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八 殿下是樹精
丹淵做了一個夢。 夢里有仙都樓閣,潺潺流水和無數的云霧。 他穿了一身灰白的袍子,被幾個高大的孩子堵在角落,他們看著他啐了一口,“賤民!還不和你那窮鬼老師滾出昆侖!平白臟了此地的仙氣,影響別人修行!” 他盯著那群人,背后拿了塊板磚,笑吟吟的問他們,“我是賤民你們是什么?賤人嗎?” 為首的胖墩大怒,吼了一聲“不識好歹!”就哇呀呀撲了過來,一巴掌沖著他的臉扇過去,他躬身一躲,手里的板磚猛地拍上那胖墩的腦袋。 小胖墩挨了一擊,踉蹌兩下一屁股坐地上,他頭頂破了,涌出艷紅的血,后知后覺的摸了摸腦袋,他看了看手心,發出殺豬一般的吼聲,“殺了他!一個凡人居然敢打我!” 在旁邊站著的其他幾個小跟班立刻一溜煙的撲過來,對著他拳打腳踢。都是一境都沒有的小孩子,下手卻十分狠辣,專往人的弱點打,他起初還能反抗兩下,后來被人一拳打中眼睛,暈暈乎乎的倒下去,頓時被幾個小孩壓住手腳,動彈不得了。 小胖墩按著腦袋,一邊哭一邊撿起丟在一側的板磚,對準了他的手指,“賤民,居然敢打我,我要廢了你!” 他呸了一聲,十分瞧不起他,“你有本事廢啊,敢動我你今夜就要卷鋪蓋滾出昆侖!” “好,那我就殺了你和你的窮鬼老師,看你們找誰告狀!”小胖墩壓在他背上,一板磚拍了下去。 他側著頭十分無畏,那板磚有兩個巴掌大,實心的,很重,落在手上他的手肯定得斷,但是他沒在怕的。今天敢打他,明天他就要成倍的還回去。 只是那板磚遲遲未落下,而他隔著重重人群忽然看見一雙雪白的靴子。 “先生來了?!庇姓l的聲音響起,清清冷冷,明明是孩童的聲音,聽著卻十分端方,“你們再不走就真的要滾出昆侖了?!?/br> 周圍的人頓時一哄而散,只剩下他鼻青臉腫的趴在地上,滿身灰塵。不遠處站了個雪白的小公子,眉目如畫,唇紅齒白,漂亮的像是畫里的仙子,小仙子走過來沖他伸出手,將他從地上拉了起來,“你沒事吧?” “沒事?!彼旖瞧屏?,一說話就扯的疼,“我皮實,不怕疼?!?/br> “怎么會有人不怕疼呢?你頭都破了?!毙∠勺友凵窦兂?,雪白的指尖沾了他臉上的血,冰冰涼涼的,帶著冰雪的氣息,像是夏天放在井里鎮過的甜湯,涼絲絲的十分舒服,連他身上的疼痛都緩解了。 “那……你給我吹吹?吹一吹我就不疼了?!彼b牙咧嘴的笑,小仙子十分單純的問,“為什么?” “因為我平時摔倒了,先生就是這樣做的,只要給我吹吹我就不疼了?!彼Q?,眼睫上還掛著因為疼痛而泛出來的淚珠。 “好吧?!毙∠勺訜o奈的笑了,然后對著他的額頭吹了幾口氣,他身上有著淡淡的蘭香,聞著十分舒服。 “我叫裴綺,今日剛來昆侖,往后我們就是同學了?!毙∠勺訌膽阎腥〕鰝幗o他用,“你叫什么名字?” 他看著面前唇紅齒白的小娃娃,笑得眉眼彎彎,“崔故,我叫崔故,崔嵬的崔,故鄉的故?!?/br> 涼涼的傷藥落在額頭嘴角,崔故看著裴綺,然后抓住了他的手,“你給我上藥,我們以后就是朋友了,要是有人欺負你就和我說,我罩著你!” “好啊?!迸峋_拉著他的手,笑得十分好看,“那我以后就跟著你混了?!?/br> 夢里的他很開心,雖然被打的鼻青臉腫,卻還是十分愉悅的跑去了昆侖后山。他和其他人不一樣,在修煉昆侖的弟子基本都是各地修仙世家送來的公子,個個盛氣凌人,而他只是一個普通的凡人,被一個窮酸的教書先生憑關系帶上山,沒有背景沒有靠山,有許多人看他不順眼,所以三天兩頭都有挑釁。 但他依舊很開心,因為他從前有先生,現在有了小仙子。 昆侖云霧終年不散,他和先生住在后山的小屋子里,屋子很破,只有一張床,雨天還漏水,先生修了好幾次都沒修好。但是后山有條河,河中的冷水魚rou細致清甜,還有許多的蘆葦,每當他上完課,在回家的路上就會在河邊看見先生坐在蘆葦叢中釣魚。 這次也不意外,他一路小跑過去,先生穿著粗糙的布衣,頭頂斗笠,站在河邊沖他招手。 “崔故快來,你看我今天釣到三條魚!” 他踉踉蹌蹌的沖到河邊,先生一把將他抱到懷里,一股清淡的藥香將他籠罩,“怎么受傷了?有人欺負你了嗎?” “沒有?!彼銎痤^,十分開心的笑,“先生,我今日交了一個朋友,叫裴綺,他長的可好看了?!?/br> “有多好看?” “像畫像里的仙子那么好看!” “那真好,以后可以叫他過來吃魚?!毕壬鷾嘏氖终聘采纤念^頂揉了揉,“我今天運氣好,在蘆葦里撿到兩個蛋,你是想吃煮的還是煎的?” “嗯……都可以?!彼荛_心,然后被青年抱起,陽光落在身上,鼻尖是清新的藥味兒,就是聞著聞著就開始泛苦,一直苦到了胃里。 他覺得難受,于是望向先生,“先生,為什么我的嘴里這么苦?” 這回先生卻沒有回他,只有成年的裴綺舉著藥碗冷酷無情的往他嘴里灌了一口藥汁,“你在喝藥,嘴里當然苦?!?/br> 丹淵:“……” 他狠狠掐了把大腿,疼的一抖,然后被藥嗆到了。 “你……你怎么在這兒?”丹淵低咳,又開始吐血,被裴綺拿帕子擦了。 “這是裴府,我為何不能在這?”裴綺將溫熱的藥碗放在丹淵掌心,“把藥喝完,你的魂魄不穩,再不喝藥小心丟個三魂七魄的,變成傻子?!?/br> 丹淵全身酸軟的厲害,他掀開被子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只穿了中衣,從脖子到腰都被紗布纏的嚴嚴實實,左手腕上掛著鐲子,右手腕上圈了圈金燦燦的繩子。 他扯了扯那繩子,很韌,貼在滿是繃帶的手腕上,紋絲不動。 “這是什么?”丹淵皺眉。 “鎖?!迸峋_伸手將那圈繩子轉了轉,“你如今身份可疑,這繩子可尋蹤,不管你跑去何處我都能找到你?!?/br> 丹淵:“……” 默默將被子蓋上,他不在糾結那根繩子,端起藥碗警惕的看著裴綺,忍不住嘲諷道,“衍天君今天很閑嗎?居然來給我喂藥?” “裴府的房子還在修,暫時騰不出照顧你的人手,所以我只能親自來了?!迸峋_抬手將丹淵唇邊珉到的發絲勾走,“你現在可睡清醒了?” “醒了?!钡Y將藥汁一口悶掉,濃稠的汁液苦的他想吐,裴綺給他倒了杯水,見丹淵的臉皺成了一團,輕笑,“看你現在這樣,應該是清醒了?!?/br> “怎么?”丹淵接過清水喝了幾口,等口中苦味散開后挑眉看他,“看我清醒了,現在是想拷問我昨日的事了?” “差不多吧?!迸峋_看他一眼,起身拉開了大門。 一個鵝黃的團子連滾帶爬的翻過門檻,三兩下沖進房間,窩進了丹淵的懷里哆哆嗦嗦的啾了一聲。 “小叔叔,都怪我,我不小心露餡了!” 裴綺將門合上,隨后坐到床側盯著丹淵,眼神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丹淵被他看的壓力山大,拿著手里的鳥,稍微往后退了一點。 “我記得你說過,鳳凰是從地里種出來的,嗯?”裴綺指了指丹淵手里的小鳳凰,“要不要現在種給我看看?” 丹淵:“……” 小鳳凰啾了一聲,眼淚汪汪的就想往丹淵懷里鉆,被裴綺眼疾手快的捏住爪子倒提了出來。 “說吧,你到底是誰?” “我那不是和你開玩笑嗎?”丹淵尷尬的笑了兩聲,見裴綺絲毫沒有和他開玩笑的意思,只能收了笑嘆道,“看樣子我現在的身份也瞞不住了?!?/br> 裴綺盯著他不說話。 丹淵只能繼續說道,“我確實不是鳳凰,但我卻是妖界派來負責同你們人類談判的,我本體是梧桐,萬年梧桐木成精,鳳棲梧桐,所以和鳳凰一家交好?!?/br> “梧桐?”裴綺眉頭一挑,“怎么證明?” 丹淵指了指小鳳凰,“你可以問她?!?/br> “你們是一伙的,我不信?!迸峋_忽然抬手,冰冰涼涼的手指按在丹淵頭頂的發旋上,“除非你發芽給我看看,用這里?!?/br> 丹淵:“……” 他的劍呢?他的劍去哪兒了? 見丹淵氣的要吐血,裴綺這才收了手,“逗你的,繼續?!?/br> 丹淵:“……” 不知為何,他覺得今天裴綺的狀態有點不對,看起來讓人毛骨悚然。 他心想,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總有一日他要打爆他的狗頭。這才冷靜下來,咳了兩聲,繼續說道,“妖族出現了一點內亂,妖皇沒辦法親自來人界,所以只能托我過來幫忙?!?/br> 丹淵看了眼在裴綺掌心不住以“啾啾啾”痛罵裴綺的阿媛,輕笑,“至于小鳳凰,她是自己偷跑出來的,為了保護她,所以沒和你們說她的身份。你們一定看好她,過幾日將她毫發無損的送回妖界,人界和妖界的聯盟必成?!?/br> “那你和崔故呢?可是騙我的?”裴綺繼續問道,“不是等你成年就要和他成親的嗎?” “我確實剛成年啊?!迸峋_一臉無辜,“梧桐木得過萬年才能成年,我確實是兩個月前才滿了一萬歲啊?!?/br> 裴綺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為何不從一開始就說清楚,騙人很好玩嗎?” “這不是和你說不清楚嗎?”丹淵指了指自己身上的傷,沒好氣的說道,“你看你和我第一次見面,話沒都兩句就開始拔刀捅我,我這幾次重傷可都是你打的?!?/br> 換了個姿勢躺下,丹淵拿被子蒙住自己的頭,“不行,看見你我就胸口疼,你快出去,我要休息了?!?/br> 裴綺盯了他的后腦勺沉默片刻,忽然笑了,“崔故?” 丹淵后背一麻,一股戰栗感從尾椎涌到頭頂,他心一沉,面上卻不顯,強忍著不適從被子里轉過頭來,一臉的鄙夷,“崔故?崔故還在被你追殺,你還有臉提崔故?” “我只是想說,那日同你碰面的那個‘崔故’是假的?!迸峋_望著丹淵繼續說道,“崔故已死,現在在外活動的只是一個空殼。數年前那具殼子曾在西南一帶為禍,殺了不少人,我奉命去查,起初確實以為是他復活了,后來才發現只是借尸罷了?!?/br> “他的尸體不是你交給青崖的嗎?”丹淵瞥他,“怎么?半路里他詐尸長腿跑了?” “這我就不知了?!迸峋_修長的十指交錯,他點了點自己的手背,緩緩道,“我將崔故的尸體交給青崖后就去了北方守城,呆了大概三十多年,這段時間我從未回過中州?!?/br> “你的意思是,青崖的人故意將崔故的尸體留下,然后做成了個殼子讓他到處跑?”丹淵嗤笑一聲,“世人都說青崖神君無所不能,他怎么會要一堆碎尸?況且像你們說的那樣,徊之如今是魔物,青崖一屆道門,做個魔物出來干什么?” “誰知道呢?”裴綺忽然偏頭看向丹淵,“我記得你說過,崔故離你而去后就被我殺了,你也是數月前才出的鹿靈澤?!?/br> 丹淵抓著被子,“怎么?” 裴綺忽然抬手撐住他的臉,阿媛從他手里滾下來,栽倒在床上。丹淵同裴綺對視,青年黑白參半的發絲垂落,將光線遮擋一半,瞧著如同營造出了一方小小世界。 “你怎么知道崔故的死法的?”裴綺的聲音很輕,說話很慢,卻帶了股不容置疑的感覺,他眼中盈盈含笑,望著丹淵繼續道,“世人可都是以為他被我斬首的,連四九都不知道他的具體死法……你是怎么知道他的尸體是碎的?” 同裴綺對視,丹淵一窒,他死死抓著被子,讓自己的神色變得平靜。 “自然崔故親自告訴我的?!钡Y十分冷靜,“昨夜我砍傷了他的胳膊,那時發現他身上全部是拼湊起來的符文,再問一問殼子里呆的那個人,崔故死無全尸的事不是很輕易就推算出來了?” “是嗎?”裴綺直起身子,“那大概是我多想了?!?/br> “你在想什么?”丹淵問他,半晌,挑眉笑道,“你不會覺得我是徊之吧?” “怎么可能?”裴綺笑出聲,“崔故死在斬魂絲里,知道那是什么東西嗎?斬魂絲,撞上去的東西不僅會毀掉□□,連魂魄都會跟著裂開,崔故他早就魂飛魄散了?!?/br> “他若是活過來,才是奇怪……罷了,你好好休息,早些將傷養好,過幾日我們還得趕路?!?/br> 丹淵眉頭一蹙:“去哪里?” 裴綺抬眼,他笑了笑,“自然是青崖?!?/br> “昨夜杏月使傳信,神君要見你?!?/br> 萬里之外,冰雪三重。 檐角的鈴鐺響了數聲,抖落身上雪泥,檐下桌案上堆了半卷書冊和一盞清茶,三粒銅板在桌上滾了滾,嘩啦一聲攤平在桌上。 一只白皙的手從一側伸出來,將銅板一一拾起,半晌,檐下有人嘆了一聲。 “怎么又是大兇?!?/br> ※※※※※※※※※※※※※※※※※※※※ 修好了,加上上一章,修了兩千字出來了orz昨天寫的太急了,很多細節沒想好。 殿下如今拉著他搖搖欲墜的小馬甲試圖繼續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