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第45章 呆立的男人、出掌的少女、嘶吼的旱魃……還有吞沒所有的銀亮雷光。 站在赤地與凍土的分界線上, 楊戩撐著燭影, 在響徹天地的雷鳴聲中,向著風起云涌的天空伸出了左手。 一枚晶瑩的雪花落在少年掌心,每個棱角都巧奪天空,仿佛被風垂落的花瓣。 平地起風,荒漠飄雪,風雪不盡, 旅人不歸。 這便是《番天十掌》中的第一式, 風雪無人歸。 楊戩上一次見到劫雷, 還是柳千易渡劫的時候。 那個癲狂的男人毫不吝惜的給了三師姐玉清同輩弟子第一人的贊譽。 “若是你能打出第一掌, 我決計不會是你的對手?!?/br> 記憶中的青年扣著凌玥的手背,對著她笑的張狂。 “可眼下,你也決計不會是我的對手!” 楊戩記得三師姐當時的眼神, 明亮、澄澈, 就像是玉壘山前的江水,淌過峽灣, 繞過堰堤,路過煙雨迷蒙的村舍,一直流進了他的心底。 明明正處于下風的是她, 他卻覺得, 柳千易已經一敗涂地。 事實, 也果真如此。 疏疏雪片從雷光中飛出,環繞著雷柱飛舞,腳下的沙地愈發guntang, 一股微風襲來,拂動了少年的衣擺。 楊戩向后退了一步。 當他左腳的腳跟剛剛落地,盤旋于黃沙上方的微風陡然暴烈了起來,縱橫交錯的狂風匯聚至雷柱底端,帶來了陣陣呼嘯。 顆顆沙粒被卷上天空,連成了一道此起彼伏的波浪,又像是少女起舞時轉動的裙擺。 雪花、沙粒。 二者一白一黃,一上一下,一應一和,圍繞著降下的劫雷舞起了一場絕妙的牽絲戲。 站在戲臺的中央,凌玥雙手合掌,瑩藍色光芒與淡紫色流光交織于一處,匯成了絢爛的光網,將奔涌的劫雷牢牢擋在體外。 凌仲文依舊站在原地,偶爾有電弧跳到他的衣袍上,發出噼里啪啦的炸響,與旱魃發出的痛苦嘶吼混在一處,蓋住了他顫抖嘴唇發出的聲音。 他到底說了些什么? 這個問題連凌仲文自己都回答不了。 “哐!” 一聲巨響沖破了風雪的迷障,旱魃拽著穿透身體的鎖鏈,竟硬生生將座下的椅子從沙地里拔了出來,對著束縛自己的鐵柱狠狠摔了過去! 洗滌玩邪的天雷在妖物的皮膚下流竄,割開枯瘦的rou身,放出道道紫黑色的毒血。失去了符文的加持,男人眼中的紅光黯淡了許多,卻更引出了他的兇性,穿透身體的玄鐵鏈與琵琶骨摩擦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嘎聲,鎮魂釘噼里啪啦的往下掉。 揚天發出一聲怒吼,旱魃拽住兩條穿過肩膀的鎖鏈就往外拔。 他感覺不到痛,也感覺不到累,唯有對死的恐懼支配著這具早已喪失神志的rou身。 就在此時,第二道天雷如期而至。 凌玥右手一抬,藍色的三角字符于掌心浮現,再腳下一轉,于電光石火之間,一掌蓋住了旱魃的頭頂,后發而至的雷蛇順著她的右手,直直的劈上了僵尸的天靈蓋! 蜂擁而至的劫雷從百會xue灌進了凌尚文的身軀,后者嘴巴張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卻一絲聲音都發不出。 “啪?!?/br> 一塊干黑的腐rou從旱魃的身體上脫落,掉到了地上,腐臭的血液從中淌出,滲進了漫漫黃沙之中。 看著血rou塊塊脫落的父親,凌仲文閉上了眼睛。 眨眼之間,腥臭的rou塊就鋪了一地,若不是親眼所見,很難相信如此干瘦的身軀竟然還沒有變成骨架。 最終,第三道天雷落了下來。 此時的旱魃雙目紅光已散,凌玥一移開掌心,就瞬間跪倒在地,唯一完整的腦袋耷拉到了一邊。 雙手展開,凌玥提神凝氣,在雷蛇之信吐到腦頂時,猛然向上一抬! 混雜著雪與沙的旋風平地而起,與直沖而下的天雷撞到了一處! 轟! 在地動山搖之中,楊戩抱元守缺,燭影脫離了手心,旋轉著停駐于頭頂,一朵朵牡丹在傘面盛開,灑下了點點金粉,將種種侵擾擋在了傘外。 狂風暴雪與電閃雷鳴互不相讓,在二者交戰的縫隙中,有兩道人影狼狽的躲閃著,逃竄般向少年奔了過來,正是楊鴻軒和凌湛。 畢竟是親堂弟,凌玥打出那一掌時并沒有下狠手,饒是這樣,對于只有煉氣修為的凌湛而言也夠受的,加上他一路上放血造成的虛弱,如今只能靠楊鴻軒攙扶著才能躲過四溢的電弧和雪片。 而楊鴻軒雖然也只有筑基修為,但神武鎮龍訣到底是鍛體法訣,是以偶爾挨上那么一下,也沒到走不動的地步。 見二人靠近,金色的簾幕主動掀開一角,將來客包進了傘沿之下。 有了燭影的庇護,楊鴻軒抒了一口氣,才偷偷摸摸的打量起自己這位素未謀面的表弟來。 平心而論,楊鴻軒并不太敢直視楊戩。 這歸功于后者女裝扮相太過成功……某種意義上說,這跟晉帝女裝扮相太過成功也沒兩樣了。 晉帝的子女長相多隨娘親,就連楊鴻軒自己也是有麗貴妃六分的神韻,若是讓他們和楊戩站在一起,不知情的人也多半以為后者才是真正的皇子龍孫。 都怪四妹不爭氣。 想到這里,楊鴻軒忍不住埋怨起最為年長的meimei來。 要是她長得更像老頭子一點,哪怕只有一丁點,這上京第一美人還有左相他閨女什么事! 扶面色蒼白的凌湛原地坐下,青年直起腰,卻發現傘的主人一直注視著前方,對這兩位不速之客恍若未見。 他順著少年的目光望去,就見到沖天而起的風暴吞沒了被逼到絕處的雷電,烏云之下,凌湛衣袂飛舞,烏黑的長□□浮空中,宛若綢練。 半晌之后,他突然說道:“攝魂奪魄,對嗎?” 被搭話的楊戩頓了一下,冷冷的瞥了名義上的表兄一眼。 “美人在骨不在皮,皮相再美,沒有神魂,也是榆木疙瘩?!睕]有在意對方的冷淡,楊鴻軒說著說著就自己笑了起來,“我也算是閱盡千帆,可只有阿玥讓我怎么看都不夠。我第一次見她,就覺得,一定要把她帶回宮里?!?/br> 聽到這兒,楊戩側過身,這是他第一次正眼看向楊鴻軒。 兩位表兄弟相距僅有半尺,卻更像是隔著萬仞高山。 “可惜啊,阿玥她……”楊鴻軒笑著閉了閉眼,“是一朵摘不下的花?!?/br> “她長得太高,爬的太快,將所有膽大包天的摘花人都遠遠甩在了身后?!?/br> 抿了抿唇,楊戩重新將目光投回戰場。 此時漫天的烏云皆已散去,少女身上散發的千條瑞氣將午夜映得恍若白晝,而在她的腳下,只剩下一把骨頭的旱魃斜斜倒在了地上。 凌仲文向旱魃邁了一步,腳未落地,就收了回來,而楊鴻軒的聲音依然在繼續響起。 “我得不到最喜歡的那朵花,喝不到最想要的那一瓢,就只能將就將就剩下的那三千了?!边@名浪蕩子說的漫不經心,任誰也辯不出他話中的真假,“也不算吃虧,不是嗎?” 在話音的最后,凌仲文到底是奔向了旱魃身畔。 與血rou的干黑腥臭不同,躺在地上的男人有著一副瑩白如雪的骨架,停下了咆哮死后之后,那張猙獰的臉竟然也有了幾分生前的風采。 “啊……”男人張開口,渾濁的眼珠動了一動。 凌玥俯下身,刻有字符的右手輕輕搭在旱魃的額頭上,將一道藍光打入了他的眉心。 在她動作之后,男人那雙渾濁的眼睛竟然清明了一瞬,眼神從少女轉到低頭站立的凌仲文身上,嘴角一動,緩緩扯出了一個笑容。 “仲文……”曾經是凌尚文的男人如此說道,“你……長大了……啊……” 說完,從腳到頭,他的骨頭一寸一寸化成了白沙,徹底被留在了墳塋之中。 “咚、咚、咚?!?/br> 凌仲文失力的跪了下去,雙手撐在地上,對著父親的骨灰狠狠的磕了三個響頭。 收回右手,凌玥繞過這對父子,來到了燭影傘前,然后就得到了楊鴻軒堪稱狗腿的恭維。 青年雙手抱拳,來了一個鄭重的江湖禮,“此次妖邪伏誅,全是哥哥的功勞,弟弟回京后定會向官家上表,為哥哥請功!” 凌玥嬌羞的對他擺了擺手,“都是自家姐妹,說這么生分的話作甚么?” 一旁緩過神來的凌湛看著這二人一來一往、對答如流,只覺得身心俱疲。 戲精,都是戲精。 這么想著,他扭頭看向安靜的楊戩,臉上一紅,小聲說道:“多謝這位jiejie方才施以援手,也不、不知jiejie姓甚名誰,小生也好日后……登門答謝!” “噗?!?/br> 聽完了全程的楊鴻軒一個沒憋住,破了功。 凌湛頓時被他嚇了一跳,一邊埋怨康樂郡王給自己拆臺,一邊又疑惑為什么邊上漂亮的小jiejie看自己的眼神更冷了。 一把推開傻乎乎的堂弟,凌玥掏出原本佩戴的白玉簪,抬手綰到了楊戩腦后的發髻上,還不忘順手捏了小臉一下。 “小美人,”她笑吟吟地說道,“該跟大爺回家啦?!?/br>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191204 17:26:51~20191205 17:33:1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榆木 10瓶;sophia 9瓶;我有好好的填名字 5瓶;siyi、凜月祭 3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46章 凌湛認清自己能囫圇個兒出來全靠堂姐一根簪子已經是天亮后的事了。 此時籠罩在祖地的迷霧終于散去, 朦朧的彎月撤去了最后一點清輝, 燦爛的朝霞灑在晶瑩剔透的冰霜上,跳躍成了五彩繽紛的掠影,而他站在原地,突然覺得身旁乖乖被堂姐綰簪子的漂亮jiejie有點眼熟。 天生有點遲鈍的小侯爺看著那姑娘秀麗的側臉,覺得眼前這一幕似曾相識——仿佛二人不是第一次以這種姿態出現在他面前一樣。 這么想著,凌湛真是越看越覺得眼熟。 老姐還是老姐……要是那姑娘把頭發扎起來, 換上一身月白色衣裳, 再背個靛藍色的油紙傘……我的無量天尊! “蹬、蹬、蹬”向后倒退三步, 凌湛用食指點著眼前的狗男女, 渾身抖的猶如糠篩,愣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