以后，乃至下輩子，下下輩子，你我都不要再見了?！?/br>
    這聲音真的深情溫柔，說出的話卻這么駭人。

    顧清影只能在心里默默質問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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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明白哪里又出錯了，她沒有生蘇棠的氣，沒有責怪她殘忍無情，她什么都沒說，到底哪兒錯了？

    蘇棠低頭看她，溫柔地抹去她額上的冷汗，挽著調皮的發絲到耳后，吻上她的唇嘗了嘗藥氣。

    蘇棠沒生氣。

    就算感知能力在減弱，就算什么都看不清了，顧清影也發現了這一點。

    蘇棠的身體突然劇烈地顫了顫，像是不知哪里正遭受劇痛，以至于說話的聲音陡然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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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清影……你還聽得見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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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飛仙觀，沒有活口。所以你也已經死在那里了。所以，不要再回來，也不要太想我?！?/br>
    她哭笑不得地補充一句:“也不許想別人?！?/br>
    “你可以……開個醫館。白天看診，夜里備藥。春天去山上采藥，夏天曬藥，后院種點桂花，秋天可以拿來泡酒，做點心。冬天，下雪了……南域會下雪嗎？聽說那兒夏天并不太熱，冬天也不很冷，是個好地方?！?/br>
    說起來真是很好，只是沒有我。

    她眨了眨眼，看到顧清影眼睛通紅，張著嘴，說不了話，只發出有些詭異的嗚咽。

    “那張畫留給我罷，就這么定了?！?/br>
    “南域到底會不會下雪？”蘇棠傻笑一聲，“我問著玩的，將來你也不用告訴我?！?/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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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自己知道就行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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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摟著顧清影，越來越緊，道人麻木地由著她，一顆顆眼睛落在肩頭胸口，縱然guntang也麻木不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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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清影拼命想睜開眼睛，眼皮卻越來越重，蘇棠像在哄小孩子睡覺，溫柔迷人，每個字都吐詞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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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清影，我，最后再道一次歉，對不起。呵，也不知道為了什么，太多了，算不清了。但是，求求你，我們就算兩清了罷，誰也不欠誰?！?/br>
    “好像有人說過，這世上沒有任何一個人，能永遠陪著另一個人?！?/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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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與人之間無論相聚多久，最后的結果都是離別?！?/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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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生離，就是死別?！保?）

    “那想來……還是生離好一些罷?！?/br>
    她在顧清影臉上沾了滿指的淚，固執地擦拭，怎么也拭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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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輕輕晃一晃懷里的人，顧清影勉強瞇著眼睛，覺得蘇棠的聲音離自己很遠，卻還是很清晰。

    “道長，我話太多了，好像說不完了，早知道……就不急著喂你喝藥了……”

    “早知道，那天我不叫合·歡來唱曲，就好了?！?/br>
    “早知道，你要是從來沒遇見過我，就好了?！?/br>
    顧清影自己也說過這句話。

    要是從來沒有遇見過蘇棠就好了。

    可是這句話從蘇棠嘴里說出來，百倍千倍地摧人斷腸。

    蘇棠親口，認同了，最傷自己心的一句話。

    蘇棠又是一陣戰栗，顧清影甚至聽到她齒間磕碰的聲響，好像只剩聽覺還在了，所以異常敏銳。

    那顆心臟跳得劇烈急速，蘇棠悶聲咳嗽兩下，仰頭長吸一口氣，“道長，我還是有很多銀子的，我羨州的宅子，被先生賣了，賣了很多錢，我都給你。你別覺得我俗氣，我貪財。錢這個東西，總不嫌少?！?/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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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清影的呼吸逐漸有些困難，原來人這么無能，在藥效之下，連動動手指都做不到。

    什么心性堅韌，什么人定勝天，都是胡扯。

    如果不是藥力在身，她一定拼命掙扎，磕頭哀求也可以，只要不離開這個懷抱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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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人這么狠心，不單對顧清影，對自己都這么狠心，明明抱得這么緊，明明這么舍不得，都還是要讓她離去。

    她至少還送人一塊石頭，這個人居然連張紙也不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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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奢侈地想——或許蘇棠只是騙騙我呢，她只是在報復我之前把她推開，把她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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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不定下次睜眼，還是在這張床上，蘇棠也還是在身邊，一臉得意，一臉嘚瑟，欠揍討打，笑話我，看我淚流滿面的可笑樣子，笑著說——

    瞧你嚇的，逗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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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她還會蹭蹭我胸口，在我耳畔說喜歡我。

    顧清影的眼簾終于徹底合上，神智將沉之際，最后聽到的是蘇棠哽咽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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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清影，我是真的想，和你一直在一起的?！?/br>
    尾音一止，她終于沉入無邊的黑暗。

    蘇棠又晃了晃她，發現她雙睫紋絲未動，知道人真的沉沉睡去了，突然難受得像顧清影死在了自己懷里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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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著嘴，發不出聲，眼淚暈著滿眼的光，散成一片一片，一圈一圈的模糊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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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理智讓她不要再耽誤時間，將人放倒，便去柜子里拿了衣裳給她穿戴。

    雙手不受控制地發抖，這身體的每一處都讓人眷戀，碰一下就想抱著不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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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到一半，蘇棠跪倒在床邊，捂著嘴不想出聲，猜想自己一定哭得太難看，幸好沒讓她看見。

    這種窒息的痛，悶悶的，很沉鈍，胸口被壓得難受，從腰腹到肋骨，都像被什么束縛住了，眼淚滴下去，打濕了新換給她的薄衫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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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口的劇痛都被這種痛壓住了。

    上一次顧清影送我走的時候，是不是也這么哭呢。

    是不是也這么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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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這么難過呀——

    可惜了，剛才忘了問問她。

    ————————————————————————————————————————————————————————————————————————————————————————————————注1，來自古龍《天涯明月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