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為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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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惡已。 皆知善,斯不善矣。 有無之相生也,難易之相成也, 長短之相刑也,高下之相盈也, 音聲之相和也,先后之相隨, 恒也。 顧清影每踏前一步腦中便回響一句《道德經》。 江之濤濤,川流不息,楓如血,盡入眸。 她勒馬而下,提劍躍到江心,白嵐自然驚詫:“阿影,你怎么來了?” 風塵仆仆的女道人衣衫上一片泥塵,道冠也亂了,她從未如此狼狽焦急地出現在師父眼前,幽黑的眸子里似有一團火。 燃不盡,燒不完。 洛玉陽微微皺眉,“顧女俠來得正好,兇徒我已找到了,他二人路經之時心生歹念,打家劫舍,誰知老宅里什么寶貝也沒有,傷了飛仙觀弟子性命?!?/br> “此事和我羅剎樓毫無關系,只是二人的歹心,現在人我已經處死了,還請顧女俠看看?!?/br> 身后的江岸楓姿動人,蘇棠精心易制的臉上圓眼細眉平平無奇,刀也不在身上,黑衣在一眾羅剎樓弟子中融為一色。 她緩緩握緊掌心,身邊的豹眼大漢悄悄低頭在她耳邊道:“夫人?” 蘇棠像丟了魂,呆呆道:“沒事?!?/br> 顧清影越過白嵐上前,劍出鞘的聲音傳到岸邊已經微乎其微,但蘇棠卻清晰無比地聽見了。 好像就在自己耳邊。 那把劍通身淺碧,像春來時的湖光水色。 那劍刃貼著女尸的臉將其撥正,方一看見她的眼睛,顧清影渾身一震,再看到靜靜放在女尸胸口的雙刀,明知這已經是一具尸體了,仍舊忍不住一劍劃破她咽喉—— 劍過,滴血未沾。 風憐雅未見過她這般戾氣纏身的樣子,驚然蹙眉,上去扶住她,目光四處一晃。 顧清影猶不可置信,松了手任由劍鞘落進江里,只有薄刃還在手。 臉上微微抽搐,聽得到自己牙間顫栗的聲音。 不甘,憎惡,痛苦,追悔莫及。 蘇棠腳下一軟,踉蹌半步站穩,抬手撫著頸間,好像被那一劍劃到的就是自己。 毫無疑問,如果顧清影對面真是她,也會這樣將她一劍斃命。 蘇棠凄惶而笑,好像指下已經涌出了鮮血,劇痛躥進血脈,一路燃燒到心口。 難道—— 是一輩子的仇人了? 洛玉陽見顧清影如此,便了然道:“看來是他們沒錯了,白觀主說的,殺人償命,現在他二人已死,此事可以了結了?” 他回頭一抬手,凌司玄便捧著托盤要上去,剛走了一步,被身邊的黑衣人撞開,那人搶過他手里的東西,凌凌飛身而上,正落在顧清影面前單膝跪下。 頭埋得低低的。 洛玉陽的笑僵了一瞬,自顧自說下去,“雖然此事不是羅剎樓所令,到底傷了人,這是瓶玉靈湯,治療內傷頗有奇效,請顧女俠收下罷?!?/br> 蘇棠看到顧清影烏黑的靴面上,云朵沾了灰。若不是手里捧著東西,真想伸手去幫她擦掉。 可是轉念一想,自己的手難道比灰塵干凈?用滿手的血腥去擦她的鞋子,難道不更是褻瀆? 顧清影未發一言,呼吸聲雜亂無章,一把推開了風憐雅,凜然抬劍,自下而上挑斷了木質托盤,力道從斷口蔓延到蘇棠雙手虎口,并非是那么劇烈的沖擊,卻疼得她手腕都麻木了。 那一聲無比刺耳,仿佛那劍不是挑斷了木頭,而且挑斷了蘇棠的血脈。 兩塊木頭從她手里崩落,白潤光潔的玉瓶被挑得飛空,蘇棠怔怔跌坐在地,撲起身想接住它,卻差之毫厘,眼睜睜看著它從手邊落下去,在江巖上摔得粉碎。 上好的藥氣溫潤散開,清香微苦,聞之就讓人靜心,卻很快隨風飄散,融進江河水氣。 她自己舍不得用,求洛玉陽來送給顧清影的東西。 就算跪地磕頭,聲淚俱下地求人,女道人也不會用。 顧清影未曾看她,持劍轉身,沖白嵐一跪—— 蘇棠只看得見一個蕭瑟的背影,離自己這么近,好像伸手就能碰到。 像那年春雷大雨,鵝黃沾泥,她跪在雨里,顧清影也只離她咫尺之遠,稍微動一**,就會弄臟她精致的繡鞋。 她很多次夢到那場雨,想著會不會有一天再遇到那個小菩薩。 卻從未想她已入道,我卻成魔。 顧清影的聲音冷冷傳來。 “弟子辜負師父的教誨,一念之差,害死了師姐用命換回來的人……” 蘇棠驚恐抬頭,癱在原地,指甲陷進掌心里,發狠壓出血痕—— 不可能,那人怎么會死? 她分明什么也沒做,她真的是想幫合·歡,絕沒想過殺他。 不可能,不可能! 就算是她殺的,關顧清影什么事?!憑什么就要以死謝罪—— 他死了你也不活了,天底下哪里有這樣的道理! 顧清影抬手橫劍在頸,“弟子便要向師姐謝罪了,請師父保重?!?/br> 蘇棠猛地掙扎起身,洛玉陽從身后一把鉗住了她,沉聲道:“快回岸上去?!?/br> 白嵐悲怒交加,冷聲喝住徒弟,“把劍放下!” 顧清影決然閉眼,然四面陡然一陣炸裂之聲,岸上飛仙觀弟子紛紛站立不穩,惶然四顧,洛玉陽也驚駭萬分,那眼里nongnong的畏懼之色不是裝的—— 只聽不知來自何方的沙啞笑聲一陣陣灌耳,岸上炸起一片灰煙,血色立刻涌濺,洛玉陽背后冰冷,呢喃道:“我哥來了……” 話音剛落,蘇棠已掙開他飛身一撲,抱住顧清影翻滾幾圈,一枚煙珠自身側炸響,漫出妖冶的紅色霧氣,驚得洛玉陽都只能抽身退回。 洛玉辰獰笑俯身而下,一掌對上白嵐—— “你以為你們還能走?!” 蕭揚卿在霧氣里捂住眼睛哀鳴慘叫,指縫里已滲出血絲,長劍一落,跪在地上抱頭直至倒地翻滾。 顧清影驚喚白嵐一聲,提劍便上,蘇棠死命拉住她,被她反手一掌擊落江水,湍急的水流不過頃刻就將她激走十數步遠,血氣翻涌。 幸好金淮及時踏來,心驚rou跳地將她拎出江面,焦急道:“不可再留,立刻走!” 蘇棠濕了一身,四下一望,見白嵐正和洛玉辰刀劍鏗鏘,他雖功力高出蕭揚卿數倍,仍因毒粉入目而睜不開眼。 那毒藥比蘇棠的還歹毒,存心一定要讓白嵐葬身迎楓關,岸上的飛仙觀弟子尸橫一片,血染紅楓。 洛玉陽氣極,站在那里逡巡不前,忍不住喊問:“哥!何必如此?!” 顧清影轉劍擋開一羅剎弟子,毒物入息迷眼,只覺眼中一疼。她父親曾為名醫,從小著意培養,養得身體雖稱不上百毒不侵,卻也有極強抗性,血紅了雙眼仍能模糊見物。 白嵐已盲目,劍意卻未斷,僅憑聲響便能判斷刀鋒將至,長劍飛掃,聽得洛玉辰躍身躲閃,再是一聲落地,雙刀迎風作響。 顧清影已接近師父身側,模糊看見二人纏斗難解,一步踏過正要相助,只見一灰白袍影從身旁閃來,氣息熟悉得很。 蘇棠看不見顧清影,落在岸上驚急四顧,臉上的易容沾了水,已有脫落之態。 她一肘擊在金淮肋骨,剛起一步又被拉住,頓時指著他高聲一喊—— “來人!這人是飛仙觀的jian細!” 金淮腦中嗡得一響,幾步遠外的十幾個羅剎樓弟子提刀便來,驚亂中一刀擦過蘇棠右臂,轉而挑向他,又是一人閃至他身后,不得不抽出判官筆迎鋒。 兩邊打得難解難分一片混亂,鮮血落江,只有一瞬染色,水流極快,轉眼就將一切吞沒消融,奔騰而去,蘇棠踏江而過未曾回頭,再不去管金淮死活。 那袍影的主人一劍毫無心慈手軟之意,硬生生砍在顧清影胸口,黑色道袍沾血也難見,內傷未愈的女道人傾倒之際只見那纖纖素手揚起一把紅色粉末,像玫瑰胭脂,紅艷芳華,給她眼前染出一片發黑的血色。 “風……” 她只吐出這一個字,冰涼的江水徹底將她席卷包裹。 風憐雅! 白嵐身中數刀依舊不倒,洛玉辰像是享受起逗弄獵物的樂趣,刻著藏了腳步聲,在他身邊輕晃,“姓白的,當年你師父殺了我娘,如今我殺了你,可是……” 他的聲音環繞迷離,“可是你沒有兒子,你絕后了,不會再有人找我報仇!” 他仰天長笑,笑聲嘶啞難聽,不堪入耳。白嵐心心念念著徒弟,頹然大呼—— “清影……阿卿……!” 一道女聲似急不可待地自他身后而來:“師父,我來助你!” 雖是無甚勝算,但聽得還有徒弟安好之聲,白嵐心中稍松了一分。 然而下一瞬—— 風憐雅的劍鋒穿透了他的胸口。 洛玉辰的笑他看不見,風憐雅的笑他也看不見。 只聽得見江水濤濤。 風聲呼嘯。 洛玉陽橫身立在金淮身前怒喝弟子:“都給我停手!” 金淮慌得三魂散了七魄,望著江水惶惶一喚:“夫人!” 洛玉陽驚極,“她人呢?!” 他已猜到三分,拽著金淮往一旁拖,“不能讓我哥發現你們,立刻走!” 金淮頹然搖頭,身子一癱,跌坐在地。 “我完了,我已是個死人……” 滿目尸橫遍野,水氣仿佛也是腥的,江水卷著飄落的楓葉急急而去,如歸心似箭。 蘇棠一手拉住一條延伸入水的樹枝,只覺手臂幾乎要斷掉,昏迷不醒的顧清影被她另手扣在懷里,胸口血流不斷,江水沖刷著,一點一點帶走她的溫度。 手心一片血熱,粗糙的枝干卻還能抓穩,她低頭一看—— 顧清影眼下兩行血淚,嬌艷奪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