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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的晚自習是張揚坐班,大概是因為這學期班上報英語高考的人也有那么幾個,張揚一節課下來轉了好幾圈,轉到蔣乾這邊兒的時候還提醒了一句:“高考之前多做做真題,其實難度并不是那么高的,第一次就當試個水,不用特別緊......” 還沒說完,張揚就看到蔣乾低頭在做數學競賽題,一副絲毫沒聽到她說話的樣子。 “蔣乾,”張揚嘖了一聲,“雖然競賽重要,但畢竟英語成績是要記錄到高考里邊兒的啊,你也得分配點兒時間給英語吧?” “知道了,”蔣乾回答得格式化,“下節課做英語?!?/br> “......”張揚不再管他,打算回講臺上坐著,一抬眼看到蔣乾前面的方映楨正駐著筆走神,伸手在他桌上敲了一下,“怎么回事兒,作業給你布置得太少了?” 方映楨回神,啊了一聲,擠出個笑:“沒有,寫還來不及呢?!?/br> “少貧,利用好時間?!睆垞P說著轉身走了。 方映楨嘆口氣,揉了一下眼睛,繼續低頭看作業本上的題目,卻怎么也看不進去。 一整節自習課都心不在焉的。 蔣乾注意不到他的異樣,下了課還在埋頭題海。 方映楨幾次想轉過去跟他說話,都沒忍心。 程湛見面時說過的那些話就跟連續循環似的在他腦子里一遍又一遍地閃,方映楨不知道是不是該找個機會跟蔣乾提起,也不確定提了以后蔣乾的情緒狀態會不會受到不該有的影響。 蔣乾下星期就要去外地競賽,方映楨決定還是先不跟他說這個話題的好。 上完晚自習,蔣乾還得多留一個小時在學校上競賽課,讓方映楨不要等他,先回家。 蔣乾是和以前不太一樣了,以前的蔣乾壓根兒不上晚自習,翹自習翹得理直氣壯的,現在居然能乖乖留下來上課,蔣乾是真的進步了,在變好。 方映楨晚自習下課去了趟食堂超市,買了兩罐帶溫度的咖啡,遞了一罐給蔣乾:“你安心去上課,我就在教室等你?!?/br> “別等了,回去?!笔Y乾執意。 方映楨哄他:“我回家也沒事兒干啊,我留在教室多看看技術,行吧?” 蔣乾勉強同意了,一步三回頭地抱著教材去別的教室上課。 方映楨趴在教室的窗戶上看他,直到蔣乾消失在轉角,他才收回身子,低頭繼續復習起來。 其實留在教室也不怎么復習得進去。 想留下來,主要是想到等會兒蔣乾上完課得一個人孤零零地去坐公車或是搭地鐵,就很不忍心。 教室里人都走光了,只剩方映楨一個。為了不浪費電,他起身關掉了除他腦袋頂上那盞之外的所有日光燈。 初春的天氣,入夜還是有些涼意,人走光了,教室里的暖氣就沒那么實用了,偶爾有風掀起深藍色窗簾,方映楨腦袋上一撮毛也跟著被風吹起來。 他毫無狀態地看著技術試卷的題目,走神了很久,在想蔣乾年幼時到底過著怎樣一種生活。 方映楨努力回想那個雨天,把傘遞給不認識的那個蔣乾時,那個蔣乾臉上是怎么樣一種反應,那個蔣乾是不是對他笑過,有沒有哭,卻發現自己什么都想不起來。 記憶過于久遠,模糊到只能記住有過這樣的經歷,卻連一絲一毫的細節都無法深究。 方映楨走神到蔣乾下課,技術卷子一片空白,什么都沒做。他趕緊把卷子藏到桌里,假裝很辛苦地學習了很長時間的樣子,在蔣乾走進來的時候伸了個懶腰。 “回家吃夜宵吧?”蔣乾看到他就笑了,伸手在方映楨的臉上揉了一把。 “吃什么夜宵啊,”方映楨順勢抓住他的手按到自己臉上,在蔣乾的手心里舔了一下,低聲道,“吃我?!?/br> 蔣乾司空見慣,見怪不怪:“別浪?!?/br> 時間太晚,地鐵停止運營,不過到小區的公車還有。 方映楨跟著蔣乾上車,按著蔣乾的習慣坐到最后一排。蔣乾靠窗,他就靠著蔣乾。 公車上三三兩兩有些學生,大概都是附中的,要么高三,要么跟蔣乾一樣剛競賽下課,有些還穿著校服。 說到校服,方映楨現在已經很適應每個需要穿校服升旗的周一了,雖然依舊覺得校服很丑,但是有男朋友陪他一塊兒丑,看起來就像是心照不宣地穿了情侶裝,這感覺還是挺好的。 蔣乾往方映楨這邊兒靠了一些,掰過他的臉,方映楨知道他想要跟自己接吻,連忙伸手推了他一下,小聲道:“有人啊,附中的?!?/br> “哦?!笔Y乾稍微坐正,無奈地轉頭看向窗外。 方映楨被他逗得想笑,抓過蔣乾的手,低頭親了一下。 回到家差不多快十一點了,蔣乾在廚房洗了手做宵夜,方映楨本來想跟他說今天有點兒想吃那個腌香腸的,結果一進浴室洗澡就給忘了。 洗完澡出來,蔣乾的速凍蝦仁餡兒餃子已經煮好了。 方映楨滿頭滴水地走過來,聞到熟悉的香味,打開電飯煲一看,里面果然熱著他想吃的腌香腸。 嘿嘿,默契就是都不用說的。 男朋友就是懂他。 方映楨隱藏起來的低落心情好了一半。 餃子煮得剛好,方映楨一口一個往嘴里塞,又去夾香腸吃。 “我發現你最近胃口很好,”蔣乾坐在對面看著他,“是不是懷孕了,要不上醫院去檢查一下?!?/br> “懷......”方映楨居然還愣了兩秒,反應過來,在桌底下踢他,“懷你大爺?!?/br> 蔣乾拿著筷子笑起來,笑得直咳嗽。 “做多了是會懷孕的,我一直擔心這個問題?!彼帜靡豢淳秃苌榈难凵窨捶接硺E,補充了一句。 “你丫生物學了個屁吧?”方映楨繼續踢他。 其實還好,沒跟蔣乾說的那樣做過很多次。 蔣乾在這方面比較克制,屬于那種嚴格自我管理型選手,一周用不完一盒套。用蔣乾自己的話來講,他主要是不想把方映楨弄壞。 蔣乾表面上看起來一本正經好像還很禁欲,其實就是個悶sao理科男,無聊又幼稚。 “......神經病,你以為你金剛嗎?還弄壞?!狈接硺E翻了個白眼,臉上不由自主地開始熱。 “不過我也不太擔心?!笔Y乾盯著他繼續道,“如果真的懷孕了,你想要的話,就生下來,生下來,我輟學養?!?/br> 方映楨繼續翻白眼。 吃得差不多了,方映楨又用腳去蹭蔣乾的膝蓋,催他:“今天方映楨跟蔣乾還有法斗都還沒喂呢,快點?!?/br> 蔣乾看他一眼:“那你洗碗?!?/br> “我洗就我洗?!狈接硺E嚼著香腸點頭。 今天蔣乾破天荒沒去書房刷題到深夜,早早地上了床,摟著方映楨一塊兒睡覺。 方映楨剛洗完的頭發半干,略濕地擦過蔣乾的下巴,很軟很香,是蔣乾常用的那個洗發水的牌子,所以就有跟蔣乾一樣的味道。 蔣乾把床頭燈關掉,房間陷入一片黑暗。 他重新躺回去摟住方映楨,鼻尖在方映楨的耳邊蹭了蹭,問他:“你洗完澡是不是沒有擦香香?” “擦什么?”方映楨以為自己聽錯了。 “香香?!笔Y乾說。 “你怎么這么可愛?”方映楨樂了,胡亂去摸他的臉,“以前怎么不知道你可以這么可愛啊小乾乾?!?/br> “沒有水蜜桃味道?!笔Y乾不接他的話,聲音聽起來有些失望。 “哦,忘記了?!狈接硺E說。 “下次記得擦,我聞著那個,不會失眠?!笔Y乾說。 方映楨差點兒要笑,起身道:“那我現在去擦?!?/br> 蔣乾把他按住,像個大狗似的壓在他身上,不讓他動。蔣乾一失眠,就會抽煙抽得很兇,方映楨知道,所以不想讓他失眠。 “算了,”蔣乾的聲音低下去,“我挺困了,不需要那個,你別動就好?!?/br> 方映楨伸手在他的背脊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摸著,嗯了一聲。 過了一會兒他就知道蔣乾說了謊,蔣乾根本沒法容易地睡著,從他不太均勻的呼吸頻率就聽出來了。 方映楨其實很困,但還是喊了蔣乾的名字。 “什么?”蔣乾在黑暗里問。 “給我講講你小時候吧,我很想聽的?!狈接硺E緩慢地說,“想知道沒遇到你之前,你是什么樣子?!?/br> 受過多少傷害,有沒有特別需要一個溫暖的懷抱的時候。 如果有的話,現在就加倍給你。 蔣乾明顯沉默了,很長時間沒再說話。最后方映楨等到一句:“我都忘記了,不怎么能想起來?!?/br> “能......”方映楨試探著,“能講講你爸嗎?” “牢里關著的那個嗎?”蔣乾說。 方映楨聽了有些想笑,卻還是點頭:“嗯?!?/br> “我忘記了?!笔Y乾說。 方映楨啊了一聲,沒再逼迫他,輕聲說:“好,我知道?!?/br> 過了一會兒,蔣乾帶溫度的掌心覆上他的肩膀,語氣溫和:“睡覺吧,我很困?!?/br> 又過了一周,蔣乾要出發去外地參加競賽了,分預賽和復賽,為期三天,剛好占了兩天周末和一個周一。 如果預賽沒進,復賽之前就能回來,但方映楨知道蔣乾能進,所以三天之內肯定回不來。 他很舍不得地去給蔣乾收拾行李,被蔣乾攔?。骸拔业葧鹤约耗苁帐?,現在先干正事兒?!?/br> 方映楨當然知道蔣乾嘴里的正事兒是什么。 “現在是白天,不干?!彼麩o情拒絕,要去收拾行李,被蔣乾一把扛到肩膀上抓回房間里去干正事兒。 到最后在床上被蔣乾干得說不出話來,方映楨有氣無力地環著蔣乾的脖子,在他背上留了很多報復性的抓痕。 “去外地比賽的話......”方映楨略喘著,問蔣乾,“是不是要和別人住一個房間?” 蔣乾停了一下動作,想了想道:“是吧?!?/br> 方映楨笑了:“那你可千萬別在人家面前脫衣服,會丟死人的?!?/br> “我怎么會在別人面前脫衣服,”蔣乾也笑了,低頭吻他,“我只會在你一個人面前脫衣服?!?/br> 方映楨算過了,蔣乾從外地回來那天,剛好是他生日。 他打算用自己不怎么精湛的手藝,給蔣乾做一頓飯,至于是驚喜還是驚嚇......反正蔣乾不會嫌棄的,做的再難吃他也會認為是驚喜。 氣溫攀升,家里的暖氣已經停了。 趁著周末,方映楨想學蔣乾好好清掃整理一下家里,這陣子兩個人都忙著學習,蔣乾都沒心思收拾打掃。 很奇怪,以前在自己家的時候,方映楨從來都沒這種自覺,房間姜嫂兩周一次會經過他允許來整理,他也沒覺得有什么好自己親自動手的。 但是......這里現在是蔣乾和他的家。方映楨不愿意任何人來代為打掃,自己收拾才是最合理的。 只不過他沒有蔣乾那種直接可以去應聘去酒店上班當清掃員的打掃水平,收拾得很爛,拖地的時候還把自己絆了一腳,嚇得玻璃缸里曬太陽的法斗都轉過來看了他一眼。 方映楨摔得膝蓋生疼,搞衛生這種事情對他一個從小嬌生慣養長大的小少爺來說真的有點難。 最后只剩下書房沒掃,方映楨一瘸一拐地走了進去,午后的陽光很好,照得書房里一片明亮,沒什么灰塵,挺干凈的。 方映楨索性躺到書架后面的毯子上小憩,陽光從飄窗上落下來,曬著他全身,很舒服。 方映楨瞇了一會兒,剛想起身繼續打掃,一本東西從身后的書架上掉下來,啪的一聲砸在地上。 他皺了皺眉,伸手撿起來。 是本厚厚的本子,蔣乾的? 方映楨打算放回去的,一支沒蓋上的水筆掉了出來。他把筆重新夾到里面,卻無意翻開了其中的一頁。 3.16 被窩里鉆出來一只老鼠,害怕。 這什么啊,日記? 蔣乾的日記? 看起來字跡幼稚,不像是蔣乾現在寫的東西。方映楨又翻了兩頁,好像有些明白這是蔣乾什么時候寫的東西了。 5.5 奶奶說,是我活該,給我上藥的時候把我的膝蓋又掐腫了。 5.6 今天沒有早飯吃。 6.8 住我隔壁的袁茂,總是來抄我的作業。 7.6 今天把袁茂推下樓了,因為他說我是沒有mama的野種,還笑得很開心,我覺得沒有什么好笑的,又覺得他笑得很煩,就把他推下去了。 他哭了以后我有一點高興。 被那個人揍了一頓,一天沒有吃飯,好餓。 7.12 眼睛被煙頭砸得好痛。 8.9 那個人說我應該出生就死掉,我也想。 9.24 腳好痛。手也好痛。 10.8 好痛。 10.9 好痛。 10.10 好痛。 ...... 11.23 今天有人給我一把傘。 11.24 今天沒有下雨。我也沒有等到他。 11.25 今天沒有下雨。我想把傘還給他。 11.26 好朋友。 11.27 他去哪里了啊。 方映楨抓著日記本,顫抖著合上,指尖被封面上厚厚覆蓋著的灰塵染臟。眼淚不知道是什么時候掉下來的,在灰塵上沖刷出一條清晰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