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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給他錢作為回報,摸到錢包的時刻又覺得有些庸俗,轉而掏出本子和筆寫下自己的電話號碼。 我們一同走出地鐵站,我邀請他在附近的意大利小店喝杯Espresso。他笑著沒拒絕,只是結賬的時候,執意付了自己的那份錢。 他叫簡白。相識后的第一個周,我們開始聯絡。從很細微的事情作為開端—一個電話,一頓晚餐,一本書,一部電影。 我們也曾相邀參加過幾個陌生人在臉書上發起的野嗨派對,玩兒過幾次后便也覺得索然無味,干脆提前離席。 再之后,我們漸漸斷了聯系。我丟掉不了了之的未來,繼續埋頭在冗長無比的生活里。 再一次見到簡白,是在一場慶祝朋友喬遷之喜的飯局上。那天吃日料,推門而入的瞬間,我定足于原地,而他,戲劇性地出現在長桌盡頭。 我走過去,在他左手邊的空位坐下,簡白沖我點頭微笑,我打著“哈哈”,說著“華人圈真小”之類的話。 他的話不多,吃得很少,也不常舉杯邀酒。席間,大家玩兒真心話大冒險,我清酒、梅酒混著喝,氤氳的光影里,乘風般的快感從頭燒到腳。 我笑得花枝亂顫,說起話來手舞足蹈。后來,簡白猜拳輸了,被上家命令向他左邊的人說三個字。 所有的人都屏息凝神拭目以待,周邊的空氣密度變大,厚重的氣體垂直傾倒,最終在我的身上停滯。興許是氣氛營造得太真太濃,就連我自己的呼吸都變得局促。我艱難地屏住呼吸,等待著。 眾目睽睽之下,簡白憋紅了臉,憋了半天才對我說出三個字—“你挺逗?!?/br> 大家面面相覷,頓了兩三秒,隨之笑得前仰后合。 當我紅著臉,試圖揣測出他此話更待發掘的用意,只聽在場的所有人開始起哄—“在一起。你們好登對!在一起?!?/br> 簡白不作聲,端起杯子,伸手揚了揚。他也不說話,沉默著撞了撞我的酒杯,沖我笑了笑,仰頭,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從日料店出來,天空飄起鵝毛大雪。幾個三十出頭的大老爺們兒跟未成年的小孩子似的互相推搡,抓起雪球往對方臉上揚。妖妖喝得有些高,尖叫著將小九抱起來,接著兩人一起尖叫,原地轉著圈兒。沒過半分鐘,妖妖腳底一滑,一個趔趄,“咚”的一聲,小九趴在滿地冰碴兒上,還沒來得及動彈,額頭上就冒出一個頂大的包。 回去的路上,妖妖眼淚一直流,她一個勁兒地說著抱歉,反倒是小九,捂著腦袋安慰了她一路。 看時間還早,大家合計著去市郊KTV,男人們唱著崔健,我和小九、妖妖脫了鞋,蹲在人造革沙發里舉著雙臂扮聲浪。沒過一會兒,簡白在我旁邊窩了下來,他的肚子有點兒大,我望向他的時候,他正沖我笑得尷尬。 簡白是我見過的第一個溫潤如風的男人,他不聲不響地存在于我們這群嘰嘰喳喳的俗人中央,看似格格不入,卻又顯得那樣自然而然。 從KTV出來,已經凌晨一點了。大家伙兒有伴兒的抱團回家,沒伴兒的勾肩搭背游蕩去河邊酒吧。我和簡白倒是順路,于是撇下所有人徑自開了一條小路。 走到半道兒,兩人都有點兒餓。簡白指著面前的全球連鎖西餐店,向雙手哈了兩口熱氣,說:“沒得挑,就那兒吧?!?/br> 就這樣,他拖著我,我拖著自己無限干癟的身體去了肯德基。當我們心滿意足地干掉整整一大份全家桶和兩份超大杯可樂的時候,整個世界瞬間都歡快起來了。 那之后,我們見面的次數越來越多,不是約會,但勝似約會。 有時候是老城廣場上的業余品酒會,有時候是參觀美食節開幕,一次是參加卡羅維發利的國際電影節,還有一次是Tim Burton來布拉格辦手稿繪展。記得那一天,簡白將我留在廣場附近的一家法式甜品店吃蛋糕,自己去排了整整三個小時的長隊,好不容易才排到了兩張票。 三月末的一天,在妖妖的生日大派對上,后半場,大家都喝得有些高。小九抱膝窩在狹小的沙發里忙著和一個俄羅斯大帥哥談情說愛,妖妖躲在衛生間里修補跳舞時甩丟了的半只假睫毛。 我端著酒杯提腳踏入陽臺的時候,和簡白撞了個正著。他靠在扶欄一邊,火光明滅的半支煙夾于指尖。 他沖我笑笑,解釋說里面太悶出來透氣。我正處于意亂情迷的巔峰,二話不說上前小三步。 我踮起腳,將酒杯擱在寬闊的水泥臺上,伸出手臂試圖勾住簡白的脖子,想要親吻他高高在上的臉頰。不料剛觸碰到他的鬢角,他將頭輕輕撇到一邊。他的胡楂掃過我的嘴唇,我輕輕抿,有微微的苦澀以及剃須水辛辣的氣息。 這氣味令我瞬間清醒。我受驚般向后退了一大步,險些撞到門框上方搖搖欲墜的貝殼風鈴。 簡白的臉上劃過一絲窘迫。他略略垂了一下頭,接著又伸手拉我進屋。他的動作很小,卻剛剛好被我覺察到。 他拉我在靠窗的鐵皮長椅上坐下,借著未盡的微醺,給我講了一個云淡風輕的故事??晌抑?,那是他自己的經歷— 我和簡白認識的時候,他已經擁有一間屬于自己的中式簡餐吧了。而在此之前,他在一家中餐館做主廚。那時候,他和萬千在陌生城市打拼的勞苦大眾一樣,過著油膩膩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