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三十章 曉色映山心聲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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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間的夜晚總是帶著絲絲寒意,月光透過窗子,照在紅裳的臉上,她靜靜望著屋頂,無悲無喜。 門吱扭一聲開了,蕪煙端著食盤走了進來,看到紅裳醒了,快步上前,滿臉喜悅地說,“你可算醒了,連睡了三天,有沒有感覺好點?” 紅裳略一點頭,又聽他說道:“多虧了若虛道長,咱們可要好好謝謝人家。要不要喝點水?餓不餓?我熬了粥,配了幾樣爽口小菜,若虛道長茹素,道觀內不能見葷,等下了山,我再好好給你補補?!?/br> 他絮絮叨叨,說說這個,問問那個,先扶紅裳坐起,幫她漱了口,又要喂她喝粥,一刻不停忙著。紅裳忽然道:“你很慌張?” 蕪煙笑道:“我哪里慌張了,是歡喜才對!諾,快喝粥吧,我熬了好久,涼了就不好喝了?!?/br> 那碗小米粥,濃稠香黏,清香撲鼻,配上雪白的花卷兒,脆爽的醬瓜,翠綠的筍絲,讓人胃口大開,雖是簡簡單單的飯菜,也足以見他的心思了。 蕪煙本來就瘦,這幾天心神耗費,更顯憔悴,眼底有了血絲,兩頰凹了下去,下巴上冒出了胡子茬,外袍也皺皺巴巴的。 紅裳說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鼻子酸酸的,眼睛也有些疼,她讓蕪煙回去休息,但蕪煙應了一聲,卻沒有動,紅裳無奈,讓他躺在身邊小睡,自己在一旁陪著,他這才上來蜷縮著睡著了。 雖然還有些頭重腳輕,但已不像前幾天那樣軟綿綿地使不出力氣,紅裳扶墻慢慢走出來,看著那清冷的月亮,心中不知為何也滿是凄涼。 “丫頭!” 紅裳回神,見若虛道長站在身后,忙抹去滿臉的淚水,倒身下拜。若虛用手一擋,沒有讓她拜下去,“老道兒不講這些虛禮,丫頭,你為什么哭???” “若虛爺爺,我心中又難過,又怨恨,又惶恐,不知道如何是好,也不知道和誰說,只想大哭一場?!?/br> 若虛長嘆一聲,他覺得自己一輩子的氣都在這兩天嘆完了,“小丫頭也有煩惱,看來你確是長大了。人生在世,就是一個煩惱接著一個煩惱,解決了一個還會又下一個,除非無情無欲,可無情無欲的,只怕要成仙才行!” 紅裳喃喃道:“我本就打著無情無欲的過一輩子,誰知偏偏遇到了他……他,若虛爺爺,他到底是誰?” “他是誰?”若虛搖搖頭,嘆道,“我本以為我知道,結果發現我根本不知道!” 紅裳又沉默了,若虛也不再說話,一老一少矗立在清冷的月色中,寂靜無聲。 “紅裳——”一聲驚叫響起,門咣當一聲猛地被推開,紅裳聞聲看過去,蕪煙滿臉驚恐的沖了出來,待看到紅裳好好地站在院內,他才長吁口氣,放松下來,“我以為,我以為你……” “你以為我走了?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正和若虛爺爺說話呢?!奔t裳回頭一看,卻已不見若虛道長的身影。 蕪煙十分緊張,問道:“道長?他可有和你說什么?” “他什么也沒說?!奔t裳搖搖頭,又苦笑一聲,“不如說,還用他再說什么嗎?” 蕪煙睜大眼睛,愈發惶恐起來。 “你用樹葉吹的那首曲子,是我師父作的‘引凰調’,你怎么會的?可別再說是別人傳授的,我師父一輩子沒下過山,聽過他這曲子的,也只有師祖、若虛爺爺、師兄和我,我們幾個都不懂音律,可沒人教得了你?!奔t裳盡量緩和自己的語氣,慢慢將心中的話一句一句說了出來。 終究躲不過去!蕪煙下意識地抓住紅裳的手,生怕她一個不快,拂袖而去,但話中卻隱隱有一絲企盼,“我沒想到這么快就瞞不住了,以往過去我都已拋下了,現在,我只是柳蕪煙!” 紅裳低著頭,身體微微發抖,怪不得!怪不得怎么問,他都不肯說出自己的來歷;怪不得他對靈隱山一清二楚;怪不得他會清風步;怪不得……他身上的味道和師父一樣! 雖一直對他來歷有所懷疑,但在這一路相處下來,她慢慢習慣了他的存在,習慣了他的溫柔眷戀,可是,他竟然是他! 淚珠一顆顆滾落下來,紅裳掙脫了蕪煙的手,后退一步,恭恭敬敬跪了下去,叩頭道,“徒兒紅裳拜見師父!” 腦袋宛如被人重重一擊,蕪煙眼冒金星,大腦一片空白,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聽不到,耳邊反反復復只回響著一句話“徒兒紅裳拜見師父”。 “噗”的一聲,紅裳頸后一熱,血腥氣撲鼻而來,抬頭一看,蕪煙口吐鮮血,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蕪煙!”紅裳大驚失色,一把抱住他,只見他雙目緊閉,面如金紙,更糟糕的是,他身子開始不住抽搐起來。 月圓之夜!怎么就忘了,又和他說了這些話,簡直是雪上加霜!紅裳追悔莫及,抱起蕪煙就去找若虛道長。 若虛道長見狀大吃一驚,來不及問話,捉住蕪煙手腕一摸,馬上明白怎么回事,罵道:“活該!活該!叫你修習禁術,這就是反噬!無解,受著吧!” 紅裳不明,“什么禁術?” “你當容貌是那么容易改的?他為了改頭換面,修了禁術,強行改變周身骨骼,逆天之術,怎么能沒有天罰?”若虛道長連連搖頭,“他一身的修為,如今反而成了折磨他的根源!”,他看了一眼呆住的紅裳,嘆道,“丫頭,我不是為他說話,能為你做到這一步的,世間再無他人?!?/br> 蕪煙越發狂亂起來,他撕開衣服,拼命在胸口抓撓,口中一個勁兒嚷著把心挖出來。 他前胸血淋淋一片,嚇得紅裳抱著他胳膊不敢撒手,若虛道長無奈道,“這痛苦只能強捱過去,我也無能為力?!?,他不忍見蕪煙慘狀,悄然離去。 已是后半夜,月光依舊皎潔如水,灑滿一地,宛若下了一層寒霜。紅裳坐在一旁,看著昏睡的蕪煙,愁腸百結,不知如何是好,她長嘆一聲,吐出胸中郁氣,伏在桌上。 剛才的拉扯中,紅裳的衣領口松了,那顆紅豆骰便滑了出來,恰好落在她的唇邊。 她手里捏著那粒紅豆骰,想起兩句詩“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當初他是用這個來試探自己的心思吧,難怪他當時滿面歡喜之中,眼里卻是一片哀傷,還有下山再和他相遇以來,零零總總,自己有意無意間,到底傷了他多少次…… 紅裳輕輕撫摸蕪煙的臉頰,末了,在他干裂的唇上輕輕一吻,靈隱山,自己大概是再也回不去了罷。 五更,夜與日交替之際,東方的天空蒙蒙發亮,蕪煙醒來,發現被紅裳摟在懷中,鼻尖縈繞的全是她的氣息。 他一動,紅裳便醒了,又不知和他說什么。二人都沉默不語,氣氛便有些尷尬。 “紅裳,一切都是我的不是,我不該總強迫你接受我,你喜歡哪個誰,便和誰在一起吧……,只是,求你別扔下我,讓我跟著你……,若你,若你實在為難,就讓我在一處只有你知道的地方等你,你想來想走都隨你,只求你,別忘了我……” 蕪煙甚至不敢去看紅裳一眼,他將自己深深埋在被中,良久,才聽紅裳道:“出來!” 紅裳索性將他從被子中挖了出來,捧著他的臉啪滋狠狠親了下去,接連親了好幾下,“在山上欠的,補給你!”,說罷,立刻溜了個無影無蹤。 許是被她親傻了,許是被這突如其來的驚喜擊懵了,蕪煙呆呆地躺在床上,半天才反應過來紅裳的意思。 本應欣喜若狂才是,蕪煙卻哭起來,無數個日日夜夜積攢下來的,如剜rou剔骨般的相思苦楚在這一瞬間,俱化作滿面的熱淚,洗去心上道道傷痕。 窗外漸漸亮堂起來,鳥兒們也嘰嘰喳喳地唱起了清晨的歌謠,蕪煙推開窗戶,天,大亮了! 因紅裳和蕪煙的身體都需要修養,他二人便在道觀內住了下來,熱戀中的男女總是能惹來旁人的不快。 一日,若虛道長道,“丫頭,你們倆在我這兒蹭吃蹭喝都有七八日了,再賴著不走就把老道兒吃窮了!你們身子也養好了,感情呢,也確定了,是時候麻利兒滾蛋了!” 紅裳嗤笑一聲,“你以為我樂意待在你這兒啊,天天蘿卜白菜,嘴里都要淡出個鳥兒來了!”,“咚”頭上挨了一記,紅裳一面捂頭,一面齜牙咧嘴道,“你這老頭兒,還不讓人說實話了?!” “臭丫頭,一點兒不知道尊敬師長,都讓你師父給慣壞了!” 蕪煙在一旁道,“道長,我們準備去段家莊商量退親一事,我不想因此事讓靈隱山和段家產生過深的隔閡,一直想著怎么去做才好?!?/br> 若虛道長嘆道:“無論你們怎么去說,這退親都會讓段家門面掃地。先不說段明廷,他爹那人是個睚眥必報的性子,又極其好面子,他肯定會找后賬。這幾年他在江湖混得風生水起,靈隱山他有所顧忌,可你們要小心了!” 紅裳笑嘻嘻道:“管他如何,憑我的功夫,定能保我們平安。若虛爺爺,您別總嘆氣了,長吁短嘆的,小心頭發掉光了!” 若虛道長沖她冷哼幾聲,看著蕪煙道,“若是你的功夫還在,當然高枕無憂,可這個丫頭,還差著點兒!” 蕪煙笑道:“在山上我一直沒怎么教她功夫,現在我雖然內力沒有了,但是靈隱山的功夫沒忘,之前不敢指點,現在倒不用顧忌了?!?/br> 一個華麗麗的白眼送給他倆,若虛道長毫不客氣地下了逐客令:“一大一小兩個混球兒,老道兒沒錢養活你們了,自己出去找活路!” 自知分別時刻已到,蕪煙拉著紅裳鄭重給若虛道長磕了三個頭,起身下山去了。 若虛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想起離世的好友,又一次嘆道,老友啊老友,若是你在天之靈看到你最得意的弟子,甘愿舍去一身修為,改頭換面和她在一起,不知道會不會后悔昔日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