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勢(有雉于飛)
雨季過后的柳州城也終于散了霧靄之重,但因事事重重,又有州王與弄夫人新喪,故城矮沿檐皆掛縞素于飛,更有鄰州庸洱城以及滁州東洲以柳州國祭之殤以及州王新喪之故強行參進來的兵。 九月初三的一大早,西城門頭上就趕著熙攘出城的人流走進來一老馬少年,這少年青衫素衣,無甚懷佩養人,只在白衣內襟的腰懷處斜插了一柄青玉小扇添色,再加上那遠眉挑梢薄履無聲的潑雅模樣,著實讓守城的城衛挑眉弄梢的一陣擠眼做碎后挎著刀的問了過來。 “哥兒這一青衫打扮的,就不怕撞了謝家罪的?” “可不是什么哥兒,” 少年仰眉行禮,端地是唇紅眉艷的好一姑娘之色,“風原桃溪溯流居居主青雉,奉柳州王女垣容之命來見垣氏府君?!?/br> “......” 風原桃溪溯流居? 臉色即刻一變,兩名城衛又是仔細打量起這扮做少年的姑娘來。但看她妙齡有雙,眉遠深黛而鼻峰如巒,一雙妙眸檀珠雖看起來是柔媚輕繞于外卻又與人眸相觸之時、恍如剎那而至的就能湊到人跟前兒的把人給看了透。城衛頓時再不敢張腔的心底直嘀咕。都說這溯流居主絕色無雙,不僅人生得好看心思也端地是有,常年周旋于風原京畿之地不僅沒有得罪任何人就連曾是官家的入宮之見也都給巧妙的脫身開去,由此也保得桃溪溯流居的一方清凈,徹底成為名士風雅之邀地。 “瞧你們也不是柳州正主兒,” 把著韁繩一卻步,青雉歪了歪發髻高束的光潔眉骨,端地是一顰一動都無不帶著撩撥人心的無聲之致,“要不要去城外或者那誰知個信兒去?” “......” 竟是叫她看出自己并非柳州之衛,兩名城衛即刻鋒眉倒豎,然剛是把手按上刀柄,城門內里忽然一列縱馬疾馳而來,卻是一麻衣斂服約莫四五十歲余的攢須老者領著兩名素衣府衛跳下馬來。 一見此人,兩名城衛眉眼挑梢顏有不善,但見城門內外皆對其行禮,便也不得不交換過眼神的同其行禮,“見過府君?!?/br> 來人正是垣祁出州之前親自委任的代理州內主事者垣偲,其任前不過是柳州下郡月盈灣郡的郡縣府君,故臨調柳州之內也為人延續著舊稱府君。 其顏色倉惶,眼窩深陷暗色,卻是理也不理兩名城衛的徑直走至青雉之前而一奉禮,“盅郅城門對峙便聞居主以城內百姓相邀而破凃仂王欽刁難王女之阻,實為才智。今柳州城門大開,虎狼環伺,容兒又何苦再想著回來做些什么折騰,早早去了京中才是?!?/br> “正因是要面呈京中諸事俱證,” 于袖中取出白玉環佩遞給垣偲,青雉又道,“青雉才不得不替王女走上這一趟?!?/br> 果不其然,涉及舉證之事,諸將又是臉色微變而覷覷,倒是垣偲一握那白玉環佩在手試探手感確認真假之后再是攏袖一行大禮,“有溯流居主肯替我柳州取證摘冤實為之幸,事不宜遲,就請居主進城去吧?!?/br> “誠是?!?/br> 于兩名城衛淺行示禮,青雉便捉韁上馬,隨著垣偲一行馳入城中素縞飛袂之境。 王府之邸位于西北走東南的小河灣中段北面不遠,垣偲也確不做如何耽擱,進了王邸大門便領著青雉急匆匆的往后院高闊寢殿直去。 青雉面色從容,妙眉致眸隨行打量著王邸格局,大致看去并未有如何特殊,坐北朝南的進深一如夏土多半州內制式的四合之樣,在走往兩院之后抵達本應是州內理事政殿卻被垣拓改為私事寢殿的望海臺下。 這望海臺高于整個王邸水平視線還要再走上一折上行臺階,像是本位于一門成墻之上的瞭望臺殿,再至走于其上,垣偲便指著那正對著望海港一片闊海無際的天邊走近臺殿之外的墻垛子道,“容兒天生聰慧,也本是個頑皮性子,可自庭夫人去后,她就跟著王主變了個性子。我在外久矣,日常也聽說過她喜歡扮做哥兒的于城中暗訪行事,起初還憂心忡忡,后來聽得人贊她多了,我雖有驕懷不抑,仍是不能放心,便也暗中遣了人伴在她身邊。那江源,本是居主之人的吧?” “是?!?/br> 青雉回應于駐足垛口之際,探著眉目就往那垛口之下看到,“當日州王就是墜于此處之下?” “具體情況我不清楚,” 垣偲又道,“當時是世子同其親衛左宗第一個到場,見人就說州王是為保住王女世子而以死罪承望海港之亂,但我尋思世子年幼,左宗雖也有些思量但也不至于能說服州王以死擔罪,恐怕其中還別有蹊蹺,只是我當時不在場也不能斷定其中,接任臨任之時又急急趕來,偏又撞上世子拎著弄夫人之顱而四處奔走求以私衛......” “如此說來,” 青雉微有挑眉,“還真是如暗聞說的,是世子親手殺了弄夫人?” “我覺著不盡然?!?/br> 垣偲搖頭背手,左右踱步道,“世子雖有勇武,但畢竟還是稚童,何況大伯公技擊也善,當時若真有爭執事起,也定是世子弱些。我尋摸著是不是那左宗出手過狠傷了伯公又惹了弄夫人擋拆,世子平日里又是個親近王女而不同弄夫人親近的,怕不是為左宗擋了事兒去?!?/br> “是嗎?” 青雉微有琢磨,“也或許正是要借這弒母之名去威懾威懾這一城子沒骨頭的,否則又怎需提顱而去而又外傳奉以神主而至呢?” “怕的就是這?!?/br> 垣偲語有見惱,“前一個已經是事事顧慮處處周到的沒了自己的性兒,這后一個又從刀斧血始的,那往后的路子還怎么走啊得是......” 目有觸及青雉眸中似有看透,垣偲也是話止于頓轉身,便聽青雉語有微溫,“若是王女世子得知還有府君為其真心所慮,定為開懷。只不過事至如今,諸事皆以非往,府君還是多要往前看才是?!?/br> “如是?!?/br> 垣偲收正失態之儀,回身又把先前的白玉環佩遞給青雉,“之所以提及這些,也是因我垣偲今日已無人可信,而這白玉環佩乃是當年庭夫人予以容兒貼身之物,便是暗行城中多年也少有予人之時。居主又是京中風云人物,如今肯為容兒趟入這渾水,垣偲實為動容而感恩難耐,若有失儀,還請居主見諒?!?/br> “原來還有這段淵源,那我可要收好了才是?!?/br> 接過環佩摩挲在手,青雉低眉溫視其間道,“我來此處一是把我同在她在巫州之聞坐了實,二來也是想讓府君幫忙做上一事?!?/br> 垣偲就近道,“居主但說無妨?!?/br> “州王善筑工,也向來為人覬覦,如今柳州以成虎狼環伺之地,府君就未替兩位哥兒謀過慮過?” “居主是要拿這筑工之術做文章?” 垣偲眉梢略平又挑,掂量起袖角點著說道,“早些年不是還有些人說那堀城求親也是奔著這來的,還來了幾個子弟也跟著攪和了一回的?!?/br> “聽說過了,” 青雉笑而抬眉,“不那時還傳出過你家哥兒當真隨了哥兒的性,要娶個女子過門來著?” “笑話笑話,怎么會是?” 垣偲連忙擺手,“說她是哥兒怎就是個哥兒了?也從來沒把自己做個哥兒性子,不過男裝走得便宜,又容那些個人嘴上稱得順暢罷了。那女子后來也沒了個影兒,不定是那個坊間里偷跑出來配合容兒演得一場戲來了。不過說得回來,居主是要垣偲把王主遺下的筑工圖如何處置?” “府君覺著呢?” 收握環佩于手,青雉負手踏進殿中。 “......” 垣偲一琢磨,瞅著這位風絕天下的男裝姑娘一梢眼,便也挽袖跟上道,“柳州之筑工,上能定國之祭州,下能筑遠赴海環之舟,自是任一州王都想要的自有利器。但如今王主已去,柳州又擔負巨罪在身,本是上呈筑工之術于京以求罪責于輕的最好之道,只是容兒深赴巫州又見王樹之禍,世子又久居一路于戚子夫人之下,此術一交,就再也沒有保全他們的最后資本。但若此術仍留于柳州手中,便也等同一直將他們久置于虎狼環伺難離危險之境。想要中和其中,那就只有......” “告失!” 喜覺其來意的垣偲一步追在正仰望大殿正墻的青雉,卻正好撞見其眉有輕惑而深又立即轉平而來的泠靜深眸,“是不是自望海港建成,王主就一直守在這里?” “守?” 垣偲目露疑惑,隨而轉身看往這空曠大殿靠北所在的華麗寢帳,注視那些縱橫交錯卻又十分交叉平行的直行紋路道,“當初改造這議事殿為寢殿的時候就受到不少阻攔,但王主以在此能夠日夜監察望海港潮汐動落對祭臺的影響為理由說服了官家,并且此殿的一處一地都是由州王親手畫了筑工圖親手監工筑造,奈何寢殿改造完成之后,所有涉及此地筑建的筑工都莫名其妙的瘋了不說,還把家人都給殺了死。這在當時給柳州造成了很大的壓力,后來折子呈到京中官家面前,官家也遣來特使仔細檢驗那些筑工的尸身,結果便是那些筑工確是在筑建過程中出了些岔子。原來本是他們想要借著筑工之時在殿中材器暗藏毒物而謀害州王,所幸州王早有所覺,便趁機想要引出背后主使之人,只是主事之人jian詐,在察覺事情有所敗露之后就以早下在筑工體內的藥物使其發瘋殺人,并想以此栽贓州王。好在官家在國祭之事上還算偏重清醒,由此解了州王之疑并詔書天下替州王平罪,難道這其中還有......” “府君?!?/br> 青雉突然朝垣偲一正步停而嚴肅,“既然筑工之術上不能交下不能放,只能以遺失之名造成諸方還能對王女世子保有留手之可能,那它的遺失之名就萬不能做任何之假?!?/br> “難道居主此來,” 垣偲往上退后一步,“就是想以自己......” 面對垣偲之瞠目于愕,青雉再是后退端行一禮,“以我這一張世人皆知的謝家謝雉之臉頂著風原溯流居主青雉之名入城,日后柳州之境便可比作京都風原之境,您可明白?” “......” 左右一踱步,垣偲負袖挽于身后的低眉沉吟道,“居主本是謝家已死之謝雉,這本就是最早流傳于京都風原門閥散士間彼此心照不宣之事,也曾有人不斷揣測為何會形成這種微妙之衡,但傳來傳去的最后也不過就只剩下了兩個字?!?/br> 步做一定而再看青雉,垣偲言出于苛,“借勢?!?/br> “只有這筑工之術由我這大家都彼此心照不宣的謝家人拿去,才能使人認為是我謝家還對垣家有著期可之地,甚至是很可能的就此把垣家做為微生家之后的又一選擇之者?!?/br> 再為轉步行禮,青雉道,“同時,有此筑工之術在手,那些曾經想在我身上討些謝家勢頭的人更會由此借著我明面上的居主身份前來親近,如此兩合為一,分明借的就是謝家勢,偏又于明面上撇開了謝家勢,那些妄圖謝家死絕的人便自會心慌而至的扮做常人也來此的接近于我。待到那時,我這個明面上不是謝家人的謝家人不僅能把真正的謝家之勢安全送到你家王女身邊,也能由此真正接觸這撥弄一切的背后之手?!?/br> “最后一問?!?/br> 垣偲正步而至,再有長者威嚴浮面,“為何是容兒?難道居主真的想把她一介女兒身來當做謝家的下一個千年之幟嗎?” “是?!?/br> 青雉抬眉,目有堅決深然,“但我會給她一個不一樣的謝家,一個由她來決定的謝家?!?/br> “妄圖掌控他人,就總會被他人掌控?!?/br> 垣偲目有錚然,“容兒最是明白這個道理,她絕不會成為你的傀儡!” “可府君也甚為清楚,想要為天下民生求生,” 唇角一浮輕笑,青雉坦然放下行禮之平,“就注定要成為這天下民生之傀?!?/br> “那也要是她愿意!” 負袖轉步,垣偲一昂面目于那寢帳之后的縱橫紋路而余怒不抑。 “那也就是了?!?/br> 青雉再笑,“我本就說得是由她來決定?!?/br> “你少來繞我!” 回望再斥,垣偲仍有些氣不能止,但顯然的氣勢已去了許多,“謝家勢大于天,背后又深縱無數,當年敢有人殺我王主又能禍以其天下之罪,你又怎能保證不會有人會再以同樣的方式來禍我容兒于罪?” “不論我是謝雉還是青雉,但有我在一日,” 青雉面無不動,妙目誠然于視而往前輕走,“不會有人在傷我之前傷害柳州王女半分,也不會有人在困我自由之前困她垣容半分,更不會有人在我認定她之后毀這認定半分?!?/br> “認定?” 望著青雉這一步一踏毫不作假的誠摯之言,垣偲忽覺迫勢臨面而站不住的往后一退,但又立馬上前站了穩說道,“原來居主是想把容兒當做私有物來看的嗎?” “她如決定成為天下之傀,又怎會是誰的私有物呢?” 落定于三步之外,青雉微有挑眉,“府君覺著,這又可否算是對我......” “最好的懲罰呢?” ※※※※※※※※※※※※※※※※※※※※ 有雉于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