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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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的客棧和酒樓忽然就熱鬧了起來。 武林弟子握著各式各樣的兵器,皆要遠赴西邊,街上的混混嘍啰也開始收斂,一下子連治安都好了不少。 琦州驛站多了些客人,有的不會停留太久,匆匆吃點東西,喂好馬,便又急急上路。 貓兒抱著貓兒,靠在門口的石柱上,等著蕭念安。 他疲倦地打著哈欠,蕭念安則在里頭溫和向掌柜的問話—— 他知道顧清影若會赴會,多半要換上道袍,且三個姑娘同行,蘇棠又生得漂亮,見過的人一定有印象。 然而掌柜的視線一躲,笑容頗假,擺了擺手,又摸了摸衣領,“并未見過什么道長,也未見過您說的那個姑娘呢?!?/br> 他望一望后頭的客人,“少俠您若不住店也不雇車,便在旁歇歇?” 蕭念安面不改色地沖他點點頭,轉身走了出去。 貓兒正百無聊賴地揉著貓兒,身后站著驛站的老板娘,也是百無聊賴地掃著地,敷衍而不悅。 蕭念安盯著那掃帚,走到貓兒身邊時,掃帚已被老板娘隨手立在墻邊。 貓兒瞇著眼睛,困困的,聲音軟軟的,問道:“如何?她們經過這里沒有?你不是說她們之前是住在這附近的?” 蕭念安的視線一直盯著那掃帚,看到它底端灰黃雜亂的毛中夾著一張紙條,便輕輕按住貓兒的肩頭,繞過人,到墻邊彎腰將紙條抽了出來。 他眼睛一亮,驚嘆世上還真有緣分這種事。 紙條沾過水,又被刮蹭過,有些破損,但上頭還能看出端端正正的三字—— 南宮羽。 蕭念安將字條撕掉,順道摸了摸小白貓的屁股,“累了?我們在這里住一夜罷?!?/br> 貓兒面露喜色,立刻顛兒顛兒地進了門,卻被掌柜告知只剩一間房了。 “近來客人實在太多,再過會兒連這間都沒了吶?!?/br> 貓兒眉頭微微一蹙,蕭念安已到他身后,“怕什么,住一間屋里我還能吃了你?” 掌柜的看到蕭念安便明顯一愣,“少俠還沒走啊……” 蕭念安意味深長地盯著他,“嗯,他累壞了,歇息一日再走,麻煩你送些吃的上樓,還要些熱水?!?/br> 貓兒一手摟著小貓,衣袖落下,露出他系在手腕的玉墜,蕭念安余光一瞄,看到掌柜的白了臉色。 貓兒全程再沒說話,進了屋一撒手,小貓奶聲喵了幾音,跟在他腳邊一邊蹭一邊追。 他昏沉沉地往床上一栽,蕭念安忍不住淺淺一笑,想起一事來,扶著門框沖他道:“我出去一下,你自己呆著小心些?!?/br> 貓兒用鼻音嗯一聲,直到小二送熱水,上來敲門,他才揉著眼睛起身。 他解下腰帶,紅衣被隨手扔在架子上,另從行囊里抽出一件松松垮垮的寢衣來,又抬手解開里衣領上的盤扣,衣裳一落,露出后背一片橫七豎八的鞭痕。 經年日久,有的很淺,有的微微凸起,顏色發白或發紅,一條條交織在白皙之上,如上好的綢緞被人泄憤般割了無數裂口。 他回頭看向鏡子,上好的鏡子清清楚楚地映出他半張臉上的陰狠神色。 他只覺呼吸一滯,徑直跨進溫熱的水里,整個人沉進水中,憋了半響的氣,直到滿臉通紅已到極限,才嘩啦一聲冒出頭,劇烈喘息。 撫著手腕玉墜的玉山劍印,兩行淚和熱水融在一起,并不能看出他哭了。 當他擦盡身上水氣,穿好衣裳,小二又敲響了房門。 飯菜的香味已經透了進來,與此同時,他聽到極輕的刀刃出鞘聲。 小白貓在床邊凄厲一叫,少年朗聲道:“進來?!?/br> 小二低著頭,腳步有些猶豫,吞吞吐吐道:“客官,您的飯菜?!?/br> 少年漫不經心地將寢衣領口系上,站在桌前,緩緩握住一個瓷碗,“嗯,放這兒罷?!?/br> 他胸口還有些酸,本來還沉浸在一種傷感的氛圍里,偏偏有人送上門來給他發泄,真是好極了。 于是蕭念安回來的時候,屋里多了十幾具尸體。 唯一的活口是驛站掌柜的。 尸體的致命傷各不相同,有的是瓷片扎中頸脈,有的是筷子正中眉心,有的并無外傷模樣,死于心脈盡斷。 貓兒坐在燭光旁邊,散著頭發,敞著領口,吸了吸鼻子。 “店小二帶著人進來刺殺,掌柜的是后頭跑來看情況的,只有這一個活口,你自己問罷?!?/br> 蕭念安嗅著滿屋的血腥氣,看到貓兒的白衣上沾了血。 他將一把劍遞給貓兒,“方才我去買的,你裝成玉山弟子,路上會方便些?!?/br> 他又拔出自己的劍,問道:“你有沒有受傷?” 貓兒搖了搖頭,似嘲諷,似賭氣地哼了一聲,“我沒死,你失不失望?我殺人也利落得很,你驚不驚喜?” 蕭念安轉身走向被綁住的掌柜,并沒有開口問他幕后主使—— 因為蕭念安知道。 除了方休,不會有別人了。 料想,命令是見玉山玉墜行事,所以他們來殺貓兒。 貓兒也聰明,他曾跟隨王了然,絕不會蠢,所以他也想明白了。 蕭念安手中寒光一閃,屋里又多了一個尸體。 貓兒道:“蕭公子知道他們要動手,才故意離開的,是不是?” “你想知道我身手怎么樣,是不是?若我死了便死了,沒死也無所謂?!?/br> 蕭念安回身過去,收劍,坐在他身側,誠實道:“我知道那掌柜有問題,但沒有想到他們要殺人,畢竟玉山之名在外,我也實在沒想到方——” 說著,他抬手摸了摸頸間。 那道血痕已經不見了,可一碰卻好像還是會疼。 蕭念安沉沉一嘆,“是我想的太簡單了,害你入險地,對不起?!?/br> 貓兒眉梢一動,神色緩和兩分,“小餛飩,你再遇見方休時,會不會殺了他?” 蕭念安沉吟片刻,“不一定是下次見他的時候,總之若有機會,我會殺了他?!?/br> “因為他要殺我?!?/br> 他站起身,歪了歪腦袋,叉著腰,心口一酸,“貓兒,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只能繼續上路了。你若實在太累,可以和我同乘一馬,瞇一小會兒,等出了琦州地界,再找地方給你好好歇一歇?!?/br> 他冷靜分析:“方休未必是要殺了她們,否則在她們路過這里時就該動手了。若想她們死,如今就已功成,何必又來殺我?!?/br> 貓兒懷里的小貓忽然打了個噴嚏,嚇得他趕緊低頭去哄,揉著揉著它就縮著身子又睡著,毛茸茸的尾巴輕輕一團。 貓兒翻了個白眼,大發慈悲地告訴了蕭念安:“公子說,方休不一定想殺人,或許更想她們自相殘殺,想讓蘇棠把該想的都想起來?!?/br> 他滿意蕭念安的沉默,“如果都想起來了,南宮小姐說不定能抱得美人歸,小餛飩不希望她如愿以償嗎?” 蕭念安一時茫然。 他只是覺得南宮羽或許并不是那么想抱得美人歸。 只要美人好好的,大概就好了。 說到底是青梅竹馬,蕭念安的確有幾分了解這個師妹。 近日南宮羽心情就很好,因為她覺得蘇棠終于胖了一點—— 也就一點點。 她的下巴終于圓潤一點,可是手腕還是那么細,兩指就能輕松一圈。 雖然她不明白這是要去哪兒,也不知道去那里有什么意義,但她也不會問,她一路上吃了隆縣的醬rou餅、穗禾村的甜酪盒子、端霖鎮的八寶酥和小乳糕…… 她吃得很高興。 所以一路上都乖乖的,偶爾覺得馬車太悶,鬧點小脾氣,卻也只要顧清影哄兩句,就安靜地趴在女道人懷里了。 有時她做噩夢,被南宮羽或者顧清影抱著就能安靜下來,還會依賴地在懷里蹭一蹭,輕吟出的鼻音可愛極了。 有時她一手勾著南宮羽的食指,糯糯喊她:“小魚兒……” 起初南宮羽一愣,想糾正她的發音,卻又覺得她還知道喊一喊自己就不錯了,于是默認自己的新名字。 蘇棠終于可以盡情穿上那些薄薄春衫,南宮羽尤其惋惜之前那塊桃花夭夭的緞子,趁著幾人在欒城暫歇一晚,便去城中有名的成衣鋪子給蘇棠挑衣裳。 她覺得她的小夫人就是適合那些漂亮的東西。 顧清影將一張字條遞給聾子車夫,告知他明日幾時該去喂馬準備出發后,便帶著蘇棠去買好吃的。 蘇棠膽子大了一點兒,不再那么怕人來人往。 她牽著顧清影的手,走路都快飄起來。 欒城有一特產最為出名—— 顧清影忍俊不禁地指著街口小攤,扭頭跟蘇棠道:“知道那是賣什么的嗎?” 蘇棠搖搖頭。 顧清影拉著她在桌前坐下,方朝老板娘喊了兩份。 端上來的是兩碗金黃瑩瑩的酥塊,滿是蜂蜜和花草的天然甜香,小塊酥而不散,蘇棠夾它的動作有些粗暴,它也沒因此碎掉。 她一口包住一塊,輕輕一咬,便是一聲脆響,滿口都甜絲絲,酥塊里頭還包著一種奶香奶香的醬心。 蘇棠幾乎崇拜地看著顧清影,覺得這個人最厲害,什么好吃的都有。 顧清影在她耳邊低聲道:“這個叫酥糖哦?!?/br> 蘇棠一愣,激動地放下筷子,指著自己,“我……我……?” 顧清影點頭,“對呀,就是你的名字吶,好吃嗎?” 蘇棠使勁兒點頭,“我……特別好吃……” 她舔舔唇,“我我我……我……” 顧清影忙揉揉她雙肩,“慢慢說,怎么了?” 蘇棠一本正經,“我……想吃……” 她一點也不是胡鬧玩笑,“想吃……顧清影!” 既然蘇棠是吃的,顧清影當然也該是吃的。 顧清影被難住,只好轉移話風,“怎么,你的小魚兒你就不想吃嗎?” 蘇棠很為難很慚愧的樣子,趴在顧清影耳邊小聲道:“魚兒……刺兒多……” 顧清影噗嗤一笑。 蘇棠繼續小聲道:“你……不……別告訴……小魚兒?!?/br> 顧清影忍不住伸手抱住她,“好,不告訴她?!?/br> 蘇棠輕輕掙開她,伸手小指,“拉鉤!” 她昨天路過城門外的時候看到小孩子這樣拉鉤,南宮羽跟她說這是表示守信的動作,會保守秘密。 顧清影剛將小指勾上去,忽聽身邊不知哪個客人嘀咕一句—— “嗨,原來是個傻子?!?/br> 蘇棠渾然不覺,勾著道人指尖來來回回拉幾下,便又去狼吞虎咽那碗和自己一個名字的好東西,已經把想吃“顧清影”給忘記了。 顧清影卻被那句傻子戳中了痛處,臉上的笑意全沒了,看著蘇棠樂呵呵的樣子,突然又意識到自己的卑鄙。 她讓蘇棠這樣的人當一個傻子…… 蘇棠,蘇棠這樣的人,活成這個樣子,她要是自己能做主,會不會了結這種日子? 這下,顧清影嘴里的酥糖都開始變得苦澀。 往客棧走的路上,蘇棠手里握著兩支煙花棍,它燒起來溫度不高,很受孩子們喜歡。 蘇棠一手一個,越看越開心,但是記著顧清影說不可以亂碰,便老老實實的捏著棍底兒,轉著手腕畫圈。 然她左手手腕忽地一麻,就把煙花掉了下去。 顧清影幫她撿起來,幸好沒滅掉,白亮的光還在持續,照亮了蘇棠的眼睛。 她怔怔地看著自己左手,緩緩握緊拳頭,想使力,卻吃力。 她驚惶地抬頭看顧清影,道人一把握住她的小拳頭,直接把煙花扔掉,騰出手抱她。 蘇棠又發現一個自己的缺陷。 她掙脫了顧清影的掌心,看一看手腕的銀釧,伸手摸一摸下面那個難看的疤,滿臉都寫著沮喪和自卑。 又拉起顧清影的袖口,羨慕地摸一摸她光滑平整的手腕,眼睛里盈出了淚光,臉上越發紅,然后忍不住埋下頭小聲地哭起來。 她用袖口去擦眼淚,月白衣色上的牡丹花隨風蕩漾,頭發上的白色綢帶也舞在風里,顧清影蹲在她跟前,一時慌了手腳。 蘇棠抽抽搭搭地越哭越傷心,雙眼桃花帶雨,卑微地直盯著地面。 正當此時,二人身旁幾步遠處多了一個人。 男人長了一張平平無奇的方臉,粗眉,小眼,身量也不是很高。 他手臂上掛著一個花籃,裝了很多薔薇花。 夜風一送,蘇棠嗅到那個味道,即刻臉色慘白地抬起頭,一手掐住自己脖頸,忍不住地想干嘔。 這是一種她無法控制的生理反應。 就像她害怕王了然是因為寒訣那股凜冽的寒意。 她厭惡薔薇花香,也是因為暗殺府里陸子宣當著眾人踐踏她的尊嚴。 她由衷感到惡心,一下子戰栗著撲進顧清影懷里,似想把自己揉進去,閉著眼睛緊緊往她胸口蹭。 顧清影在她耳邊柔聲哄,與此同時,一抬眼,看到那男人不知為何突現惶恐,輕身一起便要逃進夜色里。 顧清影心知此人為敵,但他沒有殺氣,也沒有動手,就挎了一籃子花,來這里走了兩步,把蘇棠嚇得神志不清,便又走了? 而又是一聲輕響,顧清影恍惚中轉頭,看到紫衫男人折扇一開。 “霜夜?” 男人簡短道:“在下慕川?!?/br> “帶她回客棧,我去追人?!?/br> 他還很清楚地記得,那日暗殺府中,陸子宣像展示一個玩具一般,讓蘇棠坐在自己腿上,捏著她下頜,問眾人她是不是很好看。 又把人推下去,看她爬過去謝謝霜夜的那句夸贊。 自己則把一朵薔薇送給她,還說嬌花配美人。 慕川牢牢盯著前方那個黑影,飛手擲出了一枚銀針。 黑衣人悶哼一聲墜落而下,摔斷了一條腿,仍拼命地往前爬,同時啞聲求饒,只說是上頭方大人之命,不干他的事。 慕川因這種廢弱之人玷污薔薇而生氣,一腳踩住他腳腕。 他有些不平,怎么王了然就那么厲害,猜什么都對呢? 而他輕聲呢喃一句夢生之名—— 幾年前少年仗劍破血,恍如隔世。 那時陸子宣曾言—— 喜歡說什么至死方休,不死不休這種話的人,大多偏執得很,一個不小心就會鉆進死胡同里出不來。 如此看來,陸大人看人,也是極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