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 原州人無酒不成席,不少人有心借著這樣的場合混人脈,云知意如今端坐州丞府第二把交椅,自是被敬酒的熱門人物。 她惦記著稍后或許要和藺家老爺子單獨談話,并不敢多喝,只能頻頻以眼神向田岳和薛如懷求助—— 沒辦法,就算拋開旁的顧忌,霍奉卿那三杯就倒的酒量,實在也指望不上。 好在田岳知道云知意不方便多喝,薛如懷也懂眼色夠仗義,兩人便像左右護法一般替她擋下多輪“攻勢”,讓她安安穩穩混完了整場酒席。 大概是云知意那份壽禮正正送到老壽星的心坎上,又有田岳斡旋在前,她很順利地得到了與老壽星面談的機會。 不過,藺家老爺子并沒有單獨與她談,而是叫上了年過五旬的長子藺則允,并讓田岳也一起。 藺則允是老爺子著力栽培的繼任家主人選,既他也參與,顯然老爺子對均田革新并不反感,只是希望能在別的事上為藺家換取一些利益而已。 經過一個多時辰的言語機鋒,雙方都大致試探完對方底線,就算圓滿達成了初步接觸。 這種事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談定的,今日能談到這般地步已經差不多了。云知意不打算再逗留,心滿意足地向藺家父子執了辭禮。 因田岳在席間替云知意擋了不少酒,自己也被人灌了不少,出了錦棚后就有些站不住了。 藺家的人將他扶去客房小憩后,藺瑯華便禮數周全地將云知意送上了馬車。 —— 雖席間有田岳和薛如懷幫忙擋了大部分的酒,但云知意也不至于半點沒沾。 回程坐在馬車里時,后勁有些上頭,她便迷迷糊糊打起了盹兒。 小梅見狀,趕忙叮囑車夫穩著些。 于是就這么慢慢悠悠地走著,到申時近尾才回到望瀅山的宅子里。云知意迷迷瞪瞪醒來,被小梅攙扶著下了馬車。 左腳才踏上門前石階,管事湫娘就已匆匆來到面前關切道:“大小姐這是醉了?” “倒也沒醉,”云知意揉了揉眼睛,不太高興地嘟囔,“路上瞇了一會兒?!?/br> 湫娘放下心來,這才攙著她的另一臂,邊走邊稟報:“先時霍大人來了,說有件很嚴重的事,今日在藺家壽宴上不方便與大小姐講,便到家里等您……” “然后呢?”云知意殘困未退,人還有些懵。 午間散席后,她忙著去見藺家老爺子,都沒注意霍奉卿的去向。竟提前從藺家告辭,偷摸跑到她這里來了? 湫娘道:“我想著將霍大人晾在正廳干坐著也不合適,便請他在書樓頂層等您了?!?/br> “好?!痹浦馊塘藗€呵欠,滿眼泛淚。 想著霍奉卿或許是專程躲著人來說什么重大消息,云知意也沒敢耽擱,暈暈乎乎洗臉凈口后,衣衫都沒來得及換,便匆匆往書樓去了。 云知意在門口除鞋時,就見霍奉卿正坐在南窗下,手里捧了一冊書,修長的雙腿舒展交疊。 他今日穿的是淺云色素錦薄袍,銀冠束發,捧卷垂首坐在窗前,夕陽在他身后如曼舞的半透金紗,看上去活脫脫就是一副“公子如玉”的繪像。 聽到門口的動靜,他抬頭看過來,不言也不動,眼神直勾勾,像個受了委屈沒人哄的孩子。 “看你這模樣,似乎不像有什么‘嚴重的事’啊?!痹浦忏紤泄葱?,腳步略顯虛浮地向他走去。 霍奉卿神情冷凝,一本正經:“云大人此言差矣。在下今日特地登門,確是有一樁極其重要的事要通知您?!?/br> 都“您”了,看來是真的很嚴重啊。 云知意將信將疑地“哦”了一聲,居高臨下地睨著他:“霍大人請講?!?/br> “我吃醋了?!被舴钋鋰烂C宣布著這個重大消息的同時,突然抬手握住她的右腕,略使力一扯。 云知意毫無防備,口中低低驚呼著,便跌坐在了他的腿上,雙臂不由自主環在了他的脖頸上?!盎?!奉!卿!” “嗯?”他緊緊環住她的腰身,眉梢上揚,倔強又挑釁。 云知意好氣又好笑,順手捏住他的耳垂,先發制人:“我還沒說你踩我一腳的事呢!到底是有多酸?” 霍奉卿倏地抻直了腰,仰面在她唇上親了一下。 在她呆愣的注視下,他無表情地發問:“你說有多酸?” 云知意哭笑不得:“你……” 話才起頭,他的唇又侵近。云知意笑著要躲,他便騰出一手按住了她的后腦勺。 唇瓣廝磨黏纏間,兩人如一雙玩鬧的小獸在相互角力。一個非要“登門抵戶”,另一個卻緊閉雙唇,如藏著珍珠的蚌。 未幾,霍奉卿以鼻尖輕輕摩挲著她的鼻尖,薄唇追逐著她的甜暖芳息,氣息紊亂,啞聲沉沉地急切誘哄道:“你乖些,得細品,才知到底有多酸?!?/br> 第六十三章 霍奉卿的這場醋來得有如洪水決堤,這次親吻狂浪到一發不可收拾,全不同于以往。 他毫不掩飾自己被醋狠了的難受,隱約還透著幾分不安。這讓云知意多少有點心疼,自是慣著他,暈暈乎乎地任他予取予求。 她不太記得自己是如何被放躺在地榻上的,宛如毫無防備的羔羊忽然置身于燎原烈火中,茫茫然無路可逃,只能無助感受著炙燙的火氣一次次舐過脖頸,一遍遍揉過周身…… 直到這邪火囂張放肆到腰帶處,她才猛地一個激靈,睜開被薄淚迷蒙的雙眼,從無邊混沌中找回神識。 她按住腰際“亂源”,緊閉雙目:“過、過分了啊?!?/br> 紊亂的喘息,喑啞帶顫的軟嗓,這些細節大大折損了話中的警告意味,竟更像是柔媚嬌嗔的撒嬌討饒。 這個可怕的認知讓云知意有些羞恥,輕咬著下唇將頭扭向一邊,盡力調整呼吸吐納。 突如其來的叫停讓懸宕在上的“縱火犯”也如夢初醒。 霍奉卿僵身調息半晌后,咬牙克制著撐地坐起身來,稍緩后,順手也將她拉了起來—— 若由得這半熟羔羊繼續躺在地上,他怕是真要忍不住“大開殺戒”。 云知意兩頰燙得厲害,渾身還軟著。一時難有大動作,只能默默旋身背靠著他,暫時躲避那未退火熱的目光,有氣無力地抬手攏好微敞的襟口。 他卻跟著黏了過來,整個人親密貼裹住她的后背。長臂環過纖細的腰肢,交疊在她腹間。 而后,慢慢垂下腦袋靠在她的肩窩處,沙啞沉嗓在她耳畔咕噥,甚至……哼哼唧唧。 在靜謐相擁良久后,兩人各自整理了散亂的發,平息了滿心燥熱,這才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起話來。 霍奉卿幽幽冷聲,控訴著云知意的“罪狀”:“和田岳一同赴宴,還穿同樣布料的衣衫,呵?!?/br> 云知意略略歪了一下頭,以額側輕撞他的顴骨,紅著臉赧然輕笑。 “衣衫只是巧合。冰絲綾又不是我家的,我管得著人家穿不穿?至于一同赴宴,有田岳幫忙牽線搭橋,我才好與藺家老爺子順利接觸啊?!?/br> 看他今日確實酸得可憐,她難得存了幾分溫柔心思,耐著性子好言好語地解釋安撫。若在平時,才不會縱容他這樣猖狂。 霍奉卿收緊雙臂,悒悒不樂地哼了一聲:“今日席間,你與田岳在嘀咕什么秘密?” 看來是真的很介意了。席間踩了她一腳,又追上門來一通狂親瞎摸,這都還沒解氣。 云知意反手揪住他的臉:“我和他能有什么秘密?只是說起顧子璇的事,我就順耳朵那么一聽。畢竟是顧子璇的私事,當時周圍那么嘈雜,總不能讓田岳扯著嗓子講?!?/br> “好吧,那這次就勉強放過你,”霍奉卿驕矜哼聲后,撂下無理取鬧的威脅,“若你下次再與別人湊那么近嘰嘰咕咕,我還敢踩你?!?/br> 云知意屈起手肘向后一擊。聽他悶聲吃痛后,這才笑嚷:“反了你?我又不是被藏在深閨不見外客的小嬌嬌,與人湊到一處嘰嘰咕咕的時候多了去了。你若再踩我,剁了你狗腿?!?/br> —— 夕陽透窗,溫柔地包裹著相擁的一雙人。 因為云知意坦蕩地解釋了席間與田岳說小話的事,霍奉卿總算釋懷,再開口時就沒那么陰陽怪氣了?!邦欁予氖?,田岳是怎么對你說的?” “他說,若不是今日有我與他同去,他也會被安排到顧子璇那桌,”云知意若有所思地垂了眼簾,“這么看起來,田嶺對顧家似乎改變策略了?” 田嶺幾次三番沖著顧子璇設局,意圖讓她出錯以鉗制顧總兵,最終都沒能成功。這回似乎就換了思路,又想借顧家為顧子璇物色夫婿人選的契機,與顧家結成姻親同盟。 可惜田岳明顯不配合,田家其他的男兒要么已有婚配,要么年歲不合適,田嶺這個如意算盤看來是要落空了。 “你倒是聰明,”霍奉卿低低笑道,“一旦田嶺通過姻親的方式與顧家合流,他在原州將無人可擋??上ь櫦覜]他想的那么傻,田岳看起來也不想做他的牽線木偶,他白算計了?!?/br> 云知意點點頭,慵懶窩進他懷里:“欸,你今天不太對勁,好像在緊張什么事?!?/br> 霍奉卿將下頜抵在她的發頂,悒悒不樂地吐出一口悶氣?!奥摵限k學已成定局,我與田嶺算正式撕破臉了?!?/br> 這次的事情,最初只單純是“學政司與官醫署爭搶財政撥款”。 經過數月僵持拉鋸,代表學政司負責此事的陳琇為了完成使命,繞過所有上官自作主張,使出了“官醫署與鄴城庠學聯合辦學”這記昏招,最終導致“州牧府借著官醫署與鄴城庠學楔入學政司的地盤”這個出人意料的結果。 在這件事中,霍奉卿行事完全沒有藏著掖著。 原州兩府但凡沒眼瞎的官員,都能看明白他是如何一步步相時而動、見縫插針,將一樁原本不起眼的小事運作成了對自己有利的機會。 這不是霍奉卿與田嶺初次交手,但在此之前,田嶺只當他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后生,雖對他有所不滿,卻并未全力壓制。此次田嶺吃了大虧,想來今后絕不會再手軟。 霍奉卿認真道:“我不怕他沖著我來。但我不能讓他確定‘你是我的死xue’這件事。萬不得已時,我會在公務上與你作對,你也不要對我手下留情?!?/br> 云知意飛快地回頭瞟了他一眼,而后轉回來繼續背對他,沒讓他看到自己上揚的嘴角。 這狗竹馬,怎么時精時傻的? “你是我的死xue”,這種近似告白的情話被他夾在一板一眼的嚴肅囑咐里,好像那是多么微不足道的一句墊場廢詞。若聽者粗心,真的很容易錯過其間的情深義重。 上輩子霍奉卿好像也說過類似的話,還不止一次。 可惜那時候兩人關系糟糕透頂,霍奉卿的語氣總是急躁強硬,每次都將這份情意夾雜在氣急敗壞的“那件事你不要做”“這件事你不必管”中。她是個吃軟不吃硬的性子,面對霍奉卿兇巴巴一堆“不許、不能、不應該”,當然是毫不猶豫地杠回去。 如今再回頭去看,他倆在大大小小的沖突中頻繁爭執中,不知錯過了多少次溫柔審視對方心意的瞬間。 云知意的沉默讓霍奉卿周身繃緊,她拿后腦勺對著他,他看不見她的表情,心中升起些許不安。 “嗯?怎么了?”霍奉卿謹慎地趨近她耳畔,“沒聽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說……” “聽明白了的?!?/br> 云知意打斷他,有一下沒一下地揪著他的衣袖,彎著眉眼笑道:“你是不是想說,以后我倆在公務上最好是劍拔弩張,私底下呢,就偷偷摸摸?!?/br> 這真是一點都不難。他倆之前不就是這樣么? 從前因為不懂他為何事事都要沖自己指手畫腳,認為他是見不慣她,為反對而反對,當然不會自作多情地去揣度他的難處與初衷。 如今他早早解釋清楚,一切就不同了。 霍奉卿想了想,點點頭,認真承諾:“你放心,我會盡快找出田嶺的命門?!?/br> “什么命門?” “這個你就別問了,眼下我還在放長線釣大魚?!被舴钋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