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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郎詞鋒犀利, 頗有戰國縱橫家風采, 某佩服。然則,總是女郎指黑為白, 指鹿為馬, 也無法抹去如今的境況?!?/br> 董仲舒氣極反笑,面色黑沉,“女從男,妻從夫, 妃子依附帝王,女郎一概而否之, 認為女子與男子一般。而今文錦翁主產業廣布天下,票號成了漢室人手一份的財帛, 棉花為天下人所用, 所帶來的紅薯土豆更是造福萬人。文錦翁主更是被天子敕封漢室皇后,尊貴無匹。女郎口口聲聲說天地有日月, 日月分男女,說女子不該依附父親郎君。這豈不是說,當年呂后亂政,諸呂之亂, 竇氏擅權,皆是應為之事,皆是女子應該謀求之地位。如若今人譬如文錦翁主效仿呂后, 牝雞司晨, 也是不無可能, 世人不該多加斥責嗎? “霍亂朝綱,危及漢室的江山國祚,在女郎眼中,莫非是義正言辭,理所應當的嗎?” 這也是董仲舒自己覺得不可思議的地方。 文錦翁主實在太不像一個女郎,更不是一個無才無德,目不識丁的無知婦人。她簡直是董仲舒所見過的,所聽過的,最為經天緯地,無所不能,又讓他忌憚至極的女子。 文錦翁主一而再再而三地拿出時下根本沒有,卻功在社稷,利在千秋的物什。且不說她是不是一個妖孽,為何偏偏就是文錦翁主,能夠拿出這些東西?她是否還能拿出更多這樣的物什?她為何能拿出這么多世人從未想過的神奇之物? 董仲舒曾經打探過文錦翁主卓文君。 卓文君號稱蜀中第一美人,是蜀中富商卓王孫之女。雖然有些才華,但也就是一個普通的女郎。 這些才華在董仲舒看來,不過就是些嘩眾取寵的東西罷了。 卓文君第一次被卓王孫嫁給了蜀中官宦世家的嫡次子,這個嫡次子還是一個舊病纏身,命不久矣的郎君。卓文君完全是被自己父親當成了一個物件,嫁給了董家沖喜,不久便守了寡。 這里便有了極其不合理之處。 據武安侯田蚡所言,文錦翁主武藝修為極高,又跟文錦居士有關聯。加上董仲舒這些年對于文錦翁主的了解,文錦翁主卓文君,是一個冰雪聰明,七竅玲瓏,算無遺策之人,連董仲舒都自愧不如。 這樣的一個人,怎么可能被卓王孫一介并不怎么聰明的人算計到去沖喜,據說在董家還受盡了磋磨,差點把命送在了董家? 董家何德何能,能夠讓一個修為可稱當今頂尖高手的文錦翁主把命送在了哪里? 以文錦翁主的修為,把整個董家都血洗了,只怕也無人知曉是她做下的,怎么可能差點死在那里? 之后聽聞是卓文君的兄長卓文華拿住了董家的把柄,才把卓文君救了回來。 卓文君回到卓家之后,碰見了來卓家的司馬相如,二人以琴音相交,卓文君當晚便跟著司馬相如夜奔了。 盡管司馬相如是一介名士,聞名天下,但是司馬家早就敗落了,司馬相如本身還有些隱疾,家徒四壁,家族毫無依靠,空有些才名相貌而已,文錦翁主如何會僅僅見了一面,就跟著司馬相如夜奔? 她不知道司馬相如的人品氣性,不知司馬相如的為人處世,不知司馬相如的經濟學問,就這么輕率地拋棄了家人,無名無分地投奔了司馬相如。 這豈止是輕率,簡直是愚蠢。 以董仲舒看來,司馬相如剛剛見過人家女郎一面,便以琴相邀,半夜私奔,也是舉止輕浮,不知禮數之人。 若司馬相如真得對卓文君有意,為何不請正經媒人族人,正式登門提親,給卓文君一個堂堂正正的名分?這才是一個行事磊落,光明正大之人當為之事。 董仲舒即便再覺得女子應該依附男子,自己也是有女兒侄女之人。 假如自己的女兒因為一個剛認識的男子,半夜私奔,拋棄父母家人,他豈止是要補人這個女兒,只怕想要親手打死這個愚蠢至極的女兒。 他養大一個女兒,不是讓一個不知禮數的男子糟蹋的。 那么,文錦翁主當時究竟有多糊涂,才會跟著司馬相如私奔? 到司馬相如之后被薦舉做官,生了二心要納妾,文錦翁主跟司馬相如和離,打理文錦樓,方才開始有了如今的氣象。 以前的那些日子,莫非文錦翁主是被人下了降頭,還是被哪里來的魂魄附了身,才做得出這么愚蠢的事情。 這么一夕之間,卓文君好像是換了一個人,變成了如今的文錦翁主,實在不能不讓人生疑。 而這么明顯的事情,連他都知道,身為天子的劉徹,不可能不起疑。 這么通天曉地,經世之才的文錦翁主即將成為天子的嫡妻,成為漢室的皇后,必定是一個成就才能遠超呂后竇后,也是可能招惹出來比呂后竇后更滔天禍患的皇后。 天子如今被情愛迷惑,走了心志,董仲舒自覺有臣子之責,直言進諫。 “噗嗤……….” 蘇季頊似是忍不住一般,失聲笑了,拿著折扇遮住了自己的臉,而后實在無法,進而大笑起來,這一番本失禮的動作,他做起來,竟頗有一些風流不羈的意味,“呂后之所以能夠釀成諸呂之亂,是因為高祖崩逝,而惠帝年輕,又是呂后親子,朝政掌握在呂后手中;竇后在孝景帝去后,當今天子年幼,諸侯窺伺,匈奴侵占邊疆,才扶助幼主。連當今天子都曾感懷,若無太皇太后,孝景帝崩逝后,漢室是否會分崩離析,尚未可知。以竇后比擬呂后,實在是牽強附會。呂后才能謀斷絲毫不遜于男子,卻都是在天子羸弱之際,漢室疲軟之時,方才有了廢立天子,封呂氏為王,乃至于竊取國祚之行。 “董子說女從男,婦從夫,莫非是自覺無知無能,一定要踩著女子的頭上,泯滅女子的才能,屏除女子的思量,才能凸顯男子的有用之處,顯示男子的地位崇高?男子的品性才干,究竟已經到了何等無能的地步,男子的心性品德,究竟到了何等齷齪惡心的模樣,才需要泯滅女子,才能立在這天地之間? “當今天子降百越,置百越郡,重修漢律,開漕渠,救黃河改道之災,推舉孝廉,飼養馬匹,重訓兵士,蕩平匈奴之日有期。我漢室天子,承文景之治,將有不世之功勛,一統天下。在董子之言,竟然在文錦翁主之前,自慚形穢,自愧不如,要除了文錦翁主,才能從此安枕無憂。 “那豈不是說,天子根本容不得賢德有才之士,時時刻刻都在猜忌,氣量狹小,心胸狹隘,恨不得天下人都是廢物?如此說道,董子如此大才,又自稱是孔子傳人,更應該被陛下猜忌才是。畢竟儒家傳世了幾百年,可周之江山,秦之國祚,到現在早就不見了啊?!?/br> 蘇季頊住在鬼谷之中,時常在四處游走,行蹤不定。 他一年有時不過幾日才留在鬼谷,竟然就被蘇碧曦找上門來,破了鬼谷的迷陣機關,破開了鬼谷的大門。 蘇季頊是想出世的。 鬼谷子雖然多年隱世而居,卻并不是毫無作為。自戰國至今,多少名臣將相都是出自鬼谷子門下。 鬼谷門下,從不是真正地隱居一世,只不過在等待合適的時機。 蘇秦張儀若不是正逢商鞅變法之后的秦國,以虎狼之勢窺伺函谷關以東六國,對秦國心懷畏懼,何以能夠行合縱連橫之事,攪弄風云? 當今漢室天子劉徹,承繼文景之治,祖父父親給劉徹留下了豐厚的家業,又得了文錦翁主扶持,廣開商貿,勸課農桑,已經有了盛世之象。 而時下的漢室,內有諸侯尾大不掉,外有匈奴朝鮮,著實是男兒建功立業之際,名垂千古之機。 蘇季頊曾經直言問過蘇碧曦,是否有替代漢室國祚之心。他并不是那等迂腐文人,認為女子不能當政。 恰恰相反,有史以來,女子的才干絲毫不亞于男子,甚至大有取男子而代之之勢。 蘇碧曦至今展露出來的才干,已然有問鼎之相。 若是他出世以后,輔佐了劉徹,反倒要跟蘇碧曦作對,絕不是上上之選,他也沒有必勝之把握。 要知道,即便是蘇季頊,也不能做到真得跟文錦居士一般,能夠預測未來之事。 想想行軍打仗之時,你要攻打哪里,何時何地都有人能夠提前算了出來,提前埋伏,這是何等恐怖的境地。 跟這樣的人作戰,豈不是根本不用打,直接投降便是了。 蘇碧曦當時非常清楚明白地說,她此世只會是劉徹的妻子,并無自立之心。請蘇季頊出世,也只是為了抵制董仲舒及劉徹絕百家之心。即便蘇季頊不想扶持劉徹,也是無妨。 作為被董仲舒絕其道的鬼谷子傳人,蘇季頊自然對這個欺世盜名,自以為是的董子沒有絲毫的好感。即便是為了鬼谷子之道的流傳,他也不會任由董仲舒如此作為。 蘇碧曦之言,蘇季頊不得不承認,他愿意相信。 到了文錦翁主這個地步,就如同當年的韓信一般,已經擁有了自立的資本,也有自立的本事。 即便文錦翁主沒有私兵,沒有戰力,可卻能從財帛,度支,乃至農桑等各方面亂了漢室的根本。 更可怕的是,誰也不知道,文錦居士究竟是不是能控制人的心志,讓人聽信于他? 即便不能,跟著這樣一個知曉未來之人,又有何人能夠不心動呢? “凡事防患于未來,乃是君子應有之道”董仲舒沒有絲毫慌亂,在與人論道之時,哪怕已經是必敗之時,也要有君子方有之儀態,何況他未必不能闖出一條路來,“高祖之呂后,孝文帝之竇后,孝景帝之王后,皆是出身低微,無一是世家出身。高祖且不論,莫非之后孝文帝孝景帝如此,皆是偶然?兩代締造了文景之治的帝王,苦心造詣,皆要迎娶出身低微,家世單薄的皇后,就是為了防患外戚之亂。 “而文錦翁主為館陶大長公主義女,又富甲天下,才華卓絕。如此的漢室皇后,當今天子不思防患,莫非等著真得生了外戚之禍,哪里去找一個周勃還是周亞夫,來匡扶漢室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