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寄人間雪滿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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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已起,夕陽如血。 蘇棠怔怔躺在床上,雙眼空洞,清淚自流。 唯一的感覺只有惡心。 她抬起手,果然肩頭一疼。 夕陽的光從指縫中滲過來,仍舊刺眼極了。 雖然活著很難受,可是如果死了,就真的什么也沒有了。 她翻了個身,看到了男人熟睡的臉。 于是忽然想——顧清影正在做什么呢? 屋里的角落里燃著一個火爐,所以很溫暖。 有兩只藍色的蝴蝶從窗縫里拼命飛進來,徑直到了她頭頂,落在她發梢上扇著翅膀。 蘇棠被嚇了一跳,然而它們受不了屋里這樣暖的溫度,還沒來得及交尾,便雙雙停止了動作,落在枕上,再也沒有飛起來。 蘇棠一轉頭,隱約看見玉面先生站在窗外,不過他立刻轉身就走了,像是追著那蝴蝶而來的。 蘇棠抬手一掃,把死掉的兩只漂亮東西拂下了床邊。 男人翻身一壓,正對上她空洞的眼睛。 陸子宣迷迷糊糊地一瞧,問道:“這時節了,怎么還有蝴蝶?” 蘇棠惶惶搖頭,張著嘴卻發不出聲,又是焦急又是委屈的樣子,楚楚可憐。 陸子宣道:“餓了罷?!?/br> 語氣慈祥溫和,像父親問女兒。 一個十八,一個四十,可不是父親和女兒的年紀? 蘇棠輕輕一顫,點了點頭。 陸子宣饜足了,正是男人最得意的時候,抱著一團香玉下了床,回頭一看,見床單上血紅一小塊,頓時喜形于色,朗聲笑個不停。 側臉的長疤正在蘇棠眼前,猙獰不已。 她懵懂無知的樣子甚是乖巧可人,撩得男人又是腦中一熱,一時飯也不想吃了,不管她餓不餓的,一股腦把人又扔在床邊,看她滿眼驚淚,顫顫往后躲,真是美妙極了。 蘇棠散著頭發,若是頭上能有一簪半釵,定會拼命扎進他頸上。 可是…… 人啊,茍延殘喘的人啊,茍延殘喘的女人啊。 暮色降落,旖旎成歡。 今夜,沒有月亮。 那廣寒宮的仙人又在做什么呢,透著濃墨一樣的夜色,看著人間百態,看那凡人生,看那凡人死。 看花開花落,看悲歡離合。 看盡暗殺府的活色生香,看盡飛仙觀的蕭條衰瑟。 群人無首,露臺空曠,再無人在這里歡顏笑語,劍光粼粼。 馬兒一聲嘶鳴劃破長夜,有披著衣裳匆匆趕來的師弟師妹們,嘰嘰喳喳地圍著顧清影哭。 白嵐的衣冢就在后山,夜間山路難行,眾人哀聲起起伏伏,又是一場哭喪。 南凝兒原是跟著風憐雅修行的小師妹,此時最是忐忑,跪坐在顧清影跟前抽噎不止—— “師姐,江湖上說風師姐害死了師父,可大家伙實在不敢信,城里來信說風師姐呆在蘭師姐故宅里,我們也去找過,卻被趕了出來,還打傷了兩個師弟……” 顧清影從墳前站起來,抬頭一望,只見黑幕低垂,壓得人喘不過氣。 她的屋子里竟還一塵不染,都是師弟師妹們的心意,拂塵也好好的放在桌上,龍尾石冰涼,方一握上,又是溫潤之觸。 看到這拂塵,她就又想到了那個女人。 毒粉的紅色還染在須尾上,只是藥性已散。 只像沾了血。 可頭一個念頭不是恨了,而是—— 她現在怎么樣了? 有一瞬間的歹毒想法,希望她已經死了,這樣她們就不會再有糾纏瓜葛,一切陰差陽錯,誤會也好,謊言也罷,就都不用再想了。 劍,拂塵,都能當兵器,也都能殺人。 所以其實沒有區別,可殺人的從來不是兵器,也只是人。 顧清影提劍推開門,劍柄上掛著那塊龍尾石—— 那是母親遺物,通體青黑的石料,本是做硯臺的好東西,又辟邪安宅,更奇的是只要一經人身,沾了人氣,上頭就會籠著一層迷蒙,像是吸了人的戾氣,息息相通。 她想自己終究是辜負了雙親的期望,做不成他們希望的那種人。 南凝兒淚眼婆娑地望著她,“這么晚了,師姐是要去找她么?” 師弟莫琛也道:“師姐,明天再去罷?” 顧清影伸手攏一攏他的衣袍,“夜里涼,你們快回去睡?!?/br> 南凝兒道:“師姐,您還回來嗎?” 他們都不過十五六歲的孩子,近一個月來惶惶不已,觀中一應的事都得自己去管,收了秋中成熟的果子拿去城里賣,連同蘭靈的合·歡花,也都收了,由會針線的師妹做了香包換銀兩,師弟們則都去山中打獵去,剝了皮毛拿去集市上賣。 雖然風憐雅未曾動過觀中一分一毫,然孩子們從前也從沒碰過銀錢,沒了主心骨,誰也不敢去白嵐屋里搜找,一個個天亮了愁眉苦臉,天黑了各自飲淚。 顧清影心口一酸,“當然了,很快就會回來的?!?/br> 莫琛忍不住問:“真的是風師姐害死了師父和師兄師姐嗎?” 顧清影反問:“若我說是,你們還叫她師姐么?” 南凝兒抬袖抹淚,狠力搖頭,“不!那就是仇人,我要殺了她!” 顧清影攬著小姑娘進懷里,“瞧瞧你,滿口仇啊,死啊,行了,去睡罷?!?/br> 她溫柔地給師妹師弟們擦擦眼淚,“明天師姐給你們做好吃的,好么?” 幾個孩子一轉身,顧清影的眼淚就掉下來了。 那是哪一年,蕭揚卿吵吵鬧鬧地纏著蘭靈,嘴饞了想吃糟鵝和酒釀圓子,蘭靈也捏一捏她的臉,一口應承下來。 原來她也活成了大師姐的樣子。 顧清影換了一件青袍,也是風憐雅做給她的,昨年窄了一些,如今卻又寬了半寸—— 衣帶已寬才突覺自己瘦了。 夜深了,街上幾乎沒有人,只有打更的更夫,名叫老黃的,他認得顧清影,也認得蘭靈,認得風憐雅。 他佝僂著身形,迎上顧清影,老淚縱橫,一把拉住她道:“顧女俠!您還……活著?!是您嗎?” 顧清影扶住他,“老人家,多日不見了,您還好嗎?” 黃老伯點點頭,“看來老天爺還沒那么狠心啊,您遭此變故,實在是……” 顧清影搖搖頭,“您見過風憐雅嗎?” 黃老伯道:“她瘋了,天天穿著戲服在蘭女俠家里瘋唱,夜里活像個女鬼,人人都說她害死了你們,她也半句沒分辨,只凡是有人進去就拔劍相對,您若是去找她的可要小心啊?!?/br> 顧清影閉目一嘆,別了老人,拐過街口,只見門門戶戶緊閉,夜里看來一片蒼涼。 她握著劍,一步踏過,想起那個夜里,女人的刀光。 風過樹搖,卻聽里頭一聲不成調的唱詞—— “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1) 這是誰家的落魄戲子,唱得走聲破音,凄厲如鬼哭? 像寡婦哭喪,鰥夫吟夜。 誰成了泥下骨,誰白了雪滿頭? 天寬地闊,何處容得下這么刺耳的哀鳴? 院里掛著燈籠,顧清影一眼看去,竟見風憐雅真已白了一頭青絲。 戲服色衰灰敗,是一種如多年殘血的紅,望之銹跡斑駁,上頭的牡丹花頹無花色,毫無美意。 肩頭珠鏈的白珠也成了灰黃之色,袖口飛了絲,邊緣磨損,飛鸞如瀕死凡鳥,在她裙擺上奄奄一息。 只有頭上的花冠色彩艷麗,金碧垂條,挽過耳后,落下兩道明光。 額心一枚紅翡華勝—— 像落了一滴血淚。 風憐雅的眼尾勾得細長,兩片薄薄胭脂在眼上做影,眼下本是也有的,但被淚水暈開,成了兩汪紅淚。 她從沒穿過這么婀娜的衣裳,從沒唱過這么刺耳的曲聲。 她執著一方折扇,扇子雪白,畫著一枝梅花。 她就這樣反反復復地唱著唯一一句—— 君埋泉下泥銷骨, 我寄人間雪滿頭。 就站在蘭靈墳前,墓碑旁,搖搖晃晃,像喝醉了酒。 顧清影越走越近,停在三步遠的地方,喚她一句—— “師姐?!?/br> 風憐雅旋身一定,望著師妹,笑著道:“你終于來了,我煮了半個月的茶,總以為你當晚就到,誰想你來得這么晚?!?/br> 顧清影細細一嗅,果然聞到了茶香。 她想的對,她和風憐雅見了面,還真像多日未見的姐妹一樣,還能烹一壺茶,徹夜促膝而談。 院里的石桌被風憐雅打掃過,她伸手指一指,又指指屋里,“師妹去端茶好么,我不想離開這院子?!?/br> 顧清影立刻動了步。 她的后背完全暴露在風憐雅眼前,只要一劍—— 但是風憐雅沒有。 她想也沒有想過。 她只轉了頭靜靜看著墓碑,然后攬著長裙往石桌去。 顧清影走進屋里,只見處處整齊,干干凈凈。 茶水舀進壺里,茶杯是青花描梅,旁邊還有一碟杏子酥。 這個時節還做不了蘭靈最拿手的酒梅糕—— 這大概就是風憐雅此生最后的一個遺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