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學校嗎？”上車后，程末先開了口。

    “嗯?！饼R玖一邊將車調頭，沖程末問道：“你跟徐徐剛才是怎么回事？”

    程末大致把事件起末跟齊玖說了一下，齊玖聽完眉頭皺了皺，半天沒說話。

    “你回去見過叔叔了？”程末明知故問，齊玖要是沒回去過，自然不可能開著他爸的車過來。

    “嗯?！?/br>
    “他還好嗎？你們……”

    “沒事了，該說的都說了?！饼R玖目視著前方，臉上沒什么表情，雙手搭在方向盤上，修長圓潤的食指時不時地在上面輕點，似乎在想些什么。

    “那你……好些了？”程末的眉宇之間露出一縷憂色。

    “放心吧，不會再耍渾了。你說的對，他們都放下了，我再這樣下去也沒什么意思?！饼R玖接得很自然，沒有賭氣的意思，聽著應該是真的想通了。

    這話讓程末挺意外的。

    畢竟就在幾個小時前，他倆剛不遺余力地打了一架，當時齊玖那副活死人的樣子把他氣得夠嗆，能讓齊玖把心中的郁結發泄出來，也算值當了。

    心中的大石落了地，而面對著這樣的齊玖，程末反倒沒了氣焰，他溫聲叨了一嘴：“嗯。下回別再一聲不響的玩失蹤了，這么大個人了，未來的路還長著呢……”

    “程末?！?/br>
    “嗯？”

    “你動搖過嗎？”

    “……”

    “在我跟你表白之后，你動搖過嗎？”

    “……”

    “也是，如今再這么問挺沒意思的?！饼R玖沒等到回答好像也不在意，自嘲地笑了一下，依然沒有看程末，接著說，“我很長一段時間在想要怎么面對你，之后又再怎么跟你相處?！?/br>
    車內靜了一會兒，程末才開口道：“哦，那你想好了嗎？”

    “你期望我怎么說？”齊玖的聲音沒多大起伏，看不出情緒。

    程末眼眸微闔：“由我說，不管怎么說都會顯得自私吧？”

    經歷了齊媽的突然離世，在這個檔口自己無疑是在齊玖傷口灑鹽的那個人。

    為什么這些事都趕在一塊了呢？

    如果他們之間沒有發生初一那天的事，那么對齊玖來說，是不是這段時間相對就沒那么難熬一些？自己多多少少還能作為朋友，在那個時候，給予他一些安慰和陪伴。

    這些天，內疚和自責卻一直充斥在自己的心中。

    他一直這么慢熱，很多事當時發生的時候，他沒什么太多感觸，反而隨著時間的推移，才漸漸回過味來。

    自己，挺混蛋的。

    程末白皙的臉藏在黑色衛衣帽下，開始自我反?。骸澳翘斓氖隆髞硐胂?，我也有責任，沒能早點洞察你的心意。我這人你是知道的，平時跟個二五六似的，神經大條，少有正形，心思也不夠……”

    “別總把錯攬在自己身上?！饼R玖卻打斷了他，“蠢死了！”

    白色的寶馬緩慢地在擁擠的車流中低速行駛著，盡管車里開著暖氣，卻仍然微微涼意。

    程末沒理會他繼續說：“阿玖，我真的很抱歉。我在你最困難的時候，什么忙也沒幫上，反而還無意識地傷害了你，我他媽算哪門子的兄弟?！?/br>
    “程末，算我拜托你，別這樣?！辈恢朗遣皇浅棠┞犲e了，齊玖的語氣里竟帶著一絲卑微的懇求，“就因為我太了解你，你什么都不用再說了。同樣的，你也了解我，從小就喪慣了的人，所以對握在手里的東西才這么偏執，老是患得患失……可是程末，我不想再這么悲慘下去了?！?/br>
    程末微怔，黑長的眼睫輕微地顫動。

    齊玖的手指摩挲著方向盤上的紋路，自始至終都沒有看一眼旁邊的人，自顧自地說著：“消失的這些天，我想了很多。其實……我是盼著你來找我的。我看到你每天打來的電話，發來的短信，我享受著你為我擔心，為我著急……呵呵，是不是聽著特變態？”

    盡管齊玖一直在故作輕松，可程末心里并沒有好受一些。他無聲地嘆了口氣，身體靠向椅背，閉上有些酸澀發熱的眼睛，將臉轉向另一邊朝著車窗，靜靜地聽著。

    “可是當你真正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才發現自己何其可笑啊……呵呵……我承認，我就是不甘心，硬要為這些年獨自守護的那一份感情討個回應。明明是我把感情藏得太深，還妄想把這份你完全不知道的東西強加給你……是我自作自受罷了……我才是錯得最離譜的那個人?！饼R玖握著方向盤的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語調卻極淡，“程末，你能答應我一件事嗎？”

    程末沒有回頭，緩緩睜開有些泛紅的眼眸，喑啞著嗓子道：“你說?！?/br>
    “別再對我擺出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行嗎？你越是這樣，我們的關系……只會越尷尬。你不就想等我一句準話么？行，我給你?！饼R玖的唇角勾出一個極淡的弧度，“你不喜歡我這事，我認。你也不欠我什么?！?/br>
    短短的幾個字說出來卻不容易，他忽然感覺心中某個角落有一瞬鈍痛，像是有什么東西被生生扯落，伴隨著的是溫熱透明的液體從眼角悄悄滑落。

    說出這句“我不怪你”，意味著什么，他和程末都很清楚。

    在這之前他是在心里恨過程末的，他齊玖不是圣人，沒那么豁達。

    可若喜歡一個人，到頭來成了對方的負擔，甚至讓他為此煎熬，那自己的喜歡又算什么呢？

    跟顧琛相比，齊玖不覺得自己對程末的感情跟他有什么差別，無非是他早一步，比自己有魄力，他有那個能耐……是了，這才是齊玖最不愿意承認的，那個叫顧琛的才是程末現在認定并喜歡上的人。

    這個認知，教他嫉妒得發狂。

    至于顧琛和程末之間在這半年到底發生過什么，是他想知道，又怕知道的。

    想知道顧琛是怎么做到的，在這短短的時間里，就讓程末愿意為他死心塌地，堅定不移。

    怕知道，是因為自己根本承受不住程末在談論到對方時，臉上掛著從來沒屬于過他的溫柔和愛意。

    他一向自虐成癮，才會遲遲無法放下。

    “我知道你就是打小骨子里缺乏安全感，怕失去，所以才不敢去認定什么是真正屬于自己的?！边@是初一那天在蛋糕店門前，齊玖對程末說的話，其實這句沒頭沒尾的話說的是他自己。

    他想到自己同程末一起回宿舍取的手鏈……

    程末并不知道，在這個寒假里，齊玖每天呆在病房，除了陪護母親，還在得空的時間里極其認真地打磨一個彎月型掛墜，一心想等著回校時穿在那條手鏈上送給程末，不過如今……再也交付不到對方的手中了。

    這場長達六年、如今已經標上失敗的暗戀，就像漆黑夜空中遙遠的一輪月亮，永遠不能夠占為己有，可僅僅是注視著它，被它照耀，在那些難捱的日子里也給予了自己許多的光和力量。

    至少，曾經以為自己這輩子都不可能攤開給對方的感情，終于被程末知道了。

    “你……”

    想通了？變了？成長了？好像都不對。

    程末不禁想起那個曾經在病房里抱著自己失聲痛哭的男生。

    再久遠一點，在那條蘆葦飄搖的小河邊跟自己抱怨老天不公的小男孩。

    或是更早的時候，總是放學后默默跟在自己身后的人，直到某一天，程末忍不住問他為什么要跟著自己，12歲的齊玖笑得一臉木然說：“因為我們是一路人啊?！?/br>
    都是缺愛的小孩……

    人生真的很殘酷，長大總是伴隨著疼痛。

    都說是讓你成為了更好的自己，其實不就是在內心世界里建造一面又一面隔絕外界的墻嗎？

    等我們都無堅不摧，單純的自我便一同消失了。

    “千萬別把我想得多高尚，既然都說到這份上了，我干脆都跟你講了。要不是我媽……突然走了，我可能不愿就此放手。哪怕是現在，我也依然……”齊玖頓了頓，“那什么你……咳，我知道這樣很傻，很自私，但是我樂意！我也不需要你做什么，喜歡你是我一個人的事，從來都是我一個人的事……所以你也用不著勸我?！?/br>
    前方是路口，紅燈亮。

    車停。

    齊玖的聲音在車里清晰地響起：“程末，你還像以前一樣吧。不要讓我覺得自己可憐，可以嗎？”

    程末緊抿著唇，久久才回答：“好?！?/br>
    如果這是你想要的，于我又有何難呢？

    只希望不久的將來，你能漸漸釋然，找到那個真正值得你喜歡的人。

    車內霎時安靜了下來。

    齊玖趁對方不注意，抬起袖口蹭了一下濕潤的眼角。

    綠燈亮。

    車行。

    前路漫漫，車窗外，天空悄無聲息地開始慢慢放晴，一縷淡金色的陽光透過車窗灑在了兩個人的身上。

    冬天就要過去，而這份苦澀而特別的感情注定不會抹去。

    一輩子能掏心掏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