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從那一猛子回憶里回過神,我滿心還是又被仇家看上的煩悶,細覷眼前人才明白往事已遠。一點一點翻出這些舊賬并不是什么歡樂事,我看了看阿玉,問:“若我一下子喝完這壺酒,可會添損傷?” 看別人喝酒應該是件很無聊的事情,阿玉捧著壺,顯然已經神游天外。他聽我說話,遲疑了一下才回復:“會醉?!?/br> 我努力和善地問:“會醉死嗎?” 他搖頭,只說:“不好受?!?/br> 那就是死不了。壓下心中的情緒,我笑著沖他招手要壺:“活著就是件難受事兒,我難受慣了,全給我罷?!?/br> 他望著我,仍心心念念捧著那酒壺,見我木人石心,終是讓步,把壺給了我。 “我醉進去這些時候,”我抬眼看著顏生玉,“勞玉郎看顧了?!?/br> [br] 被仇家喜歡上不是什么好事情,凡人話本子里面有寫得濃情蜜意,全是胡扯。說著喜歡我的仇家,給我下刀從來都是最狠的,我最初動了心的那幾個人,到底也比不上我自己這條命。 得小佛子青眼,換個人來至少會覺得三生有幸,我卻是定了好久的心才忍住沒有退上三步護住自己身上能下刀的地方。心一慌,逃命時候的壞習慣帶出來,我趁手給自己算了兩卦,第一卦大兇,第二卦還是大兇。 此時魔尊的身份就很讓我難辦了。對方要是個我打得過的也就罷了,他偏是個臨近飛升的佛子,我也不能直接告訴他我就是為了把他膩歪走。 我盯他良久,他也就那么回盯著我,眼中滿是溫柔,直教我毛骨悚然,胡亂開口:“三日,三日后我昭告天下,同佛子合道?!?/br> 好歹把這尊佛送離了我的小破宮殿,我招呼手下就讓他們準備大典,有不知趣的以為我是真的看上了佛子,還討著嫌上來問我往后準備怎么做,我這一朝開始結道侶,下頭是不是就要為以后的爐鼎多準備宮室。 還爐鼎。我當下砸了個藥鼎,只讓手下準備合道大典,其余不許再多提。 有傳言說合道之前的修士總喜歡自己憋在小屋子里沒頭蒼蠅一樣亂轉,我深切地覺得傳言有理。我把自己困在臥房,左摔一座屏,右摔一只瓶,還是沒把下一步該怎么樣摔明白。 [br] 無論我怎么不情愿,三日后合道大典還是如期舉行。大典上自然沒有魔修敢鬧事兒,也不知道佛子到底怎么同光明寺和解的,我特意把程序弄得十二分繁瑣,一套合道大典的程序走下來,來唱反調的光頭也一個都沒見到。 怕手下那群癡癡傻傻的人又來問爐鼎的事兒,我也不敢在魔宮里多留,左右最大的麻煩已經和我結成了道侶,我拉著對方就往深山老林里鉆,找了個誰都禍害不到的地方,準備與之隔著樹長談一番。 隔著幾人合抱的樹,佛子先開了口:“虛淵崖邊,我不知道尊上便是芳心魔尊。當日事是我之失……” “往事佛子不必提,”我打斷他的話,不欲追究前事,只想送他飛升,“凡人有句話,我覺得頗有意趣?!?/br> 佛子問:“尊上想說什么?” “凡人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我覺得很有道理,你我隔著樹坐上這么一天,互相見不到,便也像三年一樣,佛子意下如何?” 他沉默了些時刻,應該是發現再瞞不過我,直言:“我對尊上,的確有喜愛之心?!?/br> 仇家同我表白的形式一般有兩種,一種是先言愛被我拒后捅我刀子,一種是先捅我刀子再告訴我喜歡我喜歡地不得了??粗矍斑@棵樹,我悠悠嘆了口氣,希望這位新道侶能就近考慮捅捅樹,留我安安穩穩在樹后積灰。 好歹修了幾部佛典,我張口就借佛子之矛:“佛子言重,追尋愛欲便如井中求火,飛升才是正途?!?/br> “我說過,我不是佛子?!?/br> 我這魔尊做得很苦,有事沒事兒還得勸道侶出家:“愛恨虛妄。就算是小佛子,累世行善功虧一簣,也太可惜了吧?!?/br> “原來,”那人在樹后輕笑,“尊上少年心性,竟是不識愛恨的?!?/br> 與這廝在大典上交的名換的姓,此刻竟然派上了用場。 “戴之霖,”我叫了他的真名。想著他锃光瓦亮的腦門,話語更放肆,“你一個和尚空談愛恨有什么意趣?接下來你是不是要教我束發了?況且,我與佛子合道,可不因所謂愛恨?!?/br> 他不回話了。我以為他悄悄走了,探頭瞧了一眼,卻見戴之霖沒正形地倚著樹,手里還掐了一朵花。 我哼一聲,問:“佛子不問我為何與你合道嗎?” “說了我不是佛子,”他耍賴,“不問?!?/br> 多年無人敢在我面前潑皮耍賴,我一口氣頂上來,也不理他了。我一直當佛子戴氏是個沉默的僧人,誰知他先前更多只是擺個佛子的架子,其實內里壞水多得很。他在樹后頭樂呵:“你想要說,我偏不問你?!?/br> “出家人慈悲為懷,這樣的話不怕犯戒嗎?” “我都與你成家了,還算什么出家人?” 我冷著聲說:“我對佛子并無情愛之意,一切只是為了菩提心?!?/br> 他像是沒聽到似的,慢悠悠開口:“既然我不再是出家人,對有沒有頭發這件事,就有些在意了?!?/br> 戴氏起身,轉到我身旁低頭看,云淡風輕地刺我:“你好歹一個魔尊,找人合道,反而連屋子都不給住了嗎?” 我起身,看他兩眼,回道:“我帶回魔宮的不是道侶,不過菩提心的寄主而已?!?/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