艷陽高照[修改版]_分節閱讀_36
踏進廢廟的瞬間,他的心忽而平靜了下來。 盤坐冰涼的地面,何英仰望那尊佛像,泥塑的藥師佛,發十二大愿救治眾生一切病苦。 無病無苦,無怖無憂。 身后傳來了腳步聲,很輕很輕,接著,干燥的掌心便溫柔地覆在了他雙眼上:“何英,你愿意跟我走嗎?” “愿意?!?/br> “離開這里,你會更痛苦?!?/br> “我不怕?!?/br> 柔軟的唇落向了他后頸:“我帶你回去?!?/br> 驚雷攜著閃電,將身后之人的影子清晰地投射在了眼前——那人站得筆直,一把斧頭高舉頭頂。 斧頭揮下的剎那,何英揚起了臉。 閃電的光芒比最鋒利的劍還要鋒利,輕易劃開了陰沉的天色,照亮了佛像。慈悲的眼瞳流出汩汩血淚,泥塑的面龐開始龜裂瓦解,血和著泥,直如血rou一般。 雨聲、雷聲、泥土碎裂聲、骨rou分離聲……一瞬間的劇痛后,何英陷入了無底黑暗。 余燕至離開時,何英尚未睡醒,此刻端著飯菜回屋,卻見他已穿戴整齊坐在了床邊。 往日,何英總要等著自己照顧,穿衣、洗漱,甚至吃飯也得一勺勺喂到嘴邊。何英一日日好轉,這讓余燕至感覺既開心又新奇。 擱下碗筷,余燕至拿著濕帕子走到他身前,一面擦拭他臉頰一面笑道:“學會穿衣裳了?” 何英微微垂著眼睫,臉色蒼白,雙唇緊抿,仿佛憋著股勁。 察覺出了他的異樣,余燕至擔憂道:“你怎么了?” 話音方落,何英唇角忽而溢出一絲紅線。余燕至盯著縷血紅愣在了當場。 血越涌越多聚集下頷,一顆顆猶如紅瑪瑙滾落下來,可他仿佛沒有知覺,連眉頭也不見皺一皺。 余燕至終于自震驚中回神,他捏住何英下顎,另一只手就要撬開唇齒——這血太過鮮艷,全不似內傷或中毒會嘔出的顏色,更者無緣無故,何英怎么會突然受傷! 何英握住了對方腕子,一邊拉扯,一邊扭頭閃躲。 “你想做什么!”余燕至又急又怒,不禁加重了力量。 何英輕咳一聲,一口血水噴上了他手背。 緩緩松開雙手,余燕至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 沒有聽錯…… 抬手抹過嘴角,何英將目光轉向了余燕至,他雖看不見,但能感受到對方的位置。 “……燕……”嘶啞難辨,是扯裂了喉嚨發出的聲音,一個字已經讓何英額汗淋漓,他重新抿起雙唇,咬緊了舌頭。 垂在身側的雙手開始顫抖,余燕至一動不動站在那里,緊緊盯著他。 吞下血水,何英再次開口:“……燕……至……” 余燕至瞧見了他張開的嘴巴,里面血rou模糊。 “何英……”聲音變了調,像從鼻腔發出,一瞬間,眼前豁然明亮,仿佛之前他也瞎了、啞了,淚水模糊了視線,但又覺得比任何時候都看得更清楚,“你記得我了?” 何英艱難地出聲道:“記……得……” 支撐了太久,狂喜與疲憊一齊將他擊垮,余燕至跪了下來,跪在了何英面前,他仿佛連動一根手指的力量也喪失了,頹然地垂著腦袋……該笑還是該哭?他腦海一片混沌,理不清情緒…… 冰涼的手指撫摸上他的臉,從額頭到眉眼,從鼻到唇…… “燕……記……得……” 眼睛一眨,淚水流了下來。余燕至握住何英的手,將他掌心整個貼在了面龐:“不疼么?你不疼么……求你別說了……” 何英閉緊雙唇,另一只手撫上了余燕至發頂?;杷狼暗囊豢?,他以為已一無所有,無可留戀,接著便是混混噩噩一場夢,而今夢醒了,有個人還在原地等著自己,似乎從不曾離開。 恨?不恨? 繼續前行就能找到答案。 無論走出多遠,一回頭,這個傻瓜總是在他看得見摸得著的地方。也或許他才是真正的傻瓜,被仇恨蒙蔽了雙眼,對那顆純粹的心視而不見。 何英摸索著擦拭他臉龐淚水,拭了許久,可那淚如何也拭不盡。 何英淺淺一笑,唇印上了他的眉心:“燕……至……別……哭……” #################################### 自那日后,何英無法再開口說話,導致他眼盲失聲的毒并沒有解,除卻恢復了記憶,狀況并無太大改善,他也漸漸明白了這具身體與兩年前的差別。 為方便何英行動,余燕至劈回了一根竹竿,將一端纏上幾層布條后做成了簡易的手杖。 接過手杖,何英明顯怔了怔,當面對自己猶如廢人一般的事實時,心里仍舊有些不甘,雖然他很快便掩藏起了情緒,卻沒能逃過余燕至雙眼。 余燕至曾幾次想告訴何英,邵秋湖是江湖赫赫有名的神醫,他正在天荒谷研制解藥,一定能令他恢復如初,可每每話到嘴邊卻又說不出口……邵秋湖給了自己希望,自己便要在希望與失望中煎熬,不到最后,誰又敢信誓旦旦承諾呢?何英才清醒不久,余燕至不想加重他的負擔,一句“別擔心”已是最大限度的寬慰了。 何英仔細地摸著手杖,握住了纏繞布條的一端,用另一端點了點地,從凳子站了起來。 探索著方向,他依靠手杖走出了十步距離,他認為自己始終在朝前行走,可按原路返回時卻沒有找到凳子。 “用著順手嗎?”余燕至牽回了他。 何英點點頭,緊緊握了下對方的手。 來來回回,十步、二十步、三十步……何英一次比一次走得遠,一次比一次筆直,直到能從西廂行至東廂石階再返回西廂,才坐了下來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