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場仗
“你不用太驚訝?!彼淅湔f,“阿輪是個癮君子,喜歡飛□□和各種藥品,所以wineshop不但每個角落都裝了監控,而且他來過后,每個垃圾桶里的垃圾都會被仔細檢查一遍,因為主人不希望有任何與毒/品有關的東西進入他的地方,就算是朋友?!?/br> 洛伊放下酒杯,重新坐下,疊起雙腿。 他突然很想看看,剛剛抗住一波壓力的陸安迪,又是如何應對這一輪突然的打擊。 大概他真的太久沒有跟女人好好相處過了,再簡單的事情也能變得如此跌宕起伏。 “張新寧說他想過自殺,但其實也很惜命,他親眼見過不少像他一樣手握大筆財富又無所寄托的人因為染上毒品、賭博而傾家蕩產,甚至死于非命,所以他對這兩樣東西一直深惡痛絕,嚴加防范?!?/br> 陸安迪感覺自己的指尖都在顫抖,輕聲說:“那不是毒/品?!?/br> 她一直都很小心,但那天她醉酒神志不清,確實將那種白色藥片的包裝扔進了垃圾桶里。 對這種藥,她一直掩蓋得很好,除了睿姿和穆棱,沒有其他人知道。 但是洛伊,卻什么都可能知道。 “我知道,利他林,一種提高神經中樞興奮的精神藥品,有一定依賴性和成癮性,藥量足夠的時候,甚至可以像苦艾酒一樣致幻?!甭逡晾淅淇粗?,瞳孔漆黑冷靜,絲毫看不出會因為她的失態害怕而心軟的跡象, “我只想知道,如果在我身邊的時候,我都不準你吃這種藥,你會怎么樣?” 他怎么可能心軟,在這個問題上,他的潔癖只會比張新寧更厲害。 其實在九間堂,陸安迪也吃過這種藥,在地下室畫鳳凰谷一號沙盤的時候。還有在gh的天臺,他看到她從穆棱辦公室跑出來痛哭流淚的那次。 陸安迪全身無力,這種無助的感覺,比她第一次到gh面試卻沒人愿意理她的時候更甚,但她知道,洛伊的問題,她沒法逃避。 其實穆棱也提醒過她,說他不介意,但洛伊很可能會介意,因為eth里也有不少吃這種藥的學生,但他們不是為了治病,而是用來應付學業和考試,一次吃上兩片,通宵興奮,文思泉涌,效率奇高,就像打了興奮劑。 洛伊厭惡他們,就像厭惡那些靠興奮劑作弊的運動員,以追尋藝術之名放任自我的癮君子。 “我可以不吃,但我不是嗑藥,我是……”她內心掙扎無數,最終放棄了蒼白無力的解釋,重新坐下,抬起頭,第一次拋開各種感情與畏懼,與這個高高在上的人對視。 他有無數理由可以否定她,甚至毀掉她,只需憑一種好惡或一個念頭。 她也是后來才知道,自從出過一樁天臺跳樓的自殺案后,gh就不會接受任何有精神病歷史的患者成為員工,隱瞞病史者一旦被發現,都會被公司立刻辭退。 洛伊好像也沒有對她特別寬容的理由,他愿意把這個問題放在工作能力之后考量,對她已經是最大的寬容,雖然要達到他的要求也并不容易。 不過沒關系,走在這條路上,她也從來沒容易過不是? 那種對一切困難無所畏懼的勇氣,她也曾經爆發過,因為當初還素未謀面的他! 那么告訴他吧,如果她的命運只能由他決定。 洛伊挑了挑眉毛,陸安迪在她面前就像一只受了驚嚇的小白兔,但這只小白兔也可能給他各種意外。 其實他知道她為什么要吃這種藥,但如果一定要靠嗑藥才能勝任工作,她最好能編個足夠生動的理由讓他接受。 他一直認為,建筑師是一個需要高度冷靜、理智、自律與責任感的職業,酒鬼與癮君子不配俯瞰藍圖。 而陸安迪此刻的表情,就像要說一個很長的故事。 “在瑞士的阿爾卑斯山上,有一個叫阿特斯的雪峰,每年三月,雪峰上的溶水會順著山溪匯入地表,經過地脈深處,再從一個二十年噴發一次的火山口涌出,有人把它包裝成售賣的礦泉水,價格是七歐七百五十毫升?!?/br> 陸安迪看一眼桌上,桌上有一無色透明的瓶水,卻比世界上大多數有顏色的飲料更貴。 “在我家鄉的山區,有一個不知道名字的深山,長著一棵超過1200年的老茶樹,每年秋天,采茶人都會在秋霧最深重的時侯,到那里采集每天清晨第一枝發芽的嫩葉。因為要求的條件太苛刻,這種茶葉每年只能采到一斤,這種茶葉制成的茶,叫陸羽遺香?!?/br> “采茶人相信這是世上最好的茶葉,可惜這個想法從來沒有被驗證過,因為根本沒有適合它的水,那些普通山泉燒出來的水,不是讓它太澀,太甜,就是回香太烈,余韻太短,或者像一團云霧,無法品出其中真意?!?/br> “采茶人將一部分珍貴的茶葉交給我,我一直把這種茶葉帶在身邊,運氣好的話,也許能幫它遇到一種合適的水?!?/br> “就在前兩天,我終于試了那種來自雪峰火山的礦泉水,用85度的溫度沖泡,五分鐘內冷卻到45度,茶香入喉的時候,就像站在清晨云霧繚繞的深山,你既可以領略到深秋霧靄的朦朧,也可以欣賞綠葉上露珠的反光,晨曦透過云隙落下,每個細節都那么生動立體,花開的聲音,游魚的倏動,風中植物的香氣,都會讓你內心充滿對自然的感嘆……” “而那種感覺,就像是一直患adhd的我,第一次吞下那種神奇的藥片——原來世界可以在一瞬間重新聚焦,萬物清晰和諧,斐然有序,就連敲擊鍵盤,紙與筆摩擦的聲音都那么細膩美妙,而不是像一堆混沌的噪音?!?/br> 陸安迪依然凝視著那雙漆黑如冰的瞳孔,其實她的注意力已經不太能集中,她的語言像詩一樣,也只是因為她有把場景轉換成畫面的本能。 他說得沒錯,如果遇到一點挫折與否定就隨隨便便放棄,所有的理想與追求都一文不值。 學著去說服別人,不論是你的客戶,還是你的上司。 “確實,無論之前的狀態有多糟,吃了這種藥,我的腦袋都會突然變得敏捷清晰,如有神助。但過去三年,我吃的藥從來沒有超過醫生建議藥量的三分一,因為我自己也不愿意承認,只有依靠藥物,我才能像個正常人一樣思考、工作、學習?!?/br> “所以請你放心,你的要求,無論我吃不吃藥,都會努力做到的,但請你再給我一點時間?!?/br> 她一直努力,也只不過是為了像個普通人一樣活著。 而要做一個有追求的普通人,是不是需要付出更多? 她垂下眼睫,柔弱掩飾了她的無奈,從走到這里開始,她就像打了一場仗,消耗太多,身心俱疲,而生活的仗卻永遠沒有盡頭。 這種感覺,生來就比絕大多數人優秀、住著九間堂別墅的你,大概永遠不會懂吧? 其實有一點,洛伊是懂的。 此時的陸安迪,確實很柔弱,雖然她也有分外堅強的時刻。 就像爛漫的山花,偶然也會需要溫柔的照顧與呵護,如果她突然倒在他懷中,他也不一定會將她推出去。 他又往自己杯里倒了一杯,這一次是水,他一飲而盡。 在陸安迪的口中,這杯來自雪峰又深入過地下一千五百米的天然水,在與陸羽遺香的茶香混合之后,簡直就像玉液瓊漿,美不勝收,讓人感動。 放下酒杯之后,出口卻是帶著微微的諷刺:“看來你跟了穆棱之后,確實連說話的水平都變高了?!?/br> 這天晚上,最終是由洛伊畫出所有線稿,陸安迪負責上色。 兩個人在這方面的配合倒是十分默契,七八張圖紙花費不過一個多小時的時間,可說速度飛快,效率極高,但完成的那一瞬,陸安迪心中的挫敗感卻達到頂點。 這一晚對她來說,仿佛就是連綿無盡的打擊,洛伊展示的不是手繪,而是強大的思維能力,他思考與構建空間的方式,與她根本不在同一個層次。 不,是根本不在同一個維度。 睿姿曾經對她說過,能進eth讀建筑的都是世界級的學霸,而其中的佼佼者,更是世界級學霸中的超級學霸。 沒錯,穆棱是一個人單槍匹馬接下各種項目,方案階段就能直接確定各種尺寸,做完可以直接交給模型團隊建模渲染,那種一步到位的老練與精準讓她嘆為觀止,而洛伊則從另一個角度印證了天才的腦回路確實異于常人。 自己以前畫的,大概只能叫建筑輪廓圖、外立面裝飾圖吧,真正的建筑設計圖,是對空間、結構、尺寸了如指掌、洞幽入微、渾然通透后的深入淺出與自由表達,而不是幾個浮于表面的視覺效果,更不是下載幾個套圖東抄抄西抄抄,有些學建筑的人把自己叫做畫圖狗,那是因為他們真的只是畫圖狗。 當她抖著手完成最后一張,還是忍不住喃喃自語了一句:“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做到這樣?” 說出口又有些后悔,不知道這句話會不會又冒犯他。 不過這次她想多了。 “你可以回去了?!?/br> 他冷冷說了一句,仿佛這一晚的耐性都已經用完,直接起身將她帶到樓下,送她回去的車已經停在別墅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