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復正站在院子里，多云天時有時無的陽光透過頭頂的木制架子上層層盤繞的紫藤枝葉，千奇百怪的縫隙在地上都成了圓角的光斑。他聽到身后門開的聲音，匆忙把手里的煙頭掐滅，回頭看到程馨才松了一口氣。

    “大mama[1]還沒發現你抽煙嗎？”程馨看到地上慘死在鞋底的煙頭，覺得程復驚弓之鳥一樣熟練的動作有點好笑。

    “我媽她應該發現了，只是裝作不知道?！背虖蛿倲偸?，表示自己也很無奈，“沒辦法，我只好也裝作她不知道，從不好當著她的面抽?！?/br>
    程馨和程復，是在他們一家在她初二結束那年搬家回風城后才漸漸接觸多起來的，之前程馨一家因為程馨爸爸外派到別省的原因，程馨的小學和初中都是在別省念的。

    因此在對于程馨十幾歲的生命而言漫長的一段時間里，她和程復的聯系只是偶爾的線上或者電話關心，及過年的時候一家人團圓的一頓年夜飯。

    而這個房子因不舍得租給來路不明的租客，閑置了好些年，只請了保潔工沒過一個月來打掃一下通通風。

    程復在等著出來找他的meimei開口，而程馨聞到夏日蟬鳴里從哥哥身上飄來的薄荷味和煙草味，這才像是突然想起來一樣發現她這兩年“新認識”的哥哥，雖然常常很溫和但少有快樂也少有情緒波動，和兒時記憶力那個神采飛揚的少年竟覺不出是一個人。

    程馨想起來，其實她根本不了解程復這么些年是怎么過的，她和程復差了有十歲，她離開風城的時候還沒上小學，而程復已經是個中學生了。

    直到奶奶說起，她那時的記憶才像是被解了鎖一樣涌現出來，她記得程復考上了風城中學，一開始開心得連周末都舍不得換下那身校服，她記得程復酷愛各類小電子小發明，常常一到她家就往隔壁的路棱家沖……

    她記得程復高一的時候有段時間特別消沉，后來和家里人大吵了一架，把周末的程復爸爸托了關系才聯系到的英語和數學物理補課都取消了，拿著自己的壓歲錢去報了武術課。

    他也記得后來程復和家里的關系差到極致，他周末住在學校里，假期就自己打工攢錢旅游，連一切的學費雜費飯費都自己交了。

    那時候她看不懂為什么，后來等她可能能明白的時候已經搬走了，只聽父母說程復后來大學考到離風城一千多里的燕城去了，直到大學畢業都沒問家里要一分錢。

    聽起來關系就很僵。

    只是等她回來看到自己做了老板，平和地工作的，每周末家人一起吃飯還偶爾下廚露一手的程復，很自然地就接受了這個無所不能的好哥哥，完全沒把他和記憶力那個和家里鬧崩了的少年聯系起來。

    現在想想也有些蹊蹺，為什么會突然性情大變？為什么會把周末排滿武術課？為什么幾乎不回家？為什么大學要選擇那樣遠的一所卻還是回來工作？為什么……

    她張口都想直接問了，卻突然想到了也把生活排滿了武術相關課程，各類安排規劃和之前大不一樣的路棱，想到了她已經能夠平和地對待，卻還是無時無刻可以被召喚出的、滾動著令人膽戰心驚信息的那個屏幕。

    總不會……

    程復看meimei遲遲不開口，溫和地笑了笑，捋了一下程馨因為嫌熱隨手扎的馬尾辮，“怎么了？”

    “路棱說他去風城中學集訓了，我記得你是風中畢業的，那里各種條件好嗎？”

    程復失笑，“我畢業都是十來年前的事了，你感興趣可以直接問他?！?/br>
    “算了，他集訓時間應該挺緊的?！?/br>
    風城中學。

    “這里是音樂廳，也是平時我們有大事情，比如表彰大會，集會的地方，你們的閉營儀式就會在這里進行?！碧K老師等著少年們的驚嘆聲，沒得到什么反饋，回頭一看，這幫人已經落下一大截了，“同學們跟上我，我們繼續參觀?！?/br>
    物賽集訓班的這幫人多半是熱愛在室內吹空調刷物理題的阿宅，這大中午的被蘇老師帶著在風城中學參觀，一個個都像癱在樹蔭底下一樣，喊半天不見挪窩。

    黑臉中年趙建軍等他們寫完小測，拿起一份卷子就不見了蹤影，留下一個不怕日曬，日常健身量顯然遠大于物賽阿宅平均水平的蘇老師帶著他們遛彎。

    蘇老師黑框眼鏡下的眼睛和嘴一起抿成了平行的三道縫，對這幫人徹底無語了。

    “我們不參觀了，吃飯吧?！?/br>
    這句話倒真是輕聲說的。

    得了旨意的阿宅們這下從半聾變成了千里耳擁有者，像是原地復活一樣就朝剛剛介紹過的食堂的方向奔去。

    蘇老師注意到脫韁的野狗群中有幾個不一樣的，剛剛整個過程中都站得很直，在這些人跑走后他們不緊不慢地朝食堂走過去更顯得顯眼。

    路棱本來走在隊伍里走著神，想著剛剛的小測卷上沒做出來的那道關于熱力學的多過程題，想完了又去想這次的集訓的淘汰機制。

    他想到了《孵化器》里每逢大考都會有人悄無聲息地離開，而剩下的人關于離開者的記憶會隨時間很快淡去，官方給出的解釋是不能讓“無用的”信息占據有效的存儲空間。

    還沒想明白有效無效的定義是什么，就發現身邊剛剛不動腦子跟著走的人群都不見了，他有點茫然地一抬頭，就和唯一一個還在那里的小蘇老師對視上了。

    蘇老師有點絕望的發現這個看起來相當淡定的學生很可能只是走神了。

    “路棱同學，該吃飯了?！?/br>
    路棱見蘇老師沒有順手給自己指路的打算，從兜里掏出手機打算簡單粗暴地用地圖搜一下，指紋剛解鎖還沒開地圖就收到了來自程馨的信息。

    “在外小心，尤其小心那些不是學生的人?！?/br>
    路棱很久沒收到來自程馨的這樣的提示了，久到他幾乎要決定程馨是和別的同學一樣的普通學生，而不是一個可能恰好被卷入這個荒誕的世界的無辜者。

    只是為什么要小心不是學生的人？莫非那些玩家還會傾向于選擇非學生的軀殼？那北海中學里那些人要怎么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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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大mama”為方言，指伯母。

    12/15日份更新，周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