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昊_分節閱讀_73
嗤。 寂靜的草原上,鋼刃劈斷骨骼正中心臟的聲音明明不大,卻如同祭典收尾時的最后一聲悶鼓。 “我拒絕?!边@是哲勒給出的回答。 墨桑凝視著他的對手,剛想笑一笑說點什么,逆流的血液便涌出了口腔堵住了他的所有言語。他沒有抬手去擦。還是一刀致命,不論過去多少年,哲勒依舊固執得叫人膩煩。他松開了刀,刀刃從哲勒的頸側緩緩滑落,飛斷了幾縷散落的頭發。 男人退了幾步,他張開雙臂,以一個想要擁誰入懷的姿勢向后倒去。 天空蔚藍如洗,是個適合死亡的日子。 光陰在他逐漸暗淡的瞳孔中飛轉。從兒子身上的奶香,到妻子鬢邊的金盞花,最后停在了姜州城的一輪滿月上。 那年他十五歲,背著父汗和納克爾們偷偷跑去姜州玩,他花了大價錢從蓬萊客手中競買到了一柄清水鋼打的短刀,不用費什么力氣就能將自己原先的佩刀劈開一個缺口。他心滿意足準備回家,卻在半夜離城時碰到了一名和人販子搏斗的少年,少年勢單力薄,眼見著要被擒住時,墨桑把短刀拋給了他。 兩人一起殺掉了前來截堵的人販與馬賊,一直逃到了烏納河才分道揚鑣。少年將短刀還給墨桑,墨桑拒絕了,他微笑道:“你是北漠哪個部族的貴族?身手真不錯。這刀送你了,我們交個朋友吧?!?/br> 那少年抿了抿嘴,沒猶豫什么便把刀插到了自己的腰間,他又一次抬眼看向墨桑,視線定在對方毫不遮掩的世子金帶上,低聲說:“你會后悔的?!?/br> 是的,他不止一次,十次,一百次的后悔在姜州救了他一生中最大的對手。卻從沒后悔當這個人的朋友。 哲勒把刀拔了出來,紅色的液體沿著血槽凝成一線,一滴滴砸在地上。他沒有擦拭刀刃,而是直接插回了鞘中。 “放下刀,丟下弓箭?!闭芾章曇舨淮?,卻順著南風傳遍了草原。 勝負已分,敗者必須踐諾,英格里咬緊了牙關,男人眼眶紅透,他將佩刀扔到一邊,一把拔開自己的匕首,從眼下一刀劃至頜骨后,將匕首也丟在了地上,血珠宛如淚珠,霎時隨著翻開的皮rou簌簌滾落。他的主君從不需要淚水這種東西。 伴隨著英格里的動作,末羯陣中蔓延開叮叮當當的響聲,是鐵甲與木弓紛紛落地的聲音。哲勒疲倦地看了一眼卸甲臣服的末羯人,沒再說什么,而是轉身朝圖戎騎的方向走去。從今日起,他將是北漠上領土最多,臣民最多的王。他的身后鴉雀無聲,前方呼聲如雷。白狼王,這個名字將會取代他圖戎汗王的稱號,比他驍勇的父親的名字更加響亮的響徹在草原上。 哲勒的視線一一掃過他的臣民,最后定在了遲到的宋明晏的臉上——對方也注視著他。青年的嘴角用力向下抿著,也不跟著大伙歡呼,要溢出來的寬慰。他的金帳武士今年已滿了雙十年紀,卻總這樣帶著別扭的稚氣,讓哲勒不禁覺得好笑。 日光已至最盛,人群卻比正午的烈陽還要鼎沸,宋明晏在喧鬧中亦看見了哲勒眼底帶著頗為無奈的薄責,更像是只哄著他的溫柔。他耳根一紅,飛快地將視線錯開一瞬,眨眼間再轉回時,嘴角也掛上了淺淺的微笑,青年笑著張開雙手,等待每一次歸來時與他的汗王的擁抱。 他將要擁抱的愛人朝著他的方向走了過來,一步,兩步,在第三步將要邁出時,哲勒突然向前踉蹌了一下。身邊吵吵嚷嚷,帕德和戈別高興的罵著臟話,幾個年輕的漢子唱起了歌兒,灰煙不知道被誰拍了一把,喧嘩里有誰尖叫了一聲“汗王”,似乎是瑪魯的聲音。 哲勒驀地皺起眉,仿佛有些不可置信般,慢慢地抬手抓住了自己被血凝濕的前襟。 一切恍惚是在夢里。不不不,就算是夢里也不會有這樣的情境。那個被他視若神明的男人就這樣在他面前毫無預兆地倒了下去,身邊明明還在熱鬧著,宋明晏的耳邊卻靜了下來。靜得仿佛只能聽見哲勒倒地的聲音。 勝利的王的蝴蝶骨下方支棱著一支羽箭。刺痛了每一個人的眼睛。 最先沖到哲勒身邊的是距離最近的瑪魯,少年跪在地上,反反復復地說著“怎么辦”,不知道該去先看傷處好還是先做個祈禱好,他驚惶看向狂奔過來的宋明晏和其他人。糊成一團的腦子里只有這個念頭還清明著:對,還有阿明大人,阿明大人是最聰明冷靜的,一定會處理好一切?,旚斠婚_口,聲音里的哭腔便抑制不住的往外蹦:“怎么辦啊阿明大人!” 宋明晏沒有回話,他先是跪下來探了探哲勒的鼻息,始終緊咬的牙關總算微不可見的一松:“還好。赫扎帕拉,叫幾個人來把汗王小心的抬回帳子里?!焙赵晾吐晳?,他不敢耽擱,馬上回身喊人過來。 “瑪魯,”宋明晏喚了瑪魯的名字。 瑪魯此時臉上糊滿了鼻涕眼淚,他連忙拿袖子擦了一把。 “汗王的性命就靠你了?!?/br> “可,可是我……” 宋明晏攥住了瑪魯的手腕,他凝視著對方慘白的臉,輕聲說:“……我求你?!?/br> 瑪魯張了張嘴。宋明晏的手勁極大,像是要折斷他的胳膊一般用力,可瑪魯也隔著衣裳感受到了對方指尖止不住的細微顫抖。一瞬間他說不出話了。他談判也不行,主持也不行,是個十足的廢物,可現在他敬仰的阿明大人居然在求他,瑪魯只覺得胸腔里像被刀子攪了一攪。小祭司癟著嘴將鼻涕吸了回去,他點了點頭。 宋明晏松開了手。他站起來,為趕來抬人的武士們讓出位置,瑪魯扶住哲勒的胳膊,發現宋明晏依舊佇在原地不動時驚訝道:“阿明大人,您不一起來嗎?” “不,我還有事要處理?!彼蚊麝躺踔吝€向他露出一個微笑,“拜托你了?!?/br> 瑪魯在這笑容中獲得了莫大的鼓舞,他用力地“嗯”了一聲。 目送瑪魯離開后,宋明晏才轉身朝末羯的方陣走去。急性子的戈別早就在那了,他連刀都拔了出來,正抵在英格里的下巴上:“老子現在就該在你這兒開一道和你臉上一模一樣的口子……圖戎信守了北漠的榮耀,而你們呢!” 英格里自知理虧,刀尖躲也不躲,他每辯解一個字,絡腮胡上便多掛上一顆血珠:“吾王絕不可能派人做出這種事?!?/br> “去你媽的,墨桑這些年私下里搞了多少手段你們末羯自己心里清楚!不差這一招!” “他絕不會!”英格里咆哮道,“絕不會!” “戈別,放下刀,我來和他交涉吧?!?/br> “交涉個屁!如果哲勒死了,他們末羯人就等著被填滿硫磺泉吧!”戈別還在罵,矛頭還轉向了宋明晏,“阿明,老子是不知道你為什么現在還能這么不緊不慢的,你要還是哲勒的金帳武士,現在就該吐口唾沫在這孫子臉上!” 英格里聽見這樣的羞辱也一聲不吭,他臉上的那道深刻傷痕還在滲著血,下巴上也被戳開了口子,半張臉都染得透紅,只有嘴唇是發青的白。 “放下刀?!彼蚊麝逃种貜土艘槐?。戈別喘著粗氣瞪著他,片刻后冷哼一聲收回了刀。英格里終于能咽口口水,他低頭向宋明晏行禮,一字一句道:“吾王絕不會做下這等無恥之事,我已派人在陣中尋找兇手,想必馬上就會給圖戎一個交代?!?/br> “交代?”宋明晏咀嚼著這個詞匯,他垂下眼睛,“我是個外族人,實在是看不懂你們這里的規矩。所以我們商量著辦,可以嗎?” 英格里沒料到宋明晏的語氣居然如此和氣,在他低頭的那一刻他是做好了后頸吃上一刀獻上腦袋的準備的,可對方居然說商量著辦,讓他一時竟摸不清眼前的年輕武士究竟在想些什么。他保持著行禮的姿勢,只是將頭抬起問道:“您想怎么商量?” “兇手交給我?!彼蚊麝陶f道。 “這個自然?!庇⒏窭锊患偎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