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不,是溫度確確實實在上升。 看著手心原本干涸的血跡在汗水的暈染下重新變得濕潤,楊鴻軒心里陡然“咯噔”了一聲。 黃沙、蒸汽還有高溫,這些乍看與墓園格格不入,可若是拋開了先入為主的觀念,一個詞就會猛然躍入腦海: 旱魃。 赤地千里的旱魃。 足以令天下哀鴻遍野的旱魃。 “這……?”楊鴻軒在凌仲文那里尋求答案。 “這是家父?!蹦腥俗⒁曋唤壴阼F柱上的“人”,“起碼生前是?!?/br> “隱瞞旱魃出世是欺君滅族之罪!”浪跡花叢的康樂郡王第一次丟下了從容,“如此行事的后果,凌侯,你可得好好掂量一下!” “郡王不必緊張,”凌仲文冷漠的回視他,“您也說了,是出世?!?/br> “家父不是在祖墳里好好呆著嗎?” 那雙宛若一潭死水的眼睛,看得楊鴻軒心中生寒。 見青年不再說話,凌仲文望著面目全非的父親,遇到微微緩和,“十年之前,我隨族老祭祖,卻發現整片祖地化為了汪洋?!?/br> “郡王大概無法想象吧,那種在極熱與極冷之間徘徊的感覺,每一息都想要立刻死去?!彼剡^頭看向青年,微微一笑,“那日之后,沒有受傷修養的元嬰長老,只剩下大長老一人?!?/br> 不跟青年接話的余地,凌仲文繼續說道:“郡王大概也聽過,家父是死于天人五衰?!?/br> “衣服垢穢、頭上華萎、腋下流汗、身體臭穢、不樂本座……在我親眼目睹之前,也只以為是神話傳說中的故事而已?!?/br> 男人的語氣平靜,卻壓抑。 “等到最后,家父在床上枯瘦的像是朽木,被葬入祖墳時,甚至受不住冰棺,捎一用力,就會化為飛灰?!?/br> “那時我才明白,原來成就元嬰之后,也是會病死的?!?/br> 聽到這里,楊鴻軒終于抓住了對方話里的未盡之意,“死于五衰的修士……怎么能變成旱魃?” 僵尸誕生的首要條件就是rou身足夠強橫,可經過五衰之后的凌尚云恐怕連一滴精血都留不下,怎么可能異變成最為恐怖的旱魃? 楊鴻軒有一種預感——他抓住了關鍵。 “可以的?!绷柚傥男α诵?,“只要在他舌頭下面壓上玉泉秘寶的鑰匙就行了?!?/br> 楊鴻軒呼吸一窒。 “昔日的道門第一山果然不凡,僅僅是一塊敲門磚也能化腐朽為神奇?!蹦腥苏f道。 “當日我就想取出來看個究竟,可惜,在場諸人,唯有大長老與我想法相同?!?/br> 所以,凌晉峰非留不可。 “侯爺好謀劃?!背聊季?,楊鴻軒嘆了一句。 凌仲文依舊神色淡淡:“父親和大哥都是天才,天才永遠沒有凡人的苦惱?!?/br> “以侯爺的心智、計謀,也不必以凡人自謙了?!鼻嗄険u了搖頭。 這位云湖侯隱藏在平庸面具下的城府之深,遠超上京城所有人的預料。 以至于,他這位遠道而來的分餅人,恐怕沒法賺的盆滿缽滿。 楊鴻軒由衷的祝愿他那個送兒子上賊船的父皇早日駕鶴西去。 “侯爺謬贊了?!绷柚傥恼f道,伸手對兒子一招手,“湛兒,來,去給你祖父上柱香?!?/br> “……爹,”凌湛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擠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孩兒不想去?!?/br> 凌仲文深深的看著他,“凌家從來沒有過膽小如鼠的家主?!?/br> “所以我當不了家主?!鄙钗豢跉?,凌湛壓下了快要涌到嗓子眼的尖叫,“一個實力不夠的家主要如何服眾?爹你應該最清楚這一點才是?!?/br> “只要拿到玉泉秘寶,這個問題對你就不復存在?!?/br> “問題是,我!不!要!” 歇斯底里的怒吼、布滿血絲的眼珠,沉默已久的少年終于爆發了。 “我不想抗著凌家!我不想要那些責任!老姐處處都比我強,為什么爹你就是不愿看清楚!” “因為!”凌仲文的聲音宛若穿透了這片幽冥鬼蜮,“在她心里,凌家什么也不是了?!?/br> 凌湛愣在原地,腦海里回蕩著那一句“什么也不是了”,嗓子突然堵的厲害。 凌仲文雙手搭在兒子肩上,俯下身看著他,眼眶通紅,“明白了的話,就去吧?!?/br> 明白嗎? 凌湛木木的轉過身,向被困在中央的祖父走去,鞋子陷入松軟的黃沙之中,高溫襲來,蒸干了他眼眶里的淚水。 湊近了看才知道,除開手腕粗的玄鐵鎖鏈,凌尚云渾身上下皆是密密麻麻的鎮魂釘,最長的一根自天靈蓋直直插下,甚至從下腦透了出來,為青年帶來了足以破壞他英俊外表的痛楚。 凌湛從未見過面目如此猙獰的祖父,在他的記憶里,對方是宗族畫像里豐神俊朗的青年,透著遮不住的意氣風發。 化為旱魃的凌尚云眼神空洞,似乎對周圍的一切毫無知覺。 顫抖的伸出手,凌湛探入尸體干枯的口腔,將與石頭無異的舌頭微微掀起了一點。 一抹瑩瑩藍光自旱魃的舌后探出,少年的眼皮一跳,手指些微用力,將舌頭抬的更高了一些。 自此,藍光的真面目映入了他的眼簾。 沒有了舌頭的壓制,瑩藍色的光團在尸體的口腔里跳動,似乎隨時都會蹦出來。而在光暈之內,是一道凌湛看不懂的三角符文,符文中有一點,正在律動,宛若心臟。 是這個。 有道聲音在他耳畔催促。 就是這個。 在連番催促下,凌湛顫抖著將符文握進了手心,感覺自己握住了一個熾熱的太陽。 砰、砰、砰。 掌心傳來規律的心跳聲,一股熱流透過皮膚淌進少年的身體,暖融融的舒適感上涌,令他忍不住瞇了下眼睛,幾乎要發出舒服的喟嘆。 隨著凌湛緩緩抽出手臂,凌尚文飽滿的臉頰瞬間干癟了起來,黯淡枯黃自上而下蔓延,連帶著空氣中的灼熱都在下降。 男人渾濁的眼珠動了動,身上的鎮魂釘發出了清越的鳴叫。 “快回來!” 凌仲文的呼喊自身后響起,然而神魂早已飄飄然的凌湛卻聽不真切,只是遲鈍的扭過頭,像是要看清父親的口型。 就在他扭身的這一瞬間,一只手自鐵椅后面伸出,輕輕搭在了他握有符文的胳膊上。 那是一只宛若玉雕般精美的手,多一分嫌肥,少一分嫌瘦,月光之下,甚至有幾分淡紫色的流光在上閃動。 “湛兒!”凌仲文大喊一聲,腳下一蹬就向前方撲來! 然而,還是晚了。 手的主人扣住凌湛的手腕,迅速向下一抻,而凌湛只感覺到自己的手心一空,下一息,就被一掌打飛了出去! 符文一離手,暈陶陶的感覺立即散的一干二凈,凌湛奮力在空中掙扎,被趕到的父親一把領著衣領給扔出了圈外。 “幸會啊,叔父?!?/br> 將凌湛打飛出去的人笑吟吟地站在凌尚文旁邊,空閑的左手捏在了旱魃頭頂的鎮魂針上。 “一月未見,您過的可好?” “玥丫頭?!绷柚傥拿嫫こ榇ち艘幌?,“把東西給我?!?/br> “為何?”凌玥作出一副吃驚的樣子,“叔父你喊我回來,難道不就是為了能物歸原主?” 見她如此做派,凌仲文面無表情,不再說話。 “我爹說,您是成不了大事的人?!?/br> “當時我沒有聽懂,如今倒是稍微看清了一點?!?/br> “叔父表面上不茍言笑,實際比誰都要心軟?!绷璜h一邊說一邊緩緩將手中的鎮魂針向外拔,“想守住凌家,又覺得愧對我,想要得到玉泉秘寶,又覺得愧對祖父……一直來來回回、自相矛盾,最終做什么都是個半吊子?!?/br> 足有十一寸長的鎮魂釘被她從凌尚文的腦中拔出,當最后的針尾離體,仰天怒吼的旱魃嘴里發出了一聲厲嘯,四肢扭動,帶著鎖鏈乒乓作響,渾濁的眼睛染上了血色。 “就連想要解脫自己的親爹,都要找個冠冕堂皇的借口,隱忍十年之久?!?/br> 從始至終,凌仲文都像是被定在地上,一動不動。 將手中的長釘丟到地上,在旱魃的嘶吼聲中,凌玥松開緊握的右手,左手罩在熒藍字符之上,猛地下壓! 藍色字符竟然被她一點一點的壓進了掌心之中。 與此同時,二人頭頂傳來了一聲悶響,有什么東西,正在夜空中匯聚翻滾。 “師尊教過我,修士一旦死后尸身成魔,三魂七魄無所歸處,只能被日日夜夜困于rou(身),永受折磨,唯有在天雷之下散盡邪氣,才能解脫?!?/br> “十二年前,叔父為我在太華山前跪了三天三夜?!?/br> “十二年后,我為叔父引一道天雷?!?/br> 雙手一轉,凌玥全身氣勢陡然攀升,甚至有了隱隱超過凌仲文之勢。 “啪?!?/br> 穿透旱魃手掌的鎮魂釘被擠出體外,緊接著便是雙腳,男人從座位上跳起,瘋狂撕扯著身上的鐵鏈。 右手抬到胸前,凌玥抬頭看向漫天的劫云,布滿藍光的掌心向上。 在陣陣風雷聲中,雪亮的白光自天而降! 少女掌心一翻。 翻天掌第一式——風雪無人歸!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191203 17:32:26~20191204 17:26:5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石頭與花?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裙長一米六 20瓶;榆木 1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