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千架
莫非衛箴想……效法武神無名,斬明鏡以分滄海???? 不等岑雪枝發問,衛箴已經開始助跑了。 “……” 岑雪枝只得眼睜睜看著他高舉兵器,大喊一聲:“飛光!” 那枷上的利刃應聲延長,變成了一把巨大的彎刀。 緊跟著“轟隆”一聲響動,彎刀落上明鏡,劃過一段筆直的路徑,穩穩停在了鏡面中—— 沒有留下一絲劃痕! “真是有夠邪門的?!毙l箴嘟囔著,正想將沒入鏡片的刀刃□□,卻發現……拔不動,“嗯?” 他雙手握緊刀柄,用力旋轉刀身。 一聲微不可聞的“咔嚓”聲,從刀身旋轉的地方發出。 衛箴蓄力拔刀,手背青筋凸起,緊緊皺眉大喊一聲:“給我碎啊——!” 岑雪枝還沒看清他在做什么,就看見明鏡瞬間變色,天地無光,而后在“轟隆隆”一連串的雷鳴響起前,就從天而降數道閃電,沖破烏云直沖衛箴劈去! “化神劫???” 怎么偏偏是這個時候?! 說時遲那時快,衛箴在眼前忽地暗下來時,正好將刀身翻轉了九十度,于鏡面上立了起來,裂痕密密麻麻爬成了一張大網,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緊跟著,鏡面碎了。 紛飛的明鏡即刻被海水沖了衛箴滿頭滿臉。 第一道天雷此時從衛箴頭頂劈了下來,照亮了一副岑雪枝此生難忘的畫面—— 衛箴站在海水中紋絲不動,深藍巨浪從他身前涌過,被他高舉的彎刀一分為二,從兩邊向岑雪枝奔來,夾雜著無數宛如繁星的碎片,倒映著閃電的明光。 醉后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 岑雪枝閉目撥弦,先為衛箴治愈了鏡片所劃的傷痕,緩和天雷灌頂的痛苦,又催動玉壺冰的靈力,用冰封阻攔湍急的水流。 但這把琴的靈力遠遠不夠。 水仍在灌,冰雪只能勉強化為一座小島,乘起岑雪枝與衛箴,飄蕩在浪尖上。 “已經近了,事不宜遲,”岑雪枝閉著眼,聽見了衛箴的低語,“先告訴我,孟無咎在哪里?” 雷鳴、巨浪、明鏡、冰雪,一片深藍潔白的顏色中驀然出現了一條紅線,從岑雪枝的袖中抽出,一直向前,越過衛箴與明鏡,筆直地向遠方的海平面伸展出去。 “飛光!” 衛箴又喊一聲,手中鎖鏈應聲延長,一邊伸向岑雪枝,將他牢牢纏住,一邊探向海的另一邊。 幾千里外,孟無咎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怎么了,無咎?”邊池柳牽著她的手,關切地問。 “沒什么,”孟無咎搖頭,苦笑道,“我只是想到,如果我們被廣廈的人追上的話怎么辦?不過怎么可能呢?段殊不會來追,就算追了,他手里應當也沒有人能隨意翻越明鏡,只是…… “我想起了那個突然出現的岑雪枝,怕他再像傳聞中那樣多管閑事,所以不由得想多了?!?/br> 邊池柳用手撫摸她的臉頰,擔心地問:“你最近思慮過重,從前不是這樣的?!?/br> 孟無咎笑答:“有了逆鱗,心思重點,是應該的?!?/br> 邊池柳在她唇畔落下一吻,認真道:“我不會離開你的,所以放心吧?!?/br> 孟無咎卻沒有回她,眼神里寫滿了不信任。 真的嗎?她仿佛在問。 這一瞬間,邊池柳看清她的表情后,突然覺得她很陌生,卻又似乎就該如此,一時頭昏腦脹,雙目茫然,皺了皺眉。 孟無咎卻臉色大變,拔出腰上的柳枝,猛回過頭—— 一條細如發絲的銀線反著寒光,順著一條不知何時系在了孟無咎左手小指上的紅線,迅速沖來! “滾!” 孟無咎手里的柳枝無限伸長,柳葉如刀,紛紛打在那銀線與紅線上,卻全都無法割斷! 紅線如不存在一般溫和,直接被葉片穿過而不斷。 銀線卻鋒利得讓人膽戰,甫一接觸就將葉片割成了幾段! 只有柳枝能纏住銀線而不被割開,可那線卻長得飛快,如活物一般,自己繞了一個彎,避開了孟無咎的鋒芒,直接將邊池柳扶著頭的手腕纏住,把她從孟無咎身邊硬生生拖走了! 紅衣與青衣擦肩而過,速度之快,令孟無咎震驚了片刻后才反應過來,御劍追去。 “池柳!” 拖著邊池柳的銀線越收越快,越短越粗,逐漸幻化成了鎖鏈的形狀,將她手腕纏得血rou模糊后,又在半空中松開,徹底變為鏈條,捆起她的雙臂繼續收縮。 幾千里以外…… “撈到邊池柳了!” 衛箴站在海面上,右手將鎖鏈一卷,左手舉著一面略大的明鏡碎片,被鏡片邊緣割得血淋淋的,仍堅持把鏡片擋在頭頂,以擋天雷,同時沖著腳下的海水深處大喊。 “別管我了,聽得見嗎?趕緊先給她拔情根吧!” 這次的雷劫與之前衛箴經歷過的都不同,來得匆匆忙忙、落得密密麻麻,簡直堪稱死劫,但衛箴更怕邊池柳神智不清,繼續被孟無咎利用。 在渡劫中,打一個已經很難了,打兩個必輸。 岑雪枝也明白他的意思,早早潛藏在海水中,背靠一面未碎的明鏡,長發被波濤卷得紛飛,雙手放在玉壺冰上,通過與鎖鏈交纏的紅線,聽見了邊池柳心臟跳動的聲音。 心弦奏響。 “池柳!” 孟無咎甩出未央柳,卻趕不上飛光的速度,只能緊追不舍。 邊池柳聽見琴聲,頭痛欲裂,閉上了眼。 有一種呼之欲出的強烈感情,正在被樂聲從她的腦海中連根拔起,讓她痛不欲生。 “啊——” 她發出嘶啞的哀嚎,秀麗的雙眉皺成一團,咳出一口鮮血。 “……無咎……” 邊池柳用帶血的嗓子喊著這個名字,來回重復了數遍,使這個名字回蕩在雷鳴聲與濤浪聲中,強加在越奏越急的古琴曲里。 “孟……無咎……” 那植在內心最深處的根,逐漸松動了。 邊池柳痛得眼前一片純白,仿佛做了一場大夢,夢里她愛上了一個人,愛到不能自拔、失去自我,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快了嗎?”明鏡遺跡前,衛箴擋下又一道天雷,催問海底的岑雪枝,“大天劫要劈幾天?我快撐不住了,孟無咎要追上來了!你快奶我啊,別管她了!” 岑雪枝閉目不言,修長如削蔥根的十指仍在撥動心弦。 “……池柳!池柳!” 一個聲音,在急切地呼喊著自己。 邊池柳睜開酸澀的雙眼,只看見一片黑色。 “邊池柳,”女聲逐漸被一個難辨男女的聲音所代替,沉穩地問道,“是你嗎?” “我?” 邊池柳不明緣由,似乎覺得自己的心,缺了一塊。 “我是誰?”她問。 “快想起來,”那聲音溫柔地勸道,“你是沙洲邊家的家主,拿云手與顧夫人的嫡長女,化神修士,孟無咎的道侶,邊池柳?!?/br> “孟……無咎?”邊池柳再一次閉上了雙眼,“是了,我想起來了,我是邊家的家主?!?/br> 她的眼角流下了兩行清淚。 “邊池柳,”終于,那聲音如招魂般喝道,“回魂!” 曲終收撥當心畫,四弦一聲如裂帛。 “池柳!” 孟無咎終于追上了飛光,腳下的仙劍因被注入了過多的靈力而顫動不止,柳枝則早早地遞到了邊池柳的身邊,尖端直指衛箴。 衛箴快要力竭,腳下的枷被連續不斷的天雷壓下了海平面下,浮沉在海水中,一手撐在枷上支著自己,一手舉著明鏡抵擋天雷。 此時,他幾乎無力去應對孟無咎的攻擊。 但邊池柳轉過身,面對孟無咎的時候,卻揚手斬斷了身邊的柳枝。 孟無咎愣住了。 被截斷的柳枝依舊不停,如暗器飛向衛箴額前,但在還未碰到時就被一層冰霜凍住了。 “呼……”衛箴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血,吁了口氣道,“再奶一口?!?/br> 岑雪枝在海底微微一笑,專心為衛箴治療天雷灌體的傷痛。 “孟無咎,”邊池柳伸出右手,指尖指著孟無咎的方向,燃起了一縷藍色的火焰,用冰冷的語氣說道,“你好狠的心?!?/br> 孟無咎看著她紅色面紗下開開合合的雙唇,好像聽不懂她在說什么,也向她伸出左手,想要握住她的手似的,問道:“你……你在說什么?” 邊池柳指尖的火焰跳動,瞬間點燃了未央柳,所過之處只剩一縷純白的灰燼,如晨霜初雪。 “幸而岑大夫為我及時拔除蠱毒,否則我就要被你蒙蔽一生—— “你根本不受連彩蝶的不解緣控制,而是主動殺光了三家的所有人!只為了遮掩一個微不足道真相而已,”邊池柳冷冷地問她,“值嗎?” 明鏡缺口處,海水仍在源源不斷地灌入小人間,淹沒焚爐地裂,將曾經數千修士慘死于此的哀嚎埋進了滾滾流水中。 “你何必如此、又有何德何能,決定他們的生死呢!”邊池柳一聲高過一聲,質問著孟無咎。 岑雪枝不明所以,安靜地聽著,分心為衛箴調理化神時體內亂竄的靈力。 孟無咎沉默了一會,才苦笑著反問:“微不足道?哈哈哈哈哈……好一個微不足道,邊池柳,你才是最狠心的那一個吧? “如果在你心里,‘愛我’這句謊話當真不值一提,你又何必在他們面前拒絕我,又有何德何能……將我玩弄于你股掌之中!” 邊池柳的右手微顫,怒道:“你居然能說出這等大逆不道的話來!欺師滅祖,不思己過,反而怨懟別人,我怎么會教出你這樣的混賬!” 孟無咎仰起頭,看著漫天的烏云,笑道:“是啊,你為什么會教出我這樣的混賬來,難道你就沒想過嗎?” 她向前邁出一步,仙劍隨之向前。 “為什么,在魏家人奚落我是個私生女時,你要替我出頭,處置他們?為什么,在別人嘲笑我是段家的手下敗將時,你要為我說話,關照魏家?為什么,在段殊、南門雪、方漱覺得我劣性難馴,對我處處提防時,你要待我如初,毫無戒心? “邊池柳,我問你,你為什么這么狠的心,要讓我愛上你,再三番五次把我拒之千里,連一個機會都不肯給我!” 在孟無咎話音剛落之時,她原本美艷的容貌被天雷照亮,宛如從焚爐子中爬出來的厲鬼。 “我誰都不在乎!什么邊家人、魏家人,全都是與你我無關的路人而已,與你我又有什么關系!” 她忽而又放緩了語氣,對邊池柳柔聲相勸。 “跟我走吧,你答應過我的,難道忘了嗎?去人間,遠走高飛,隱居世外,只有我們兩個,你還記得嗎?你答應我很多年了,在我還小的時候,你就說,等將來安頓好邊家,你就效法邊淮,一走了之……” “住口!” 邊池柳忍無可忍,打斷了她,卻不知如何反駁。 衛箴站在邊池柳身后,活動了一下已經止住流血的手,扔開手里的明鏡,緩緩起身,看她右手抖得厲害,主動問道:“要我幫你清理門戶嗎?” 岑雪枝聽見了邊池柳內心的茫然失措。 她沒有回答。 應該是下不去手吧?岑雪枝深知情根這種東西,就算拔除了,留下的情傷也很難徹底痊愈,更何況她們兩個原本就有師徒情誼。 衛箴盡管不耐煩,但也沒有催,因為以他現在的狀態,與同樣是天靈根又走投無路的孟無咎對壘,是不敢打包票能贏的。 所幸這次化神劫十分蹊蹺,來得極快,停得也快,已經劈了四十幾道,逐漸停息。 此時無聲勝有聲,一個窈窕身影悄然出現在孟無咎身后,突兀地嬉笑道:“沒得選哦,小姑娘,你手上血債累累,今天必死無疑?!?/br> “誰?!” 孟無咎回頭,看見了一個額頭上長著銀色犀角的陌生妖類。 “靈通君?”衛箴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背后的明鏡,又看了看天,果然發現黑壓壓的烏云給人以一種強烈的不真實感,像潑了一池墨,趕忙問道,“蜃樓要撐不住了?” “那是當然?!膘`通君聳肩答,“你們擅自行動,搞出這么大的動靜來,居然連明鏡都打破了,再不快殺了孟無咎,恐怕出了蜃樓,就又要重復當年《社稷圖》的悲劇了?!?/br> “殺我?”孟無咎咬牙,用柳枝直取靈通君的犄角,惡狠狠道,“就憑你?” 靈通君倏然消失了,又憑空出現在另外一處海面上,足見點著海浪,轉著手里的崢嶸筆,道:“當然不只憑我,還有衛公子,和你那小情兒啊?!?/br> 孟無咎再一低頭,只見邊池柳的火焰已經順著她的柳枝燃燒起來。 “你要幫著他們殺我,是嗎?” 她面無表情地問邊池柳,沒有得到回答,最終苦笑一聲,扔下手中燃盡的柳枝,拔出一把仙劍,向衛箴沖去。 衛箴越過邊池柳,接招的瞬間,那掉進海水中的柳枝忽然瞬間長成兩顆參天巨柳,宛如一副要高過明鏡的巨型秋千架,擺動萬千絲絳向衛箴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