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風流
掉進海水中的柳枝瞬間長成兩顆參天巨柳,宛如一副要高過明鏡的巨型秋千架,擺動萬千絲絳向衛箴纏去! 小心!岑雪枝用琴聲叮囑。 靈通君動筆,替衛箴拂開了一路柳枝。 “死!”衛箴大喝一聲,直斬向孟無咎的脖子。 “滾!”孟無咎竟然正面接下了他這一刀,與他硬碰硬地比力氣,“就憑你們?做夢!” 衛箴著實吃了一驚:上次能和他加上一對枷鎖比力氣的,還是體修樓臺,再上一個就是無名本人了。 孟無咎既不是體修,也沒有金、土靈根,卻能有這么強的力量,只能是天生身體或者進補過天靈地寶,利用了木靈根的敏銳去尋了不少好東西吧。 “飛光!” 衛箴再喊一聲,鎖鏈自動繞開柳枝,與孟無咎拆招。 “孟無咎!”邊池柳從袖中甩出兩排荊棘,支開柳枝,又點起藍色火焰,喊道,“速速束手就擒,尚有一條生路!” 孟無咎無暇與她多說,cao縱火燒不盡風吹又生的柳枝與她糾纏,一邊與衛箴纏斗。 兩招、三招……衛箴在心里默默數著,心知自己剛剛渡完劫,又與樓臺交過手,體力確實不在狀態,而這孟無咎用兵器的實力也確實很強,區區木靈根而已,居然不比體修差。 因為她用劍的路數十分奇怪,與衛箴從前交過手的人都截然不同,很難看破。 “雪枝,”衛箴只好又喊了一聲,“別磨蹭了!” 岑雪枝一直沒有強行為衛箴摒除疲勞感,因為怕衛箴逞強消耗過多的靈力,傷及靈識,但現在看來也沒有了別的選擇,只好撥了一個重音。 這才對嘛……衛箴笑著使出全力,以渡情傳授的棍法橫掃一招,向孟無咎攔腰斬去。 這一擊灌入了大量靈力,出得太快,孟無咎閃躲不及,眼睜睜看著那彎刀變成了一把閃著銀光的鐵枷,將自己的腰肢一把扣??! “衛公子!”邊池柳驚呼。 不好意思了,衛箴心道,人在我手里,我說了算,那補刀就一定要快。 “咔嚓”一聲—— 孟無咎被腰斬。 邊池柳緊接著卻喊道:“小心,她手里有連彩蝶的內丹!” 衛箴立刻撤了枷,一躍退到數十步外。 孟無咎被分成兩段,上半身在半空中,背后瞬時張開了一雙白色的蝶翅,而后腰上被截開的斷面生出無數細密枝條,伸向下半身扎根似的鉆進了體內,將兩個半身又重新連了起來! “百幻蝶不愧是大補,”孟無咎笑道,“惡心,但是有用?!?/br> 衛箴這才明白,為什么他們在摘星樓耽誤了這么久,卻還是能追上孟無咎—— 孟無咎是看準了連彩蝶已死、偷走了他的內丹才跑掉的! 好一招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海底,岑雪枝睜開了雙眼,滿眼驚慌,急急撥弦告知衛箴:快走!你不是她的對手! 此人手段太多,現在又靈力充沛、實力大漲,難怪連武神無名也曾被她重傷,再不走還不知結果如何! “別怕,”靈通君聽出了岑雪枝的意思,用崢嶸筆憑空挑開了一張宣紙做的門簾,不慌不忙道,“兩位云中太守不正在門外嗎,既然都快謝幕了,叫進來幫個忙而已,我這危樓應該還撐得住吧?!?/br> 門簾后,走進來一個踏空而行的方漱。 他神情嚴肅,抬起左手向下輕輕一按,翻涌的海浪頓時平息下來,再抬起右手輕輕一揮,驅散了漫天的烏云。 “孟無咎,”方漱歷聲道,“你對得起當年在摘星樓里所受的教誨嗎?” 方才還對著邊池柳大放厥詞的孟無咎,聽到這話,竟然全身顫了一下。 衛箴看她像極了被上課點名的差生,只覺詭異。 “你這一身武藝,是誰教的,”方漱上前一步,從背后取下一張弓與三支羽箭,沖著孟無咎彎弓搭箭道,“又被你用來做了什么,你想過嗎?” 孟無咎的眼神中第一次出現了驚慌。 “方……方漱?你……為何會出現在這里?” 靈通君在一旁笑意盈盈地看熱鬧:“這真是一物降一物啊?!?/br> “我確實說過不再涉世,但既然答應過段三公子,為上古仙門出一份力,盡心教導魏家后人,與你師徒一場,就要對你所為負責?!狈绞淅涞?,“若是邊大小姐不能,段三公子不舍,南門先生不知,我今日就替他們三位自作主張—— “清理門戶了!” 三支羽箭同時發出,飛去三個不同的方向,將孟無咎逃生之路死死鎖住。 孟無咎翕動白色蝶翅,向衛箴沖去。 “想跑?”衛箴甩開枷,祭出鎖,牢牢收攏,把孟無咎網在了一張飛光編成的大網中,喊道,“晚了!” 三支箭釘在了網中的三個位置,連成一個端正的三角,每一支尾羽上都穿了一枚細小的金鈴,在停駐的瞬間驟響起來,劃出三道雷電,電光聯通了整張大網。 衛箴連忙松手,心想好險,差一點就高壓電網觸電了。 原來這才風雷靈根化神的水平,看著就棘手,幸好夜歸人不是。 “看在往日師徒情份上,”方漱棄弓,取出一把外觀普通細長的仙劍,踏在空中一步步走向孟無咎道,“留你全尸?!?/br> 網內銀光閃爍,白色的蝶翼無力掙脫,孟無咎似乎意識到了什么,不再給任何人回應,只向邊池柳的方向看去。 方漱一劍刺向孟無咎。 孟無咎沒有發出喊聲,甚至沒有掙扎。 這一瞬,天地間僅剩一片白色電光,除了方漱以外的所有人都被晃得閉上了眼睛,再睜開眼時,世界就只剩下了小小一方天地,幾人立足之處,一隅海浪,一縷月光而已。 邊池柳的紅衣在這水墨畫中尤其明顯。 她踉蹌兩步上前,跪坐在了孟無咎的尸體前,淚水不受控制地從眼眶中涌出。 “池柳,”孟無咎眼中無淚,心中無悔,說出了臨死前的最后一句話,“你的手……疼嗎?……涂……藥,藥在我……” 話未說完,她便睜著眼死了。 岑雪枝也站在了衛箴身邊,離邊池柳很近,才想起邊池柳的左手曾被鎖鏈纏得流血不止,雖然免不了會留下傷痕,但早已被他治愈,應該是不疼了。 但是心傷,岑雪枝無能為力,只能隨時間釋懷了。 靈通君走上前來,確認孟無咎已經死透,才開始說風涼話。 “要說這人吶,最不能動真情、發善心,天若有情天亦老,前有明鏡散人、趕尸匠,后有銅聲瘦骨、孟無咎,一個比一個死得快—— “何苦??!” 衛箴嘲道:“那你又何苦綁架江???” “誰?”靈通君故作驚訝,搖頭否認,“我才沒有?!?/br> 岑雪枝抬頭,看向天上的那輪圓月,忽然想起,已經快到中秋了。 也不知今天似撐船般趕著月亮的人,是那鳳鳥、還是那凰鳥?他們二人,又何時才能團聚呢? “凡人心,險于山川,難于知天?!贬┲p聲道。 邊池柳知道自己的左手已經沒事了,但她現在卻怎么用力也抬不起來,只能用右手捂住了臉,失聲痛哭,不知是為了她那相處了短短幾日的道侶,還是陪伴了幾年都未曾看清的愛徒。 月色如水,溫柔地流入明鏡缺口上的瀑布,與紅衣女子如瀑的黑發。 愛他明月好,憔悴也相關。 “走吧,二位?”靈通君哼著小曲兒,用手掀著半空中的門簾,沖岑雪枝與衛箴欠了欠身,“亂哄哄你方唱罷我登場,別再是反認他鄉作故鄉?!?/br> 岑雪枝走向邊池柳身邊,將陳沾衣給自己的金鈴遞給了她。 “邊大小姐,”他道,“這是第一關陳將軍的信物,你拿著它,倘若以后沒有去處,便去第一關吧,那里有人在尋邊大公子與繆夫人,去了也許還能團聚?!?/br> 邊池柳沒有抬頭,岑雪枝便把雨霖鈴放在了她的腳邊。 “多謝……” 岑雪枝邁進了靈通君的門檻,不忍聽她道謝,未成想,一抬頭,竟然出了蜃樓。 ? 岑雪枝一時語塞。 不是要去五年前嗎? 蜃中樓外,剛才進來一個方漱,原本應該只剩下一個方清源了,此時卻多了另一個張生面孔,是個看似與方清源年紀差不多的少年。 “這位是……?”岑雪枝問。 他長相妖艷,身材纖細,比方清源略矮,手上撐著一正紅色油紙傘,穿著段家的火焰紋黑衣,但衣角的火焰比段家的哪個侍衛公子都要烈,幾乎是件紅衣了。 只看打扮,岑雪枝心中就跳出了那個名字: 段應識。 殺了無名與……阿雪的,那個火靈根少年人。 難道,這是五年前的天外天? 正當岑雪枝轉頭打量方清源、想分辨一下他與五年后有何變化時,紅衣小公子皺著眉頭上前一步,擋在了方清源面前。 “看什么看,”他一開口就全無禮數,沖岑雪枝嚷嚷道,“沒禮貌!” 方清源連忙推著他的肩膀,把他推到一旁,尷尬地沖岑雪枝鞠了一躬,“唰”得打開扇子,露出兩個大字:抱歉。 岑,衛:“……” 那小公子還不滿地沖方清源嚷嚷:“你推我干嘛?本來就是嘛……” 他用油紙傘戳了戳方清源的腰,又沖岑雪枝不依不饒道:“沒見過好看的公子哥兒,還沒見過‘避風流’嗎?還看?” 說著,他伸出一根手指,將方清源的扇子輕輕一挑,用扇的背面沖著岑雪枝。 只見那上面龍飛鳳舞地寫了七個大字: 天涯何處無芳草。 岑雪枝:“………………………………” 衛箴:……別攔我,我要弄死這小子。 ( 凡人心……莊子。 亂哄哄你方唱罷我登場,反認他鄉是故鄉。曹雪芹。 愛他明月好,納蘭性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