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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映楨不是矯情的人,不愛煽情,也很少會說什么情話。蔣乾和他一樣,是可以把情話說得了無生趣的天賦型選手。 可是聽到他說我愛你,方映楨又很想要哭。 他和蔣乾,不是相識相殺相戀相愛。 是意外,是誰都無法預見的意外重逢,是值得珍惜一輩子的巧合。 方映楨吸了吸鼻子,拿過蔣乾的手機打開備忘錄,把今天的日期打了上去。 “是初夜?!彼f,指了一下自己和對方,“要記一輩子的日子?!?/br> “意思是每年這一天都要拿來□□?”蔣乾顯然誤解了他。 “......呵呵?!?/br> 方映楨簡直要被氣笑,“蔣乾同學你別想太多,我單純紀念一下?!?/br> “可現在是下午,怎么算初夜?!笔Y乾說。 方映楨看了眼時間,是哦,才四點半。 ...... 所以這算是白日宣......算了。 他嘖了一聲道:“我說是初夜就是初夜?!?/br> 蔣乾點頭:“聽你的?!?/br> 第二天是開學日,方映楨一覺起來還有后遺癥,腰酸背痛,整個人像是被折成兩半。 蔣乾這技術......爽是能爽到,可付的代價也太大了點兒吧! 起床氣加上渾身疼痛使得方映楨頓時就不想再憐香惜玉了,什么不舍得男朋友疼的,他立馬就想要壓著男朋友來讓他疼一次! 不過看在男朋友早早起床給他做早餐的份兒上,算了,放過他一次。 方映楨撐著腰去洗漱,洗漱完又慢吞吞地挪到餐桌邊。 今天的早飯是煎蛋和糯米粥,蔣乾還特意給他煎了個愛心的,對于機器人男友而言能搞出這樣的浪漫已經很不容易了,方映楨趕緊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以資鼓勵。 “有病???”蔣乾咬著勺子被他摸得愣了一下。 “......”好的,以后再也不鼓勵了。 開學即期初考,不過學校網開一面,留出半天時間供學生抓緊復習,從下午才開始考試。 方映楨特地回了趟寢室,把從成都帶來的特產分給林超姚遠他們。 沈誓已經不住校了,但還是被方映楨叫回了寢室。 “怎么回事兒啊你,從上學期末開始就成天心不在焉的?!狈接硺E在他腦袋上一頓□□,“吃點兒牛rou干,跟哥說說,到底怎么了?!?/br> “沒有,沒......沒什么?!鄙蚴膿u了搖頭,對他笑了一下,撕開包裝把牛rou干放進嘴里。 “反正你要有事兒,就一定跟哥說?!狈接硺E捏他的臉。 沈誓乖得像個兔子,點頭說:“知道了?!?/br> 下午開始考試,蔣乾的考場就在一樓,方映楨跟他不順路,雖然上回期末考進步了一兩百名,但還是得上樓去考試。 “好好考?!笔Y乾把一張便利貼往方映楨桌上一拍。 方映楨拿起來看了一眼就笑了,是他的考場號和座位號,蔣乾給抄下來了。 “男朋友你也太貼心了吧?!彼D過頭,故意把男朋友三個字說的很模糊,讓邊上的人都沒聽懂。 “順便的事兒,”蔣乾盯著他的眼睛淡聲道,“不用謝?!?/br> “那還是要謝的?!狈接硺E怪聲怪氣。 梁志和沈誓:“???這兩人又怎么了???” 下午考兩門,一門語文一門英語。方映楨被安排坐在暖氣片兒邊上,午后陽光暖烘烘的,他又被暖氣烤著,腦子暈暈乎乎只想犯困。 不行啊,方映楨,你答應老媽好好學習的。 方映楨拍了拍臉,清醒了一點兒,考一半又開始犯困。 不行啊,敢情男朋友寒假里費心費力給你補課都白費力氣了嗎! 方映楨伸手在大腿上擰了一下,終于疼得不那么困了,繼續開始寫題。 以往考試吧,中途睡過去的幾率比咬牙堅持寫完整張卷子的幾率大了很多,但這回有進步,方映楨憑借著頑強的毅力和對男朋友矢志不渝的愛情,堅持到了考試結束,把卷子填得滿滿當當的。 好不容易捱過兩天的期初考,附中年級部又按跟吃掉火箭似的速度出了成績。 方映楨這回不錯,比期末進步了五十名,老媽在電話里一個勁兒地夸他,方映楨感覺自己都能飄起來了。 蔣乾依舊保持著一貫水平,穩在年級前列。 男朋友是學霸,方映楨就更飄了。 選考差不多在學期中段開始,在這之前,方映楨跟班上大多數只選了一門選考的學生一樣,進入比較緊張的復習階段。 蔣乾比他壓力更大,一次性要考四門,而且每晚得多留一個小時在學校里上競賽課準備愈發臨近的數學競賽,周末又還得去瑤瑤的幼兒園做兼職,辛苦得很,沒過幾個星期看起來就瘦了很多。 競賽成績將來是可以用到三位一體里面的,這對蔣乾這樣的尖子生來說很重要。雖然蔣乾對三位一體什么的并沒有多大意思,參加競賽也只是半被迫和對競賽題目稍微有一點感興趣,但是方映楨知道他是想拿個好成績的。 從蔣乾每晚會主動熬夜刷題開始,他就知道了。 蔣乾是看起來對什么都不在乎,但其實有著和同齡少年人一樣的傲氣。他骨子里的勝負欲還是有一點兒強烈的,不論是在成績方面還是......在床上。 方映楨盡量做到不去打擾,每次忍不住在書房門口偷看一眼蔣乾然后繼續坐到客廳里自覺背技術知識點和做題。 但每次偷看都會被發現。 后果就是被男朋友拖進書房里挨一頓親,男朋友還美其名曰互相充電。 這樣的日子連續過了一段時間,方映楨也跟著瘦了一圈。技術成績上去的同時,他才后知后覺蔣乾的生日快到了。 植樹節啊,男朋友的生日啊。 準備點兒什么好呢,方映楨想起上回蔣乾給他過的那個生日,雖然平平無奇,但是足夠難忘。 總不能又送一把傘給蔣乾吧。 方映楨苦思冥想的時候,一個陌生電話跳了出來。 不認識的電話方映楨一般都選擇掛掉,今天不知道為什么,陰差陽錯接了起來,還沒說話,就聽到那邊有人問:“是方科長的小公子吧?” “啊......”方映楨一時半會兒還有些反應不過來,突然產生感慨,他的生活已經和方賦英離得很遠了。 “你是?”他問對方。 “我是蔣乾舅舅,程湛?!蹦侨苏f,語氣聽起來有些嚴肅,“有時間嗎,我想跟你見一面?!?/br> 方映楨聯想到上回在蔣乾家撞見程湛,很難把他那副親切的樣子和電話里生冷的態度聯系到一起。 程湛沒有說明想要見面的原因就結束了通話,方映楨忍不住開始猜想。 是因為......蔣乾的事情嗎。 程湛作為目前被蔣乾唯一表現出過好感的蔣乾那邊的家人,方映楨不想讓他對自己的印象過于糟糕。 他暫時沒有把程湛的這通電話告訴蔣乾,一個人去見了程湛。 和程湛約定的地點在一間茶館,傳統的裝修風格,看起來很像是方賦英那種一身領導毛病的中年大叔愛來的地方。 方映楨不知道程湛是不是跟方賦英有差不多的性格,但光是上一回碰到的印象而言,他又直覺程湛是個脾氣很好的長輩。 果然見了面程湛的態度就很客氣,喊他小公子,還親自給他沏茶。 “謝謝叔,”方映楨接過茶杯,又道,“您可以喊我方映楨,不用那樣喊我的?!?/br> 程湛嗯了一聲,對他笑了笑:“喊你小方,可以嗎?” “當然可以?!狈接硺E點頭。 “小方,”程湛看了看他,表情嚴肅下來,“我也就開門見山,直接說今天找你的原因了?!?/br> 方映楨連忙放下茶杯:“您說?!?/br> “你要不要猜一下?”程湛突然又說。 “是......蔣乾的事情嗎?”方映楨聲音低下來。 “是?!背陶靠隙怂幕卮?,有些疲倦地按了按眉心,“再猜猜?” 方映楨有些說不出口:“是......因為我......” “除夕之后我去找過蔣乾,”程湛打斷他,“他不在家,我問了他鄰居韓力,韓力說他跑成都去了?!?/br> “跑成都去,是去找的你,對嗎?”程湛又補充。 方映楨低頭看著茶杯里緩緩下沉的葉片子,點了一下頭。 “你們......”程湛很輕地沉了口氣,終于問出來,“是不是在交往?” 方映楨覺得頭皮一片發麻,毫無意識地繼續點頭。 程湛的眼神暗了暗,眉頭擰起來,有些無措地給自己又倒了杯茶。 “你現在住在蔣乾家里?”他問。 方映楨聞言抬頭:“是租......合租?!?/br> “嗯,我知道了?!背陶空f,又看向他,“小方,要不......你可不可以考慮一下,換個地方租房子?” 方映楨一下子沒反應過來程湛這么直接的要求,愣了好半天。 “我是認真的,希望你能考慮一下我的意見?!背陶空f。 方映楨搭在膝蓋上的手指彎曲,抓得褲子上起了皺痕,他聽見自己聲音在程湛的注視之下有些延后地響起來。 “我不要?!狈接硺E說,而后對上程湛的目光,沒再避開。 “這對你們兩個都不是什么正確的選擇?!背陶堪欀颊f。 “什么才是正確的選擇?”方映楨自顧自地把茶杯端起來喝了一口,“我們又沒有在把感情當做過家家一樣地相處?!?/br> “只有你們長一輩的人覺得正確的,才是正確的嗎?”他抬眼問程湛。 程湛并不回答他略帶不耐煩語氣的問題,另開話頭:“蔣乾他,一直都很排斥生活里有任何陌生關系的進入?!?/br> 方映楨不知道他想要說什么,沉默聽著。 “我這個當舅舅的,”程湛笑了一下,“也是努力了將近兩年才讓他愿意接受我的?!?/br> “為什么?”方映楨不解。 “因為在那之前我并不認識他,也不知道原來我meimei還給我生了一個外甥?!背陶堪戳税疵夹?,閉上眼睛。 程湛的meimei......那不就是蔣乾的mama? 方映楨忍不住問:“然后呢?” “我meimei她是個很奇怪的人,不知道蔣乾會不會跟你提,”程湛低聲說著,“她是喜歡同性的,她喜歡女人?!?/br> 方映楨愣了一瞬,想起那次食堂混戰之前袁茂說的話,以及蔣乾在天臺燒烤攤上對那些話的承認。 他皺了皺眉:“我無法贊同,喜歡同性在我看來并不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br> “我覺得奇怪,很多人都這么覺得,難道你可以親自一個一個的去反駁嗎?”程湛反問他。 方映楨避開他的目光,沒說話。 “在那個年代,這種事情當然是很奇怪的?!背陶坷^續道,“她選擇嫁了一個男人,卻在生下蔣乾之后又跟著另外一個女人跑了?!?/br> “跑了?”方映楨愣住。 “嗯,跑了?!背陶空f,“你知道這對一個男人來說是一種多么大的恥辱嗎?尤其我meimei還是跟一個女人跑的?!?/br> “......你為什么要跟我說這些事情?”方映楨皺眉,“我可以選擇不知道的,知道也對我和蔣乾不會有任何影響?!?/br> “我跟你說,當然是希望你能把這些事情當成我建議你和蔣乾分開的參考?!背陶坑痔纸o他把茶杯斟滿,語氣平和。 見方映楨一臉不滿地不說話,他又道:“我說了,蔣乾他媽那樣的做法對蔣乾的生父構成極大的侮辱?!?/br> “所以在蔣乾生活在他身邊的那些年,”程湛一字一句,“你不知道蔣乾遭受過多少毒打和虐待?!?/br> 方映楨抓茶杯的手劇烈地抖了一下,一大口熱茶傾倒在他的手背上,一陣刺痛。 初中的時候,自殺了一次。初一。 因為沒有盼頭,覺得什么都不會好。 現在......現在覺得還挺好的。 方映楨的腦子里迅速地閃過蔣乾說這些話的樣子,眼眶不由自主地紅了起來。 “后來我meimei跟我說,她給那個男人生了一個孩子,我才找到的蔣乾,再后來......”程湛嘆了口氣,“你應該知道的,蔣乾報了警,他爸進去坐牢?!?/br> “他爸的做法給他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傷害和陰影,我剛找到他的時候,蔣乾甚至都很難做到像正常人那樣去看別人的眼睛,更別說交流談話,很多時候,外界的人在說什么,做什么,他其實聽不到也看不到,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br> “你是不是看到過他會隨身自帶消毒水紗布什么的?那是因為他會控制不住自殘?!?/br> “我說過,蔣乾排斥所有的陌生關系,也抗拒任何人的接近,有一點他都會不安和緊張,甚至發病?!背陶壳鹗种戈P節敲了兩下桌面,輕聲強調道,“他生病了,是個病人,你和他在一塊兒只會被牽累,不會好的?!?/br> “低燒,嘔吐,腹瀉?!背陶苛信e,“都是他很常見的應激反應,你難道要這樣小心翼翼地照顧他一輩子嗎?” 方映楨只覺得嘴唇抖得厲害,渾身開始冒冷汗。程湛的敘述不能回想,一回想心口就疼得厲害,像是被尖利的指甲血淋淋地撕開一大片皮rou。 袁茂一口一個瘋子神經病地叫著蔣乾的時候,蔣乾心里在想什么呢? 蔣乾笑著說自己是瘋子的時候,他心里又在想什么呢? 他那些外人看來奇怪的行為舉動態度情緒,方映楨卻一概都習以為常地忽略掉了。 方映楨不敢再想了,怕被自責淹死。 “可是,”他很艱難地開口,“蔣乾現在已經好了很多,真的,好了很多?!?/br> “他還會失眠嗎?”程湛問。 “有時還會?!?/br> “會發燒嘔吐嗎?” “偶爾?!?/br> “所以,他并沒有好起來,對嗎?”程湛苦笑了一下。 “我,我在的時候,蔣乾可以睡得很好?!狈接硺E吸了吸鼻子,努力控制自己的聲音不染上哭腔,“也總是很高興,沒有不好的情緒......” “唯獨你?!背陶康拿佳鄢料聛?。 “......什么?”方映楨問。 “你和他認識不到幾個月吧?”程湛皺著眉說,“他排斥所有陌生關系,唯獨你。真的很奇怪?!?/br> 方映楨難受得想要像個娘炮一樣哭出來,拼命憋住了。 “程先生,”他開口道,“其實你用這些話來全部否定蔣乾的康復是不公平的,他的確是在變好,我一直在他身邊我很清楚,而且你說錯了,他不只是接受了我,他已經可以完全接受很多人的接近,也能正常交流溝通,林超,姚遠,沈誓,梁志......還要我給你列舉嗎?還有很多很多,你不能總是用看待病人的眼光去看待他?!?/br> 方映楨說完,很長時間程湛都沒出聲,表情嚴肅地盯著他看。 “無論如何,我不同意你的話?!狈接硺E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補充道。 “你不介意他生病嗎?”程湛說,“我只是覺得你有資格知道這些,然后再重新回過頭來考慮你們之間的關系?!?/br> “并且......蔣乾他一個生病的人,其實是不怎么清楚自己的狀態的,并不是想要故意隱瞞你,你也知道的,就像喝醉了的人,從來都不會承認自己喝醉了,一直固執地認為自己是清醒的?!?/br> “我當然知道他不會故意隱瞞我?!狈接硺E點頭。 “所以,”程湛做了個ok的手勢,“你的意思是你不接受我的建議嗎?” “不接受,下面是不是要開始威脅?比如告訴方賦英什么的?”方映楨看著他。 程湛愣了一下,繼而無奈道:“我可沒那么說,你想太多了,我只是希望蔣乾可以變好的同時不要影響到別人的生活?!?/br> “我一開始以為你會這樣做,”方映楨有些歉意,“抱歉,不該這么想你?!?/br> “如果可以,我是說如果,”程湛的表情有一絲為難,“你能幫我勸一下蔣乾,讓他嘗試接受心理治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