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予將軍心所向 完結 太平盛世
八 太平盛世(完結章) 天啟二十九年,夏,北境戰三年之久,大將軍鄭中謹用兵如有神助,將羌人趕出蟄護草原百里,斬殺羌人士兵二十余萬,俘虜十余萬,此后,羌人元氣大傷,羌人王庭王族四散逃竄,從此北境安。 景元帝收到北境最后一封捷報,下詔命鄭中謹帶軍凱旋。 而此時天啟朝早已不復三年前榮光,國庫空虛,百姓家中無存銀。世人皆嘆景元帝暴虐成性,窮兵黷武,三年間,鄭中謹在北境前線所需之軍餉、糧草、兵戈、戰馬無一不缺,而這些俱是高堂之上景元帝力排眾議,殺了一個又一個反對的言官換來的。 幾十萬大軍三年戰之所需,足矣將這個大國財力耗盡,盡管鄭中謹在三年后帶來了好消息,但這些并不足以慰天下。 只是那歸來的將軍并不知曉這些,這些年,來往北境之信件只有戰報,其余信件皆被景元帝所控,任何提及鄭中謹好戰而耗國力之言論的信件盡數被攔截,而所書之人輕則發配,重則人頭落地。 鄭中謹凱旋而歸七日,這些被景元帝所圍堵之言猶如潰之堤壩下的洪水般涌來,鄭中謹這才知道,支持他戰神之名身后的到底是什么。 慶功宴上,武官色喜,文官面頹,鄭中謹端坐于龍椅上,帝冕之下的面容比之三年前蒼白憔悴了許多,那雙看向鄭中謹的眼睛卻亮的很,仿若暗夜之星辰。 劉治手持雙耳杯,遙遙對著鄭中謹的方向舉著,鄭中謹起身,面朝他的方向,雙手捧著酒杯,恭敬相對,劉治對他笑笑,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這一場慶功宴歡喜之人愿多留,而厭惡之人早早離席,劉治坐了許久,他自是歡喜的,但天色暗,便起身離席,鄭中謹目光始終在他身上,見他離去,便抬腳跟了上去。 身后有人跟著,劉治知曉,他卻腳步不停,背著手走在御花園的湖側,夏季晚間微風拂過水面,帶起絲絲漣漪,路過人身,很是舒爽,仿佛醉意都叫它帶走了幾分,讓清明醒了來。 “陛下?!编嵵兄斀凶×藙⒅?,快步上前,掀起大將軍朝服,跪在他身前,行了一個大禮。 劉治不動,他受了鄭中謹這個禮。 君臣之禮。 這是劉治登基后受的他第一個君臣禮。 “大將軍,請起?!眲⒅味⒅侨祟^上的黑冠勾著唇笑,一雙眼睛和這身旁的湖水像極了,清澈里溢滿了柔軟。 鄭中謹起身,視線不期然與這雙透軟的桃花眼相撞,空蕩蕩的心臟驀然慢慢被填滿。 “一別三年,中謹過得可好?” “臣,甚好?!编嵵兄斝?。 “那便好,”劉治揮揮手,李自與了然,帶著周圍伺候的人往外走去,站在劉治和鄭中謹遠處,聽不見陛下與大將軍所言的遠處。 “可臣所知,陛下這些年,并不好?!睂m人走遠,鄭中謹愧疚開口:“臣不知三年征戰竟讓陛下背下暴虐好戰之罵名,更不知大啟為此付出了此等代價,臣之功績,是陛下舍棄了名聲換來的,臣,有罪?!?/br> “你無罪,”劉治笑了:“中謹,你該知曉,在我這里,天下人皆有罪,唯你不會,當年我曾說過……” 鄭中謹聽到劉治自稱,眉頭微蹙,他為臣,劉治為帝,他們之間不該如此。 “陛下,”鄭中謹打斷劉治:“君臣之別,陛下這般,臣惶恐?!?/br> 劉治斜睨他一眼,不理會他那番腐朽至極的言論,接著往下說:“我曾說過,中謹所求,治都會盡力為你做到,中謹所求國泰民安,太平盛世,太大了,治為凡人,只能在你戰時?;笕诵闹圆粩_你,保你三軍所需,保你身后大啟朝仍在,其余的,治卻難以做到了,這三年,治累了,給不了中謹太平盛世了?!?/br> “陛下!”鄭中謹心里忽然發慌,他抬眼看到劉治那雙清澈堅定得不像話的眼睛,知道他要說出什么了不得的、自己無法承受的言論,他急忙推拒:“陛下醉了,臣軍中還有事,先行告辭……” “今日不說,明日,后日,”劉治出聲阻他:“只要中謹還在京中一日,我都會說出我想說的,中謹,你面對羌人的彎刀鐵騎可面不改色,莫不是治實在丑陋可怖甚于那些,讓中謹一見,便次次都要逃嗎?” 那言語中的脆弱讓鄭中謹心里糾了一下,停了腳步。 “陛下……” “半月后,我會將皇位禪讓與你?!?/br> “什么!”鄭中謹瞪大了雙眼,斷然拒絕:“陛下不可!” “禪位詔書在我登基那日便已擬好,”劉治臉上笑意不減,言語溫柔,仿佛是情人間耳語:“我從未貪戀皇位,甚至對這個位置厭惡至極,若不是父皇和太子阻了中謹所求,我亦不會費心思奪了來,這三年我坐在龍椅上,每一日每一日都累極,那國泰民安,太平盛世只能讓中謹自己來了?!?/br> “陛下,社稷乃是天大的事,陛下莫要亂來!”鄭中謹急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苦苦勸阻:“禪讓之事豈可亂來,陛下雄韜武略,臣相信陛下定能開辟太平盛世,臣愿陪在陛**邊,鞍前馬后,為陛下肝腦涂地?!?/br> 劉治輕嘆了一口氣:“我要的從來就不是這些,中謹,你當真不知我要的是什么嗎?” 鄭中謹抿嘴,不答,他不知,該如何答。 “若我不禪位,你可愿終生不娶,做我的皇后,一生一世一雙人?!?/br> “陛下知道,”鄭中謹艱難開口:“臣乃鄭家獨子,父親對臣寄望……太重,況且皇后一事……實乃辱人……陛下乃一國之君,更不可無可繼之人……” “好,你不愿,我也不愿辱你,那換,我禪位,你為帝,我甘愿為你皇后,不僅如此,你還可與女人有子嗣,如此,鄭家香火,可繼之人都有了,這樣,你可愿?” “不可以,”鄭中謹喉結上下一動,心中駭然:“陛下九五之尊,萬萬不可……” 劉治苦笑,不再看身旁跪著的男人:“鄭中謹,你終究不懂我,你心中,沒有我……罷了,我也不強求與你,你我可以再無干系,但這大啟的皇帝,只能你來做?!?/br> “不……”鄭中謹想說不是這樣的,又想說他不做這大啟的皇帝,可說了又如何?他覺得肩上家國責任快將他壓塌了,而劉治卻還苦苦相逼,他說出口的不是這樣,卻又無法去證明,說了,也不過是一句空言罷了;而這大啟的皇帝,若劉治非要強加,大不了他以命相抵就是了,人沒了,劉治的心思也就會淡了。 “你以為你有選擇的權利?”劉治眼中柔軟慢慢褪去,冷厲讓他看起來遙不可及:“你回京七日可曾見過一個鄭家人?可曾見過趙姬行?” 鄭中謹猛然抬頭。 “明日.你不應,我就殺一個趙家人,每日殺一個,最后是與你志同道合的趙姬行,”劉治說的漫不經心:“待殺完了趙家九族,你還不應,我便開始殺鄭家人,一日一個,與趙家一般,最后便是你的父親?!?/br> 鄭中謹驚訝于劉治的狠戾的手段,他咬緊牙關,眼神倔強不屈。 “莫要覺得你死了我就歇了這心思,鄭中謹,你信不信,你死了,死的人會更多,你若死了,我要整個大啟為你陪葬,你若死了,不僅趙家、鄭家無一人會活著,我還會殺更多人,殺盡天下忠臣,做一個真正的暴君,屆時,我會讓天下人看看什么叫天子一怒,伏尸百萬,我會一直殺,一直殺,殺到有人反我,殺到大啟覆朝?!眲⒅味嵵兄?,他知道他怕什么,最不愿見什么,只是劉治不愿逼他罷了,若劉治認真起來,鄭中謹從來就沒有拒絕的權利。 鄭中謹死死的望著他,一字一句開口質問:“陛下,你這么做,可對得起劉氏皇族?可想過百年之后該如何去見他們?” “百年之后?”劉治哈哈大笑:“你還不知道這皇位我是如何得來的吧?” 劉治緩緩蹲在鄭中謹面前,陰沉的目光直視著鄭中謹的眼睛:“我現在告訴你,我親手,殺了劉堰和劉業,鄭中謹,我和你不同,我不守你守的那些道,我,早就在地獄里了,你該慶幸你在我心里還有幾分立足之地,讓我還有幾分顧忌,不過,”劉治伸出手指輕輕的點在鄭中謹的下巴上,一觸即離:“我也沒幾分耐性了,鄭中謹,我給你三天的時間考慮,三天后,你進宮來告訴我你的決定,你要記得,你的答復關系著到底死多少人,關系著大啟朝的未來?!?/br> 說完,劉治站起身,轉身準備離開,他剛踏出一步,忽然想起什么:“別想著出什么歪招反抗我,鄭中謹,你會是個明君,卻不會是個權謀之士,你太磊落,而我,比你想的陰損?!?/br> 一月后,欽天監夜觀天象,言大啟國運衰,只有北方歸來的將星轉而為帝星方可為天下謀福祉,謀昌盛,此言如雨后春筍一般三月之內在大啟境內人人傳唱。半月之后景元帝自稱將星歸京,龍體不適,覺愧對天下蒼生,愿禪位于北方將星鄭中謹,并出家為僧,助將星轉為帝星,為萬萬百姓謀盛世之典。 十日之后,禪位大典舉行,鄭中謹稱帝,史稱開元帝。 大典之后,景元帝離京城前往凌云寺,開元帝親自相送,半年后,景元帝自凌云寺消失,此后了無音訊。 開元十年,開元帝任人唯才,廣納諫言,使得君圣臣賢,國庫漸充盈,大啟盛世之象初顯。 開元十二年,大臣上奏,請帝王立后選妃,繁衍子嗣,以奠大啟之基業,所奏之折皆被開元帝扔在了朝堂上,當日,開元帝選定太子,為景元帝遠親三歲侄兒,名喚,劉思庸。 開元二十五年,開元盛世初定,大啟國泰民安,外無邊境之擾,內無叛亂之憂。 開元二十七年,太子劉思庸迎娶太子妃,次年誕下一子,人丁不旺的皇室終于添了一位皇世子。 開元帝在位一生未立后,未選妃,后宮空無一人。 開元三十年,開元帝禪位太子劉思庸,禪讓大典后,他帶著幾個內伺前往凌云寺安度晚年,直至逝世。 開元帝離開皇宮那日,丞相趙姬行相送,二人在城外涼亭話別。 “他走那日,我也是在這里送他離去,”已是滿頭華發的鄭中謹環顧這四周,只覺如同當年景色:“卻沒想到這一別,便無再見之日?!?/br> “還在尋景元帝陛下,太上皇再等等,或許哪一日,便能尋到了?!壁w姬行寬慰。 鄭中謹緩緩搖頭:“他不會回來看我的,他走那日曾說過,他一生不會有悔意,亦不走回頭路,他這人,說話最算話?!?/br> 趙姬行靜默,不知該如何安慰。 “他活的太明白了,他越明白,我便越糊涂,”鄭中謹的目光落在那隨行隊伍里拉著的一顆粗壯合.歡樹,這顆樹原是在庸親王府邸,鄭中謹登基兩年后便將它挖到了養心殿后栽種,如今他要去凌云寺,便將它也挖了出來跟著自己一塊兒去:“他消失之后我才發現他為我做了何等了不得之事,他背了暴虐屠戮之名,殺掉了朝中根系復雜的官員,為我留下的全都是同你一般心中只有百姓國家的才人,人人都稱贊我為明君,開創了盛世,卻無人見他亦為盛世嘔心瀝血?!?/br> “陛下,景元帝陛下不為盛世,只為你,”趙姬行也老了,他成了親,有了子嗣,他終究沒有劉治那般瘋魔的癡狂,他心中還是禮法大于情愛:“你還不明白嗎?” 鄭中謹苦笑,他累了,兢兢業業三十年,每一日每一日都在為這盛世拼盡全力,他累了。 “那年我于北境歸京,劉治問我所求,我答,國泰民安,太平盛世,他說,我所求之,他必幫我辦到,”鄭中謹說:“他一別三十載,天下尋遍不見他身影,我便想,若我拼盡全力,真真如他所愿創一個太平盛世,他或許會想回來瞧一眼,瞧一眼他當初答應我的太平盛世,便是他不會回來,若這天下太平,他在這世上,能少一分艱難也是好的,我此生負他良多,能為他做的,許只有這些了?!?/br> 距大啟千里之遠,一個小小鄰國,早已年邁的劉治聽聞人人傳頌大啟之繁榮,低頭淺笑,他知,他終于給了他所求。 劉治許鄭中謹的國泰民安,太平盛世,在劉治閉眼前,遠遠的聽見了。 開元帝住進凌云寺三年后,靠坐在合.歡樹邊與世長辭,他仰著頭,望著那粗壯的樹枝,遲遲沒有閉眼。 丞相趙姬行跟在新帝身后去往凌云寺,望著開元帝那期盼仰望的姿勢,忽然記起,他和他的相遇,便是那人往他懷里的終身一躍。 ※※※※※※※※※※※※※※※※※※※※ 完結了~嘿嘿,這個結局有沒有一點出人意料呢? 下一篇故事便是本文最后一個故事《小騙子》啦,是一個出賣rou體的男生的故事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