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走
方睿姿家新建的酒店,在一個靠近懸崖的地方。 懸崖下一片沙子潔白細膩的沙灘,是整個島上風景最好,環境最干凈,也是最安靜的地方。 陽光落到這片沙灘上,反射出一層珍珠一樣柔和的光澤。 沙灘連著海水的地方,有一片高低不平的礁石,陸安迪就坐在中間最高的那一塊上,裹著一條圍巾,面朝大海,長發飛揚。 剛看到從海岸線上走來的洛伊,就像一團雪花突然在眼前炸開,她還以為是眼花的幻覺。 但當他漸漸走到她面前的時候,她的心反而像眼前起起落落的海浪一樣,漸漸回歸到一種恒定的節拍。 原來見與不見之間,也并沒有那么洶涌。 洛伊看到的,就是這樣一雙平靜的眼睛??吹剿?,她連姿勢都沒有變,只有發梢隨著身后海水的節律迎風漾動。 “因為某些原因,我要離開gh到國外去一段時間,要到好幾個地方。因為計劃得太急,來不及跟你說明,這確實是我欠考慮,對不起?!彼谝淮握f了“對不起”,然后凝視著她,“但是現在,我來了,我希望你可以跟我一起去?!?/br> 跟你一起去?國外? 干什么? 陸安迪都不想說話。 你真當自己是皇帝,可以生殺予奪,隨意安排別人的去向? 但是洛伊很有耐心,他站在她身邊,跟她一起吹風,看風起浪涌,聽濤聲拍岸。 一直等到她愿意開口為止。 風掠過她的眉梢,陸安迪淡淡說:“我離職,是因為我已經不想待在gh了,跟你一起去國外,又是為了什么?” 不管你是因為什么原因來,我都沒有理由再相信你。 “還記得你的初心嗎?” 他這樣回答她,“云天美地是我作為建筑師執業的第一個作品,對我一生都意義非凡,如果它曾經感動過你,我覺得很榮幸。一切大道都艱辛而寂寞,如果你是我的同道之人,那么從今天開始,我會一直帶著你,不離不棄,直到你成為你想成為的那個人?!?/br> 即使在風聲潮響中,他的承諾也擲地有聲。 “不離不棄”四個字如雷貫耳,陸安迪不得不回過頭來。 他的眼眸看著她,既不煽情,也不浮夸,既深且靜,如雪中曜石,如星辰大海,又如暗夜中的北極星。 那在夢中指引過她的北極星。 他是認真的。這種認真的目光,有一種執著的迷人,讓人甘心飛蛾撲火。 為了愛情飛蛾撲火? 為了理想飛蛾撲火? 不,她的心弦一動,只因為那句“同道之人”。 陸安迪沉默了許久,說:“我需要時間考慮?!?/br> “好,我已經在方方客棧訂了一個星期房間?!?/br> “我不需要考慮那么久?!?/br> 這更好。 洛伊說:“那我就在這里等你?!?/br> 這就有點耍賴了,陸安迪別開臉,抵抗那雙眼睛實在太需要毅力:“我需要一個人考慮?!?/br> 洛伊說,“好”,就轉身離開那塊巖石,走到一側懸崖下的沙灘,站在那里,面朝大海,與她一起承受獵獵海風。 他既然來了,就一定不會空手而歸。 陸安迪的心有點亂。 無數過往念起念落,其實每一個相似的念頭,她都已經考慮過千百遍:上一次坐在這里,她思考了兩個星期,決定舍棄小情小愛,追求大道理想,然后整理心情,重新回到gh。 這一次,她拿起了電話。 打給穆棱。 . 兩年以來,卓霖鈴第一次離開小商山醫院,跟著穆棱來到紅坊。 她很緊張,甚至有一種從內心深處泛起的恐懼,但是穆棱一直握著她的手,溫柔而堅定:“不用害怕,這是我朋友的工作室,陸安迪也曾經在這里畫畫,你看,這些就是她畫的素描?!彼┥頁炱饒A臺上一疊畫紙,各種形狀組合的幾何體,上面果然有陸安迪的簽名。 卓霖鈴的心里安定了些。 這間工作室里有許多雕塑,千姿百態,奇特而扭曲,就像人生百態,穆棱帶她繞到圓臺后,那里有最高大的一尊,與別的雕塑不同,覆蓋著一層雪白的襯布。 卓霖鈴的手心開始顫抖。 她的直覺一向很敏銳。 穆棱將她擁在懷里:“無論看到什么,我都與你在一起,絕不分離?!?/br> 然后他拉下了那層襯布。 終于看到了那座富有沖擊力的雕塑! 模糊而詭異的臉,絕望而瘋狂的姿態,既像在乞求她的愛情,又像在索取她的靈魂。那確實是一個極有天賦的雕塑家,每一滴凝固的液體,仿佛都灌注了讓人無法平靜的魔力。 卓霖鈴雙手掩起臉孔。 穆棱揀起地上的鐵錘,狠狠砸了過去。 “砰”的一聲,雕塑攔腰碎開。 卓霖鈴連身體都顫抖起來,但她看見了——雕塑里什么都沒有! 她親眼看見了。 除了鋼筋骨架和混凝土,里面什么都沒有,沒有什么血rou之軀,沒有什么自我澆灌的□□與靈魂! 淚水不斷從她美麗的眼睛里涌出來,洗刷了她的臉,許久之后,突然“嘩”的一聲哭了出來。那些積郁在她身體里的情緒,仿佛都隨著淚水迸發了出來。 穆棱不停地親吻她,直到她流完所有淚水,唇上一點一點地恢復了熟悉的溫度。 仿佛一場暴雨洗去陰霾,她的情緒脫出牢籠,身體也慢慢復蘇了。 她已經許久沒有感覺了,身體的感覺,愛的感覺,心動的感覺,一個對生命都沒有眷戀的人,怎么會愛,怎么會情動呢。 “很遺憾,我沒有早一些認識你,讓你一個人受了那么多苦?!?/br> “真的對不起,我竟然在你最需要我的時候,離開了你?!?/br> “無論你是誰,無論你是什么樣子,無論過去的你,現在的你,還是將來的你,我都那么愛你?!?/br> 我愛任何樣子的你,我的愛永遠都在,從此你不需要再尋找。 他們擁抱在模特臺上,他溫柔地吻去她的淚水,懷抱中的卓霖鈴如夢初醒,像脫去夢魘重新綻放的鮮花一樣嬌美,這個世界上,沒有什么比她更重要。 在這溫柔無聲而熱烈的纏/綿中,那個她回來了,就在彼此交接的唇上,就在她柔軟而熾/熱身體中。 這里是洛伊的地方,他知道可能有監控,但是穆棱不在乎,他只在乎眼前的愛人。 電話響了。 他沒有接。 卓霖鈴帶著迷人的喘息,的手指卻按在他唇上,回復了明艷的眼波溫柔而瀲滟:“你還是接一接吧,我有預感,這個電話很重要?!?/br> 電話那邊是一個他們都熟悉的聲音,也是一個想不到的聲音。 “——穆先生?” 陸安迪在電話里告訴他洛伊去找了她,想讓她跟他到國外游歷,然后她說了那個承諾,小心又鎮定地征求他的意見。 “如果你是為了成為一個建筑師的理想,他一定不會令你失望。如果你還想要其他,我真的無法確定?!?/br> 他考慮了很久,也只能給出這樣的意見。 卓霖鈴在他胸口歪了歪頭:“是安迪?” 穆棱放下電話:“嗯?!?/br> 卓霖鈴的眼波轉了轉:“你喜歡她?” 對于“喜歡”與“不喜歡”,她都有極敏銳的直覺,誰也別想騙到她。就像穆棱依然很在乎他的“那個朋友”一樣,他也在乎陸安迪。 “你不也喜歡她嗎?”穆棱沒有否認,溫柔地說,“喜歡有很多種,但我只愛你一個?!?/br> 他本來是個溫雅含蓄的人,從前的他,就算分手,也不會將“愛”說得那么直白。 卓霖鈴忍不住咯咯笑:“你也學會花言巧語討人歡心了?!?/br> 穆棱將她擁在懷里:“因為我怕你覺得我太無趣?!?/br> 因為我怕我不說出來,你就不知道我有多么愛你。 . 島上的陽光漸漸傾斜。 海浪越來越高,浪聲卻變小了,似乎在平靜中積蓄著某種張力。 要起風了。 陸安迪終于起身走下那塊巖石,來到洛伊身邊。 她聽到電話中raymond的聲音幾乎震耳欲聾,“洛大少,你再不走,就趕不上飛機了!” 洛伊淡淡說,“那就改天吧?!?/br> “喂,你不要這么任性吧!……等等,陸安迪是不是在那里?她是不是不肯來?我一早跟你說——” 洛伊掛掉電話,看向她。 “你決定了?” “再給我十秒?!标懓驳先〕鲆幻队矌?,捏在指尖,“如果是正面,我就跟你去,如果是反面,你馬上走吧?!?/br> 洛伊不可置信,“你要用這種方式做決定?” 她要用這種方式選擇自己的命運? 這不是他知道的陸安迪! “在你和我出生的時候,上天就已經做過一次最重要的選擇?!标懓驳险f,“那么再來一次,也沒有什么,我覺得這樣最公平?!?/br> 然后她一揮手,扔了出去。 硬幣在空中劃出一道銀光,落向洶涌的浪濤,它在高處隨雪白的浪尖落下,又隨著海浪涌向潔白的沙灘。 洛伊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他并非沒有被拒絕過,他也有過許多艱苦的戰斗,但從來沒有一次,結果是被一枚硬幣決定。 更重要的是,對陸安迪的理由,他竟然無法反駁。 那是她維護自己尊嚴的方式。 浪花涌上腳邊,將那枚銀幣留在沙灘上,又退回大海。 是正面。 有時命運復雜也簡單。 陸安迪抬起眼睛:“我知道你趕時間,我送你過去吧,要起風了,渡口會停船,再晚一些你要走就麻煩了?!彼粗?,“放心,我一定會跟你去的,只要你發我工資?!?/br> 他就算是神,也不可能馬上替她弄出一套護照簽證,肯定是他先走。 洛伊沒有再堅持,畢竟陸安迪已經答應了:“嗯,raymond會聯絡你辦好手續,告訴你要準備什么,我們應該很快會匯合?!?/br> 車停得不遠,兩人并行著走向堤岸。上車之前,洛伊還是問了那個問題:“如果,我是說如果,剛剛是反面呢?” “我會感謝你來提醒我,忘記也是一種軟弱?!标懓驳显陲L中裹了裹圍巾,“然后收拾情緒,回gh去找穆棱?!?/br> 你以為我會自我放逐,但我也并非沒有退路。 洛伊怔住。 陸安迪說:“我可以知道首先會到哪里嗎?” “中東?!彼粗w揚如袍子的圍巾,很想與她擁抱一下,但最后還是克制了,“這里風太大,我覺得你還是不要吹那么久,回去吧?!?/br> 好吧,中東。 就算是非洲,都不會讓她這么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