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城
陸陣云聞言瞬間皺了眉頭,反駁道:“明威兄,此話可不能亂說。我還正想著這鳥兒別污了我這身新衣裳,誰知它居然直接跳了上來?!?/br> 這白鴿不飛不鬧,只歪著頭,一邊不住地咕咕一邊看著陸陣云。 羅明威懷疑地掃了一眼陸陣云和他肩上的白鴿,說:“此白鴿腳上有信筒,你快些查看一番,看看是否有人通風報信?!?/br> 他言下催促著,邊提著刀往陸陣云方向走去,邊觀察他神色是否有任何不自然、不情愿之處。 陸陣云心下焦慮,卻不得不裝作坦然好奇之色拿下了信鴿,解開了信筒。 信筒之中只有一極小木篾,上書一個字—— “安”。 陸陣云心中松了一口氣,他皺了眉頭,佯做不解道:“這什么亂七八糟的,明威兄,您看看罷?!?/br> 他伸手,直接將這極小的木篾放在指尖,遞予羅明威的方向。 羅明威皺著眉頭看了看這片不知所云的木篾,感覺自己又回到了之前“只覺得怪異,細細品鑒卻又說不上究竟是何處怪異”的狀態。 陸陣云見他面色凝重,一語不發,故作疑問道:“好好的,從外頭遞進來一個‘安’字做什么呢?” 羅明威立即看了他一眼:“陣云兄如何得知此白鴿是外頭飛進來的?我看到此白鴿之時,這鳥兒已落在宮城屋頂上,不好說是外面飛來、還是宮城里頭的人放出去的?!?/br> 陸陣云一笑:“明威兄說笑。你我在這宮城中甚久,可曾見過何人豢養白鴿?” 羅明威搖頭道:“這不好說。若真有心通風報信,自然會避了耳目豢養。再怎么巡查,一時百密一疏,也有可能。倒是陣云兄,一眼認出此乃宮外白鴿,發人深思……” 他冷冷地掃了陸陣云一眼。此人乃散騎常侍[1],常在主公、丞相之前行走,過問政事、規諫百官,倘若此人有不臣之心…… 主公危矣、荊州危矣! 羅明威思索至此,在心中冷笑一番,陸陣云還頗受旅賁將士尊敬,現在看來,此等發乎于高官顯爵的盲目崇拜,是該好好清醒清醒。 陸陣云見此人頗為難纏,步步緊逼,霎時收了嬉笑神色,嚴肅道:“羅欣。注意你的言辭。我別的能耐沒有,上可通達主公、下可規諫百官,你可注意陳詞!” 羅明威聞言,咬牙閉了口。 誰讓他只是一個小小的步兵校尉??床粦T衛將軍荒唐昏庸,只能忍著;懷疑散騎常侍舉止有異,也只能忍著。 官大一級就能壓死人,何況大了許多級。 見羅明威咬牙沉了面色,陸陣云一把揪下肩上的白鴿,朝著羅明威擲去。 白鴿被陡然投擲,在空中呼扇了幾下翅膀,就被羅明威一把擒住。 “你查。隨便你查。此事同我全無半點關系,不能平白的被人污了清譽?!标戧囋茟嵑拚f道。 羅明威手中死死捏著白鴿,虛行一禮,說道:“不敢不敢?!?/br> 陸陣云冷笑一聲:“有何不敢。方才臟水都直接潑身上了。宮墻內的事,你不方便查,大可以找衛尉協助。你沒人能說得上話,我來幫你知會,一定將此事查得水落石出?!?/br> “散騎常侍說笑了?!绷_明威低頭順從道,但依舊攥著手中的白鴿不放。 “只是……”陸陣云逐漸壓低了聲音,語氣中充滿了威脅意味,“倘若你沒查出什么。今日這個欲加之罪,我可是要反過來查個清楚。正巧,你們左軍最近,倒是威風的很哪。誰人出宮入宮都要盤查一番,江陵城中些許異樣就大肆盤問,攪和的城里宮里雞犬不寧。如此捕風捉影,是不是畢容的治軍方針出了問題?” 羅明威見他霎時反制,反咬左軍和畢容中尉一口,憤而將手中的白鴿向地上擲去。 這白鴿被斜摔在地上,支棱著翅膀掙扎了半天方才站起。鳥兒頗為驚異地回望了羅明威一眼,連滾帶爬地飛走了。 陸陣云冷笑道:“明威兄怎么不好好查查?平白的,大線索自己長翅膀飛跑了?!?/br> 羅明威按下心中怒氣,只僵硬致歉:“今日實乃明威失言,還望陣云兄海量,勿多掛懷?!?/br> 陸陣云意味深長地說:“有來方有往。好說、好說?!?/br> 劍拔弩張的威脅氛圍在二人之間彌漫開來,忽然,后花苑中傳來一聲爆炸聲音。 二人都抓了各自武器,望向聲音來向—— 除了一陣黑色濃煙,再無異樣。 “致虛極!守靜篤!容乃公!公乃全!全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我!我欲成仙??![2]” 荊州主公池建業的聲音自黑煙處傳來。他激動的難以自抑,邊大聲喊著修仙心決,邊高舉雙手在后花苑沿著回廊疾奔。 他跑的太過于快,以至于險些被曲廊轉角絆倒,跌個骨碌。池建業全然不顧,只一味瘋笑著,越過欄桿便跳入到了后花苑芙蓉池當中。時下冬日,其中盡是枯枝敗葉。 池建業毫不在意池中是不是殘花敗柳。他心中好似開滿了禪意蓮花,高舉雙手,極度虔誠地再次喊道:“我!我欲成仙??!” 羅明威立即快步迎了上去,想必是要拉主公出芙蓉池。 陸陣云見著荊州主公這幅瘋癲樣子,全然未動,只在心中嘆了口氣。 王道[3]誤國,誠不欺我。 ****** 新野。 新野城城門。 卜醒蹲在城門樓正中央,以手遮擋著陽光,瞇著眼睛瞄著門樓上一塊巨大匾額。 “左邊兒高點,再高點兒,高點兒……多了多了。好好好,現在正好?!辈沸讶褙炞⒖粗?,邊下令調整。 新野城門樓上,左右各有一名將士,吊著一塊巨大的匾額,遵循著鎮北大將軍卜醒的指示,努力將這塊匾額放置到合適的位置。這匾額死沉,二人已累的氣喘吁吁,額頭上也盡是豆大的汗。然而卜醒慣來脾氣爆裂,他們并不敢出言催促,只得死命拉著手中的繩子,將匾額吊著。 石制匾額仍在趕制,現下懸掛的,不過是臨時的木制匾額。上書三個大字—— “新城郡”。 卜醒身心貫注,虛瞇著眼睛望著這塊匾額,冷不防背心被人陡然一拍。他剛要回頭發火,卻見來人帶著一小片鐵面,朝他歪頭咧嘴一笑。 常歌眉目深邃、靈俊瀟灑,此時一笑,隱匿了他身上一貫的陰鷙暴戾色彩,倒顯得頗為颯爽好看。 臭小子,歪頭笑還挺好看。卜醒在心中嘆道。 當然,卜醒全然未說出心中實感,立即起身,佯做要給常歌一腳:“你小子還有膽回來!說跑就跑,軍務說甩就甩,害的你醉靈爺爺又是十幾日軍務纏身、全然動彈不得?!?/br> 常歌將身一欠,躲開醉靈一腳,嬉笑道:“醉靈小弟,可真苦煞你昭武哥哥。我奔襲三千余里至滇南,又奔襲兩千余里地至錦官,心中全然想著我的醉靈好兄弟,連夜趕路,實在感天動地?!?/br> “去去去,你奔襲三千余里,心里想的是誰,他人不知,我還不曉得?!辈沸褵o語道。 常歌聞言,拿出一個豆綠色彩陶小瓶,佯做惋惜道:“啊呀,我好心好意想著你帶著的酒,你不領情,那便獨酌吧?!?/br> 卜醒眼尖,一眼認出是錦官城名酒“龍泉驛枇杷醉”,伸手便奪了下來,笑道:“想著我便是想著我,我說什么來著,你來回幾千里地,心里都想著我愛喝枇杷醉?!?/br> 常歌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這才對。十二年的枇杷醉,可真不好找?!?/br> 卜醒已然迫不及待,掀了塞子就著瓶子便喝了一口,聽常歌說這是十二年陳釀,霎時驚訝:“十二年陳釀?!” 他以肩膀撞了撞常歌,揶揄道:“小摳也有大方日?” 常歌朝他一笑:“世子下令,我尋酒,貪狼買單。這三份兒恩情,你且都好好收著?!?/br> 卜醒這下才轉了過來:“合著沒你什么事兒啊,掐頭去尾,約等于圖南世子送我的?!?/br> 常歌翻了翻白眼:“跑腿兒不算啊,我還從錦官城背著它兩千余里地到這新野來著。一過廣元,這倒霉瓶子就咯得我想把它丟了。能堅持到新野,全因心中想著醉靈乃我知己?!?/br> 卜醒湊近常歌聞了聞,說:“怎么去了一趟滇南,別的沒變,這酸話倒是學的一套一套的。真不知是和哪位先生學的?!?/br> 常歌避而不答,目光落在城門樓上的“新城郡”匾額上,他行禮笑道:“鎮北大將軍,日理萬機還兼權太守,能文能武,著實了得?!?/br> 卜醒也行禮回敬道:“建威大將軍,南征北戰還兼擄愛人,能剛能柔,逸趣閑心?!?/br> 常歌聞言,將臉一沉。 卜醒湊近常歌,以肩撞了撞他,低聲問道:“吵架了?不是聽說你家先生正在錦官城么?這回,沒一起回來?” “勿要再提他?!背8枥溲缘?。 卜醒饒有興味地摸了摸下巴,說:“這可如何不提,畢竟,這新城郡可是你家先生拱手送予我益州的?!?/br> 常歌瞟了一眼“新城郡”三個大字,譏諷道:“誰知這后面藏著什么后招呢?!?/br> 卜醒若有所思地望了常歌一眼。 看來,這回傷的,還挺深。 ※※※※※※※※※※※※※※※※※※※※ [1]散騎常侍:主公近身侍從,出行則起碼散從,與員外散騎常侍互為備崗。散騎常侍上可通達主公、下可規諫百官,時兼軍政顧問,可在丞相前行走、過問政事。 [2]出自《道德經》第十六章,沒有說道家不好的意思 [3]王道:與“霸道”治國相對應,提倡順應天道、仁愛治國,早期以儒道學派為多,后世罷黜他學,以儒為王道 **嘖嘖嘖嘖,你家先生……將軍你咋不反駁呢(打滾 **來了來了他來了,我們的cp粉頭子卜醒來了 卜醒的表字醉靈,是益州世子劉圖南所取。卜醒有句名言是“惟杜康萬物之靈”,世子便據此取了“醉靈”揶揄他愛喝酒,卜醒干脆直接用來做了表字。 *21點還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