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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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喲,老奴這廂給各位小主子們請安了!”他身份擺在這里,自是不會像那些小內侍一樣挨個三叩九拜的,而這些小主子們哪一個又不想巴結他,豈能真讓一把年紀的他一揖到底,所以這腰才彎了一半就被賀纓攔住,虛扶一把。 “王公公不必多禮。我等多日不見父皇,甚是掛念,煩勞王公公前去通傳一聲?!?/br> “嘿喲?!蓖跻行Φ?,“老奴斗膽請各位殿下稍等片刻,這不婉貴妃的折腰舞才舞了一半嘛,難得皇上起一回雅興,殿下們不妨就此喝杯茶,洗洗風塵如何?” 在場的哪一個不是人精,皆笑笑不語,任由王耀中安排人端茶倒水在偏殿里伺候。 茶過半盞,賀綸勾唇笑了一聲,意味深長的看向賀緘,“曲袖折腰舞,寧妃娘娘也算后繼有人了?!?/br> 當年婉貴妃不過一介洗腳婢,而寧妃色衰愛弛,見這婢子根骨不錯,便傳授她獨門絕技曲袖折腰舞,一舉獲幸,至今榮寵不衰,只可惜寧妃最終還是敗了,并非敗在婉貴妃不聽話,而是敗在她那臭名昭著的“醋性”上。 男人喜歡你,你就是打翻了全世界的醋缸那都是可愛,是迷人的小性子,反之,就是作死。 前十三年,寧妃醋的闔宮上下,眾人唯恐避之不及,后面三年,成功醋死了自己。那三年,長春宮幾乎與冷宮無異,據說寧妃至死手里還握著十五歲那年第一見到皇上時,皇上為她簪的花兒。 他提這一茬,無疑是在賀緘心口戳了一刀子! 賀緘緩緩放下茶盞,一瞬不瞬望著笑吟吟的賀綸。 他對這個弟弟的印象從母妃去世后才深刻起來。 若說賀纓恨他,他尚且認了,因為母妃……確實掐尖,對元后多有不敬??墒琴R綸,到底憑什么? 賀綸與他并排而坐,兩人相視低語的樣子令人看不出半分硝煙。 “不知你還記不記得九歲那年我生過一場重???”賀綸閑適道。 賀緘怔了怔,好像有這回事,但印象不深。 “我的外祖父、舅舅乃至表哥,皆對鳳梨過敏,母后懷疑我也是這樣,因此從小到大都將我護的好好的;可是三哥你喜歡,”賀綸低沉道,“因為你喜歡,所有人就都要喜歡,連御膳房的人都喜歡做,他們瞞著母后做了鳳梨糕點,下人又不盡心,摻進了我的食盒,我從未吃過那東西,又裹著玫瑰醬,一時很難分辨,于是全吃了……” 賀綸笑吟吟看著賀緘。 他都快死了,可是母后乃至舅舅卻因為忌憚徐子厚而不得不忍氣吞聲。 賀緘心中一凜,微微攥緊了手心。 賀綸若無其事的玩轉著杯蓋,“你也別覺得不好意思,因為從那時起,我就知道總有一天你會變成當初的我?!?/br> 他已經記不清有多少喜歡的東西,因為賀緘也喜歡,從而不得不放棄。 他貴為嫡子,卻要處處忍讓一個賤妾生的兒子,憑什么? 賀綸問賀緘,“你試過被人奪走心頭好的感受嗎?應該還沒吧,畢竟我還不知你真正的心頭好是什么?” 第31章 夜談 賀緘有片刻的恍惚,因著賀綸對鳳梨過敏,宮中確實嚴禁過一段時間此物,但是他喜歡,難免有些人要上趕著討好,卻并不知當時賀綸那場大病由此而來。 那么被他恨一恨倒也說得通。 但面對一個說半句話挖兩個坑的人,你若真跟他字面上的意思較真,那之后怎么死的恐怕都不知道。 他不否認被賀綸激的想要揮一拳,但這是少年人才會做的事。憤怒過后,他反倒冷靜下來,只因他太了解賀綸的性格。 前世未能一箭射穿他胸口,是賀緘此生最后悔的事。 不過此生他倒是贊同賀綸所說的“風水輪流轉”! 五年后,單看誰更狼狽! 沒有流放也沒有遼東,就讓他在京師被圈禁到死吧。 賀緘平靜的看了賀綸一會子,“從前是我對不住你,但這宮里,誰沒有對不住別人的時候,五弟生來尊榮,想必對不住的人更多。至于心頭好,你應該不缺錢吧?” 賀綸哼笑一聲,錯開視線,轉著那只水頭碧翠的扳指,沉吟道,“給你這么一說,我是得反思一下,畢竟我就喜歡對不住人,”說完抬眸看向他,“但人不能對不住我?!?/br> 賀緘不否認,若是換成前世十八歲的那個他,還真能被賀綸氣個半死,也說不準會激起少年意氣,與他乃至賀纓一較高下不可。 可是這趟行程分明就是為賀纓入主東宮提前做的鋪設,他挑這個時候意氣用事,除了暴露野心,惹父皇厭棄,為甄閣老忌憚,什么也得不到,反而斷了更長遠的那條路。 他想起前世也有趟玉泉山之行,不過那次身邊沒有媛媛,馨寧竟主動與他攀談,那時他很開心,后來在偏殿等候時,馨寧便坐在賀綸現在的位置,因此當日賀綸并沒有對他說這些話,倒是兩日后囂張的與他逐鹿,那時他才發現賀綸的箭術極高,又被他言語挑撥,多少泄露了底,導致賀纓非要與他比試,若非他揉碎自尊,含恨承認技不如人,后果絕對不堪設想。 所以賀綸,這是早就想算計他了。 這廂賀綸心底暗暗詫異,賀緘為何不動怒?可越是這樣不顯山露水,連點正常人的氣性兒都沒有的人才更可怕不是?更何況徐子厚一日不除,他便一日難以放心賀緘。 畢竟從云端跌落泥濘的人一旦爬起,危險性遠遠大于賀纓那種看起來精明的蠢貨。 他烏黑的瞳仁緩緩轉向右邊,竟與馨寧的目光不期而遇,馨寧愣了下,對他抿唇一笑,轉而錯開。賀綸心底不屑,這也是個胃口大的主兒,沒有鄉君封號之前見天兒投靠母后,封號一下來,便想反悔,然而不管她如何后悔,既得了母后的好處,這賀緘,她是不嫁也得嫁。 湯媛是頭一回深入玉泉山內部,但主子不在身邊,她也不敢亂逛,反倒與賀緘身邊的白鷺吃瓜聊天。 原以為賀緘身邊都是些沉穩內斂的人,沒想到這位白鷺不但話嘮還八卦,不過他身為一個話嘮加八卦還能活這么久,想來也是有一些過人之處。 白鷺年紀不大,長得并不白,但也不算黑,大約是賀緘身邊顏值最高的內侍,兩人從大康的建國之初一直談到了臨山王徐士高后輩的諸多豐功偉績,又聊了聊寶鈔司的內侍會不會偷偷用后妃的草紙,但這個話題過于猥.瑣,沒想到他是這樣的白鷺。 不過湯媛倒是頂好奇外面那些王公大臣,簡直是百官大雜燴。然而整個大康金字塔靠前的人齊聚于此,恐怕不單單是狩獵這么簡單吧? 白鷺笑道,“沒辦法,甄閣老臉面大,門生故舊遍布朝野,”說完湊近她壓低嗓音道,“簡直一呼百應啊,章家比起來,底蘊什么的到底還是要差一點點?!?/br> 這個話題就敏感了,但兩人卻是心照不宣。湯媛用更小的聲音道,“可是章家有錢啊,不管怎樣也是財大氣粗,想必朝中勢力也不輸甄家吧……” “所以才掐了這么多年。如今皇后娘娘又懷有龍種,甄閣老怕是真有點兒坐不住,繼后的子嗣也太旺盛了些?!?/br> 子嗣旺盛說明繼后是個有福之人,又蒙皇上盛寵,風頭豈是命薄無福的元后所能比。雖然儲君之位自古以來講究立嫡立長,可真到了關鍵時刻,誰也不敢拿這個標準往死里說,單是太宗排行老二就能堵住不少人的嘴,所以章皇后一派向來主張立嫡立賢! 真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但不管怎樣都跟賀緘沒半毛錢關系。湯媛的一顆心不禁沉入谷底。 像賀維那種勢單力薄的雖然活的窩囊了點,卻也正因為他窩囊,沒人將他放在眼里,將來不管是賀纓還是賀綸繼承大統,大約都不會要他的命。但賀緘就不行,光是他外祖家姓徐,這輩子他就要被上位者忌憚! 而被皇上忌憚的親王有多慘,歷史上的例子還少嗎? 湯媛的心情從來都沒有像這一刻這般沉重。 其實她是不大想參與這種事的,但只要一想到徐太嬪對她的好,賀緘對她的好,就感覺自己必須得做點什么。 可她一個宮女能做什么呀? 且說幾位殿下足足等了兩盞茶功夫,王耀中才走過來殷勤的請他們進去面圣?;始腋缸又g的繁文縟節不提也罷,總之少了幾分煙火氣,請安完畢,眾人方才陸陸續續重回水云苑。章蓉蓉則陪著馨寧與各家小姐聯絡,下榻芙蓉館。 水云苑分東西二殿,東殿不用說是賀纓與賀綸的,西殿則是賀緘與賀維這對難兄難弟。 湯媛和白鷺都是那種賽著拍馬屁的人,爭先恐后搶上前迎接自家主子,白鷺腿長,先她一步,原本勝利在望,卻在臨近月洞門時與東殿那邊的殷尋撞個正著,被殷尋一屁.股撅到邊邊兒,還是湯媛扶了他一把。 殷尋彈了彈袍子上看不見的灰,陰陽怪氣道,“怎么走路的,不知道看著點嗎,也不知陳公公平日是怎么調.教你們的,切~” 切什么切,還你一百個切! 湯媛與白鷺心中雖然不忿,但架不住人家殷尋是賀綸身邊得臉的筆墨內侍,于是兩人一面笑著請殷尋先走,一面在心里罵他,呸! 誰知在苑外站了半晌也不見賀緘身影,倒是賀纓洋洋得意的從二人身邊經過,拿眼掃了掃湯媛,又掃掃白鷺,一臉的小人得志。 還是賀維最善良,遣身邊的內侍小聲遞了句話,“馨寧鄉君有事找三殿下,正在前面說話,你們可能要再等一會兒?!?/br> 湯媛臉上難掩失落。 這可不行,馨寧鄉君找賀緘是好事,天大的好事,她得為賀緘高興才是,對,特別特別的高興! 但有人不想讓她高興,似笑非笑的打她跟前經過。 湯媛與白鷺連忙施禮道,“殿下萬福?!?/br> 賀綸撇了撇嘴,揚長而去,連一句免禮都懶得說。 你妹的,德性!湯媛暗罵一句。 不過她是個有原則的人,不能因為賀綸討厭,就討厭曾經幫助過她的小王子賀純呀。 酉時那會子她在亭子里陪賀純玩五目碰,道具是一套極其奢侈的圍棋,據說棋子是用瑪瑙和琥珀鍛造的云子,其中的黑子仰視若碧玉,俯視若點漆,白子則如嬰兒的肌膚一般凝潤,棋盤更是百年難得一見的果香楠木。金絲楠木已經很是奢侈,但天然散發果香花香的更是不多見。 湯媛無比復雜的捏著每一顆棋子。 這么小就用這么貴的東西真的好嗎? 后來她才發現自己想多了,對她而言這確實是難以企及的奢侈,可在賀純眼里,真的就是一個普通物件??! 她要是見到賀綸用什么下棋能直接暈過去。 真真兒是人比人氣死人! 可能賀純忽然之間跟一個宮婢走得近是件比較新鮮的事,沒過多久,她就發現周圍時不時的路過一兩個宮人內侍。 再然后賀綸終于出現,這到底是自己的親弟弟,總是與賀緘的人走得近是幾個意思?而賀緘此時亦坐在亭中,不時與下棋的兩人言笑晏晏,令他心中很是不舒服。 當著賀純的面兒,賀綸笑吟吟的免了湯媛的禮,一派慈祥,更是與賀緘兄友弟恭,全然不見先前的硝煙。 賀綸忽然看向湯媛,笑道,“是了,此前徐太嬪托高玲玉為你物色羽林衛的少年郎,你身為三殿下身邊的得意人,這個忙我怎么也要幫上一二,明日圍獵你大可以仔細瞧瞧,有瞧得上眼的只管過來與我說,這也是蓉蓉的意思,她很感激你?!?/br> “殿下太客氣了,奴婢不敢高攀?!睖乱桓笔軐櫲趔@的模樣福了福身。 呵呵噠,他是不是做媒婆做上癮了? 她除非腦子有病才信他的邪! 賀緘臉上依然沒有慍色,反倒主動替湯媛感謝賀綸的一番好意。 “五弟有心了,若真有良配,倒也是我這丫頭的福氣?!彼麥仂愕?。 聞言,賀綸噎了噎,再看湯媛,也是一臉期待的望著他,想得倒美! 他暗暗瞪了湯媛一眼。 哎,干嘛瞪我??!真是柿子撿軟的捏。湯媛小聲嘟囔。 賀綸將臉上明顯寫著“我不想走”的賀純領了回去,一路心火直竄,也不知是為湯媛那一臉期待的傻樣還是為了不懂事的賀純。 不過是一句客套話,她還想當真,平時不照鏡子吧,除非羽林衛瞎了眼! 這日掌燈時分,賀緘遣人將湯媛喊進里間說話。 因著徐太嬪有交代,不可以晚上與賀緘單獨相處,這話湯媛原本沒太當回事,因為她以為賀緘對她不感興趣,直到那日,他,他親了她,饒是再遲鈍她也意識到一件事,那就是她是女的,賀緘是男的。 而一個男的想跟一個女的發生點啥,并不需要什么特別的理由,不討厭就好。 想到此間,湯媛莫名惱怒,就算她再大度,也沒可能做到請他老人家在自己身上練技術,因為練好技術的他最終還不是為了取悅馨寧! 她一點兒也不想為別人訓練老公! 但氣歸氣,人家到底是正經主子,宣她過去她臨時裝病也來不及??! 賀緘正坐在黑漆書案前看書,等了半天才見湯媛磨磨蹭蹭走進來,還刻意將錦簾掛在勾上,然后站在距離他十幾步遠的地方屈膝問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