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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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巧不知如何答,手指摳著包裹布,就這么一劃一拉,無聲地和親人對峙相看。 還是保長的媳婦開口,打破兩人之間的沉默:“還能是干啥?人在外頭飄著沒根,不回家能去哪兒?” 她上前搡了一把阮氏,低聲在她耳邊說了什么,又回頭朝著秦巧笑笑,“二娘呀,你嫂子話少,說不來別的。人既然回來了,這大夜頭的,先回家落窩。其他的,天一亮,你們姑嫂兩個再細說。怎么樣?” 秦巧只有點頭。 保長媳婦麻溜地點上一盞紙皮燈籠,和丈夫眼神幾下,率先出門送人。 先前院子里還熱鬧得厲害,這一會兒又重歸寂靜。 驟然闖入夜色,只有保長媳婦身前的一點光亮。 秦巧走得深一步淺一步,七拐八扭,人就跟懸在半空似的,嗓子眼里壓著一口氣,怎么也順暢不了。 又一腳落錯地方,她整個人一歪,險些摔倒,身側適時有手拽住她胳膊,幫她扶穩當。 “慢些?!?/br> 頓了下,“快些?!?/br> 秦巧慢半截子才聽懂。 慢些,是讓她走路小心些。 快些,是讓她走得快些,和保長媳婦拉得一遠,僅有的光亮都照不到了。 她嗯一聲,緊走幾步,踩著燈籠光照在土地的最邊沿,才發覺,扶在胳膊上的手一直沒松。 這段路要這么長嘛。 秦巧清清嗓子,問出了最迫切想知道的:“我娘呢?” “沒了?!?/br> 保長媳婦的聲音又脆又亮,襯得周遭越發涼寂,“幾年前就沒了?!?/br> 沒了就是死了。 秦巧喘了幾口氣,又問:“我爹呢?” “你爹?嘿!日子長了,你就知道嘍?!?/br> 婦人語調陰陽。 扶在胳膊上的手悄然收緊,秦巧察覺到,偏頭去看。 燈光憧憧,只能看到阮氏垂首不語,側顏僵板。 她不死心,又問:“那我哥呢?” 這一次不及保長媳婦開口,阮氏接應道:“他好,就在家里?!?/br> 前頭保正媳婦長嘆一聲,終于停住腳步,紙燈籠往秦巧跟前一送,“豐收是個好的,可惜福氣不夠。你回來也好,秦家好歹算有個喘氣的?!?/br> 紙燈籠一轉,燭火跳躍,三人身前就是門扉。 保長媳婦示意就是此處,候著她們擦肩而過,悄聲在秦巧耳邊道:“保全好自己?!?/br> 墨云遮月,秦巧看不清門扉是不是記憶中的那扇,心中卻莫名生出恐懼。 她不動,阮氏卻先一步推開門。 “二娘,家里沒供燭燈,有檻,進來的時候小心些?!?/br> 太黑了... 秦巧伸手摸索許久,深吸一口氣,邁出一大步。 進來呢?之后又該如何? 布料窸窣的響動就在耳畔,過一會兒一只手搭上胳膊,向下探到她的手,握得很緊,往前頭拽了拽。 “這院子我走黑走慣了,不認生。我拉著你去屋里,先歇上一宿,天亮再說話吧?!?/br> 秦巧嗯一聲,又道一句謝。 阮氏打生下來就沒聽人說過一聲謝,自然不知如何應承,只是將人安頓到自己住的東屋。 木板床小,僅能容得下一人趟。 她摸索著鋪平整床褥,引著人到了地方,自己轉身去了墻角。 稻草席子一展,挨靠著墻,咚的一聲躺下了。 又安靜了。 靜得都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了。 黑夜讓秦巧不安,卻又給了幾分隱秘的遮掩,她路途遙遙堆積起來的激動、緊張還有委屈,全都沉到底。 她知道阮氏沒走。 透過洞開的門扉,能看到角落里蜷好的一團烏黑。 若不是隱約的喘氣聲,秦巧甚至不覺得那里躺著一個人。 她的茫然成了恐懼,再忍不住,不能等到天亮,一定要現在說。 “我哥呢?” 可以沒有娘,爹不在也罷,可再不能丟了哥哥。 幾千里路,總得有個歸處吧。 “豐收住北屋?!苯锹淅锶钍匣氐?。 “我要見他?!?/br> 阮氏翻了個身子,看向還在床邊站著的人:“現在不行?!?/br> “二娘,秦家早就不是你在時候的樣子了?!?/br> “你哥燒壞腦子,連人都認不全,一不痛快就摔打嚎哭。這時候將人鬧起來,后半夜鄰家幾戶都別想安生?!?/br> “再鬧下去,秦家就只能搬到山里住了?!?/br> “我哥怎么會燒壞腦子呢?” 秦巧努力往北邊屋子看去,透過月光,仿似眼前還能浮現幼時哥哥拉著她,去蘆葦蕩扯著甜桿嚼的場景。 娘不是已經把她賣了,拿著錢要給哥哥看病嘛。 五吊余四百個銅子,這么多錢,頂得上家中莊稼三年的收成,難道沒用在哥哥身上嗎? “鎮上的大夫看過,好藥也吃了??傻热艘恍?,就是傻了?!?/br> 出嫁前,阮氏便知道自己的郎君是個什么樣子,自然答的上來。 “二娘,野草不撅,都能漫了房屋頂,更何況人呢。別著急,天一亮,爹和豐收都能起身,到時候,你見見人就曉得了?!?/br> 秦巧終究睡下了。 這一閉眼,做了一場好遠的夢。 夢里綠意葳蕤,是個盛夏。 哥哥遠遠跑來,喊著meimeimeimei,將編好的花冠子戴在她頭上,笑嘻嘻地說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