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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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我的衣服,這是你們的……” “我們也不缺衣服?!卑味祭涞鼗氐?。 莎莎吃了癟,尷尬地收回雙手,忍著呼之欲出的眼淚,又默默地站到一邊。 她知曉李彬每日里無法安睡的痛苦,聯想到他倆之前的爭吵,猜測多半是和自己有關系。 莎莎不確定拔都有沒有在聽自己講話,但李彬救了他,他理應當為李彬說幾句公道話。 “李彬只是看我可憐才救了我……我,他……他對我從未做任何失禮之事,只是暫且幫我庇身……” 拔都耳聰目明,自然是一字不落聽到了耳中,心頭那點亢奮怒火一褪去,他又怎么會猜不到其中緣由呢? “我知道,我一直都相信他,不然早就殺了你?!?/br> 莎莎煞時渾身冰冷,不可置信地回頭望著他。眼前的韃靼人就如同一只極富占有欲與征服欲的野獸。 屋外沒有硝煙的戰場暫且不說,卻說帳內的姜思源與李彬。 又是喂藥又是灌水,李彬叫姜思源一折騰早就睜開了眼也恢復了神智。他看到眼前忙忙活活的姜思源才覺得身子與心具是落到實處——他又死里逃生躲過了一劫。 這次重生的不光是身體,還有那拌隨著他成長塵封多年的記憶。 李彬抱著銅制的暖手爐半臥在榻上發呆,他見姜思源拿了個大包,正往里裝各色日用品和吃食。 “你在干嘛?” “收拾東西?!苯荚搭^也不抬。 “收拾東西?” “嗯,我們倆的?!?/br> “你到底要做什么?”李彬快被他弄糊涂了。 “逃走,回中原去,今夜就走?!?/br> “?”李彬的頭頂冒出個大大的問號,“你他媽藥湯子喝多腦子傻了吧?你能逃到哪去?出了城就要喂狗熊!” “那也比在這受蠻子欺負強!”姜思源將李彬的長劍狠狠往地上一摔。 李彬趕緊伸手搶過自己的寶貝劍,“說就說,你何苦摔了這命根子!” “你是不是有受虐傾向?不被人收拾你就不舒服是不是?” “我跟他是我們之間的事,和你沒關系……”李彬不知該如何向他解釋,無奈地嘆口氣,“他在哪?” “外頭,等你呢?!苯荚粗挥X得自己一腔好心被當成了驢肝肺,一時氣急甩手就出了帳,一邊走一邊對著外頭赤裸的人吼道,“救不了!沒救了!等死吧!絕癥!” 李彬聽得嘴角抽搐,說不定拔都也是被他轟走的。 果不其然,姜思源前腳剛走,就沖進來個赤身裸體的大漢。 “你……”李彬還沒看清是誰,就被結結實實地抱在了懷里。 “凍死我了……我先暖暖?!卑味济爸畾獾纳眢w貼在了李彬的身上,連呼出的氣息都帶著冰雪的肅殺。 李彬絲毫不嫌棄他渾身冰涼,兩手摟著他結實的后背道,“我忘記了給你寫信,對不起……” 拔都埋首在他頸窩之間,用冰涼的鼻尖摩擦他的嫩白皮rou,語氣頗有些像小媳婦似的委屈控訴道“你忘記的何止這些……” “嗯,我還忘記了要跟你一起抓螢火蟲,一起學羌笛,一起去搶羊羔子……嗯,還忘記了要嫁給你做你的王后?!?/br> 李彬話還沒說完,兩個二十多歲奔三的大男人開懷大笑。 拔都笑夠了才放開他,“你走后不久我還認真問過阿爸,問他若是我將來成為大汗可不可以立個男后?!?/br> 李彬完全想不到這么正經的一個人竟會問這種愚蠢的問題。 “后來呢?他怎么回答的?” “后來阿爸把我揍了一頓?!?/br> “哈哈哈哈哈哈?。?!”李彬在榻上翻滾狂笑。 “你還笑!你知道我為了你吃了多少苦嗎?結果你現在還變著法的氣我!” “哎……對不起嘛……”李彬收斂笑容拉住他那兩只厚實粗糙的大掌,“在莫斯科時,我勸說蒙哥放棄了屠城,本以為你也會聽我的,沒想到在弗拉基米爾你一字都聽不進去,我氣的是這個?!?/br> 李彬不提蒙哥還好,一提起他來拔都就來了脾氣,“蒙哥蒙哥蒙哥蒙哥蒙哥……又是蒙哥!我就不如蒙哥嗎?” “我,我沒那個意思啊……” 他見拔都別過頭去不理他,急忙追著他解釋道,“我的意思是說,有時可以適當減少些殺戮,屠城征服雖來得快,可說不定也有其他兵不血刃的法子?!?/br> 拔都閉上眼搖了搖頭,“李彬啊,你說的這些我何嘗不懂??晌規Я硕嗳f人,千里迢迢從草原來到這,每個小小的士卒都渴望收獲戰利品養家糊口,我不能不顧及軍心……” 氣氛凝重了起來,李彬將身體靠在他的胸前,哀怨道,“我……最近總睡不好,每夜夢中都是殺人景象。我本沒殺過人,跟著你們久了,現在也成了雙手沾滿鮮血的劊子手??晌倚闹胁辉溉绱?,我的心每天都在反抗我拎著劍的身體?!?/br> “是我強求了……”拔都嘆口氣,“父親走后我第一次自己身為主帥帶領這么多兵士,肩負重任。叫戰爭迷蒙了眼,一時忽略了你的感受……你莫怪我?!闭f罷,他虔誠地親親李彬的額頭。 “哪里的話,您是王爺又是主帥,這本是您分內的事。我只是怕與您分歧越來越深,與您漸行漸遠……” “不會的!”拔都一把按住他的兩肩,“我絕不會讓這種事發生!那些可有可無無關緊要的狗屁分歧,我全都要一一給他扳回來!”說罷他頓了頓,用低啞的聲音又繼續道,“就當我墮入修羅之道吧,若有一天閻王小兒前來索命,只管問我的罪,斷不叫你受苦不得轉世輪回?!?/br> 拔都說出的字字句句都似鋼針一般,刺著李彬的耳朵,李彬只覺得心悸胸悶,一時間淚水竟一股腦涌進了眼眶,鼻子一酸,他緊緊抱住了眼前赤身的王子,將臉埋進他堅實的頸窩,壓抑住顫抖的哭音,“莫說了,你若先我一步下了地獄,別忘了告訴閻羅神,叫他為李彬也留個位置?!?/br> 大軍休整一周后,便計劃北上繼續向諾夫哥羅德進軍,拔都先派出一支幾百人的探馬軍先行打探情況,卻不想天氣突然轉暖,一路上積雪消融,沼澤地也從冰封變為柔軟,馬兒再無馳騁的空間。 李彬從沒見識過沼澤地的厲害,心不在焉地跟在拔都后頭騎著馬,忽覺視線越來越低,待他低頭看時一半的馬腿都已陷到了泥里。 元泓眼疾手快,趕忙將他整個人拽起來放到別得馬上去,李彬還沒反應過來事態,就見那匹可憐的黃驃馬被沼澤吞噬。 失去了戰馬的機動性自然無法繼續進攻,拔都召集諸位將領與王子共同商討之后的計劃。有的建議繼續北上以其他戰法應戰;有人則建議暫時停攻保存實力。一群人各執己見僵持不下。 最終拔都拍了板,全軍返回欽察。 撤軍前夜,李彬把莎莎叫了出來,將蒙古軍隊下一步的行動告知于她。 “既然他們無心攻打諾夫哥羅德,那邊也就暫且安全些,不如逃到那去吧?!崩畋蛏钌畹貒@口氣,牽來匹棗紅色大馬,和一個裝滿食物與水的時候行囊,“是我沒能耐,我保護你也只能把你帶到這,之后如何全都要看你的造化了?!?/br> 莎莎滿眼都是淚水,這么些日子與李彬的相處,她早已對這個英俊的金發青年動了心,甚至想一輩子跟隨他,隨他去任何地方。 可是……莎莎朝李彬身后不遠處看去—— 黑暗中,那個魁梧的韃靼人就默默站在那,像個沉默的守護神、無言的掠食者,保護、看守著他的所有物。 “多謝您……”莎莎深深鞠一躬,“您把我從黑暗的地窖中解救出來我已是萬分感激?!彼焓謴膽牙锬贸鰝€木質的小小十字架放在李彬的手心,“這是父親送給我的,我身無分文,只好將這個送給您作為謝禮!愿上帝保佑您!” “這太貴重了!我無法收下!”李彬趕忙推回去,金發少女卻擦干眼淚頑皮地跳上馬,朝他做了個鬼臉,“死去的人去了天堂或下了地獄就再也無法回來了,我現在要去開始我自己新的人生!再見!李彬!” 莎莎最后一次朝他揮手道別,一甩馬鞭,棗紅色大馬帶著金發飄揚的少女向北而去。 “再見——!”李彬抓著那被磨得圓潤的十字架奮力揮手,直到那抹金色消失在視線之中。 良久,李彬佇立在頓河岸邊,感受著溫柔的夜風帶來春天的氣息。 他的背后是連綿不絕燈火輝煌的韃靼營寨,久未歸家的戰士們悠悠地唱著草原上的歌謠。 “就這么送她走了?” 身后傳來熟悉的聲音,李彬轉過頭去,他的眼中沒有離別或思鄉的淚水,反而正孕育著希望。 “拔都哥,我又想聽羌笛了,可以吹給我聽嗎?” “好?!?/br> 拔都掏出隨身攜帶的羌笛,伴著遠處同伴們的歌聲悠長又纏綿地吹奏一曲,柔和的樂曲卻有著穿透一切的魔力,他飛入醉酒的戰士們的夢中,帶他們回到遙遠的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