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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ka很貼心,在我感冒到幾乎無法呼吸的時候,他煮了全菠菜汁。他也很敏感,當我們一起坐在沙發上夜聊,電視里放著阿拉伯電視劇,我們討論著彼此的過去,他卻顯得有些小心翼翼。他有時也會很苛刻,當我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揉面、和餡兒,煮出一盤歪歪扭扭的菠菜餃子的時候,作為一名糕點師的他,皺著眉頭仔細端詳了餃子好久,放下盤子,從口袋拿出自己的香水,說,我寧愿吃這個也不愿意吃這盤來路不明的東西。隨后,很是夸張地往自己的口中噴了香水…… 幸運的是,我每天起床都可以吃到躺在冰箱里的五花八門的甜點,有時是巧克力碎片,有時是草莓蛋糕,有時候是西班牙油條,還有口味奇異的生薄荷慕斯。 在我每天為做中國菜將廚房弄得烏煙瘴氣的時候,他給我們做了一頓西班牙的海鮮飯。 那天應該是個周末,他的阿拉伯朋友從菲斯來看望他。他們一個人放起了電子音樂,一個人拿起非洲手鼓,在家里邊唱邊跳了起來,Luka掃著完全不會的吉他,帶著圓圈的墨鏡,哼著歌曲,像極了《這個殺手不太冷》里的里昂。 Chefchaouen老城內有一個觀景臺,大家都習慣在那里眺望地中海??膳紶柣剡^身俯瞰街道,它又呈現給你另一種趣味。 有時候,我們兩人就這么無所事事地消磨掉一整個下午,海風腥烈,相對無言,背后各是一生的波濤詭譎,想說,卻又不知從哪里開頭。 不得不承認,我們之間有過太多盡興的時光。但是,最清晰的場景,還是那天早上— 我洗完衣服,Luka拿起鑰匙,陪著我一起上了露臺去晾衣服。 那個露臺正對著長長的海岸,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地中海,興奮得抱著一只大紅色的塑料盆手舞足蹈。 在我晾衣服的時候,Luka一直站在我旁邊,我晾的速度越來越慢,不斷瞥向他。 晾到最后幾件,我背過身,小聲催促說:“你先下去?!?/br> “一起走吧?!彼[著眼睛望著我。 “你先下去!”我重復了一遍,整個人都憋紅了臉,甚至要朝他吼起來。 “Underwear?”他拍了拍腦袋,恍然大悟。 …… 地中海的海面來風突然輕輕地吹著,直到很久很久以后的今天,我還清楚地記著那天上午,一排排晾衣繩上的白色襯衫被風吹起,在清亮的日光下,Luka的面目溫柔得一塌糊涂。 就這樣,我在摩洛哥消耗著自己的時光,我想念Leon,卻又不愿回到他的身邊。 漸漸地,Luka成了我此行此地唯一的依靠。我們每天被細密的陽光曬醒,穿上好看的衣服,去鎮上的茶館兒喝薄荷茶,然后坐在觀景臺的邊緣,看日光很是慷慨地撒向波光粼粼的海面。 某天早上,我一時興起,坐火車前往附近的一座小鎮。 四個小時的旅程,形形色色的摩洛哥人和我擦肩而過,抱著醫學書籍的學者打扮的男子,裹著低胸衣蹬著高跟鞋的摩登女郎,對面穿著大白袍的老者坐著坐著就開始盤腿禱告,還有兩對老夫妻聊著聊著成了好友,道別的時候互相親吻臉頰,他們說的話我一句也聽不懂,但是卻很享受世界與我無關的樂趣。 一路上我都在打盹兒,自顧自地看窗外的風景,要知道,這是一條沿海岸的路線,可以看見海邊的房子和海面遠遠相接,等到太陽下山,所有的建筑和蔚藍的海都被染成金色,一時睜不開眼。 背靠著陽光,對面的風景是無邊的田野,茂盛的草木輕輕地搖曳,時不時有成群的牛羊,耳邊又一直灌進聽不懂的阿拉伯語,一定是時差作祟,讓我覺得他們是在作詩,類似于阿拉伯文的“夕陽西下,風吹草低見牛羊”之類。 這情景,讓我更加昏昏欲睡。 后來,我毫無意外地坐過了站。不懂當地的語言,更找不到回程的班車。在循環往復的折騰過后,我的手機也宣告停電。 就這樣,我在一座全然陌生的古城里一直走,一直走,直到傍晚,才找到城中一家美式快餐店。老板說著流利地道的英語,將唯一的充電線借給了我。 我干脆打電話給Luka。在電話接通的剎那,我像是抓住了一桿救命稻草,我很緊張,一刻不停地講話。Luka似乎聽出了我恐懼,告訴我深呼吸,要我安靜下來。 我照他說的去做,果然,情緒緩和了很多。 他要我說出地址,我直接將手機遞給了餐館老板。后來的后來,Luka輕聲安慰我,說,別擔心,一會兒見,我馬上來接你回家。 一直等到午夜,那輛紅色的小汽車果然出現在我的面前。 我幾乎橫沖直撞進了他的懷里,緊緊抱住他的腰。余光中,Luka好像笑了,他摸著我的頭,抬手向老板要了大份薯條和兩杯冰鎮啤酒。 鎮上沒有旅店,可我們需要在這里過夜。好在餐館老板將一間倉庫留給我們將就一晚。整個房間經久不見陽光,充滿濃重的霉菌的味道。 我睡不著,睜著眼睛看天花板。Luka問我要不要上房頂跟他看月亮。我點點頭,披上了他厚厚的皮夾克。 那一夜,在他鄉異鎮的房頂,我將長發掛在Luka的膝頭,側臉貼近他的胸膛。他撫摸著我的腦袋,一股洶涌而至的溫柔將我倆包裹住。一時之間,我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響,耳邊唯有他的鼻息與彼此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