艷陽高照[修改版]_分節閱讀_23
拜別季辛,余燕至返回了東院。 東院是年輕弟子的居所,大院套著小院,小院內有北正房與東西廂房,北正房住六名弟子,東西廂房則各住三名。 剛走進院中,余燕至便一眼瞧見了坐在西廂臺階上的少年。 少年紅著眼望了望他,又委委屈屈垂下視線,雙臂抱膝,半張臉藏在了胳膊后。 “童佳?”余燕至走向前。 童佳吸著鼻涕,長睫掛著透明淚珠,囁嚅道:“我……我想回家……” 無聲一嘆,余燕至坐到了他身邊:“是師姐來過嗎?” “我要回家……”整張臉埋入臂彎,童佳小聲抽噎。 余燕至看著這粉雕玉琢的小少爺,想起那人也曾是小少爺,雖然個性南轅北轍…… 這名叫童佳的少年,便是兩年前與余燕至一同進入圣天門的的另一個人。彼時他年僅九歲,在校場被提劍的蘇挽棠追得滿地亂跑,自那以后,他見了蘇挽棠就像耗子見了貓,恨不能打個洞鉆進去!可偏偏蘇挽棠時不時來找余燕至,碰不上還好,若碰上了勢必要被逮著問話,那簡直是要他的命。 抬頭看了看天色,余燕至起身走出小院,待返回時,童佳依舊呆坐原地。 將飯菜放進屋,余燕至朝門外道:“吃飯吧?!?/br> 童佳既不點頭也不搖頭,眼里全是淚水。 余燕至端起菜碟又拿了個饅頭,重新坐到了他身邊。 童佳正是長個的時候,耐不住饑,聞到飯菜的香味肚子便“咕嚕?!苯衅饋?。 余燕至將饅頭遞向了他。 童佳接過后咬了一口,一邊咀嚼一邊抽抽搭搭道:“哥哥,我想爹娘……” 余燕至拭去他臉上的淚,道:“等你學好了功夫,能像其他師兄們一樣行走江湖、鋤強扶弱時,你爹娘定會以你為傲?!?/br> 童佳紅著鼻尖點了點頭。 就在這時,又一人走進院中,童佳面朝大門第一時間發現來人,他急忙抓起筷子,夾了菜就往嘴巴塞:“嚴……嚴師兄……” 嚴豐身材高大,皮膚黝黑,表情又過分嚴肅,假若站立不動便是活脫脫一個門神。目光在童佳和余燕至間來回一掃,他沉聲道:“明日啟程,今晚早些做準備?!?/br> 身為六十八代弟子,嚴豐比余燕至早三年進入門派,他如今年過而立,論輩分與歲數都算名副其實的“兄長”,可若論起天分,嚴豐自知不能與同屋兩位師弟相比,所以平素十分刻苦,不僅對自己要求嚴格,也時常督促余燕至和童佳。他道天分不夠便要以勤補拙,天分出眾更是不該任其浪費。嚴豐性情剛正不阿,又天生一副兇面孔,童佳很是畏懼,從不敢在他面前使性子。 嚴豐認為童佳心志不堅,仍需更多磨練。至于余燕至,嚴豐倒頗為欣賞,除了不滿他對童佳的嬌慣。 兩人剛拜入圣天門時,夜里,嚴豐常常能聽到童佳的哭泣和余燕至的安慰聲。九歲離家,周圍人生地疏,日日除了練武還是練武,童佳想念父母與故鄉也乃人之常情,嚴豐不是不體諒,可隨時日漸長,少年不僅沒有成長,反而依賴成性,越發軟弱。嚴豐怒其不爭,這才狠狠訓斥了他。 余燕至的過去嚴豐一無所知,所以不懂,并非只是童佳依賴余燕至,余燕至也依賴著少年。 安慰少年時,余燕至心中想的是那個人,想他們當年的形影不離。那人早已融入他的生命……可最終,他只能眼瞧著自己被撕剩一半魂魄,每時每刻都疼得要死,卻偏偏死不了。 歲月里,身邊的人逐一消失,他從何而來,要去往何方?這世間還有誰知道他是“余燕至”? 還有…… 還有…… 那是他唯一的希望。 只要心存希望,他就還是余燕至。 #################################### 半個月后,在裴幼屏的帶領下,圣天門一行弟子抵達了石林。 余燕至喬裝成商人獨自進入南詔,以收購藥材為名,從一個村寨走到另一個村寨,漸漸接近了巫醫藏身處附近。 某日,余燕至借宿一戶百姓家中,那家夫婦十分熱情地招待了他,及至酒足飯飽,便將他安排于竹樓休息。夜半時分,樓梯間傳來“吱呀吱呀”的落腳聲,他微微打開眼簾,在潮熱的空氣中嗅出了一股淡淡香甜……屏住呼吸,他重新闔起了眼。 果不其然,半炷香后那二人便躡手躡腳爬上樓來,先是輕喚他出行在外的化名,又試探著晃了晃他身體。 余燕至毫無反應,“酣然沉睡”。 那二人不由放下了心,用繩索捆住他手腳后將他塞進了一個大布袋。 身體一輕,余燕至感覺被人扛在了肩頭,他仔細聆聽周遭動靜,可除了腳步聲便只有男人輕微的喘息。經過半個時辰的顛簸,他頓覺地勢陡然下沉,溫度也隨之降低,他雖缺少江湖經驗,但依常識判斷,此處應是個地下洞xue。 突然,那人停止了前行。雖然視線受阻,但余燕至十分肯定,自己被從一人肩頭換到了另一人肩頭,可奇怪的是竟未聞半句人聲!余燕至起先詫異,而后細細一想便有了結論:此行徑對他們猶如家常,早已是輕車熟路,何須交流? 如此又顛簸片刻,不一會兒,余燕至脊背一疼被扔在了地上。 布袋被打了開來,有人將一粒藥丸塞進他口中,提捏喉嚨迫使他吞咽。余燕至樣裝昏迷,喉頭一顫,卻是將藥丸悄悄壓在了舌下。對方仿佛再無顧忌,解開他手腳束縛,一陣“嘩啦啦”的鐵鏈的摩擦聲后,又將他拖入了某個地方。 鐵鏈聲再次響起,接著是愈漸遠離的腳步。 余燕至半睜開眼,舌尖一卷,將吐出的藥丸收入了袖中。 支起身,在隱約透進的火光下,他開始四處打量,眼前是一座地牢,潮濕、陰冷,充滿刺鼻的酸臭味…………他記憶里不曾嗅到過這樣的氣味,簡直叫人眩暈。他的視線不由朝內移去,在火光映照不到的地方有一大團陰影,他定睛一望,卻不敢確定那究竟是什么東西。 習武者對屬于人的氣息理應頗為敏感,可那團黑影過于安靜,靜得猶如死物,他幾乎察覺不出活人氣息。 他心生疑惑便欲上前查看,可就在這時腳步聲重又響起,他急忙躺回了原處。那丸藥的效用他并不清楚,所以在圣天門弟子抵達前絕不能露出馬腳。 牢門打開又關上,待來人行遠,余燕至才放出目光。角落里多了一個木盆,盆中滿滿地盛著些什么,他瞧不真切,只嗅到了那飄散著的異與酸臭的另一股十分難聞的氣味。 忽然,牢屋內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余燕至隨之望去,便見一個黑影緩緩爬了出來,那黑影后又緊跟著另一個黑影,接二連三,像一群出洞覓食的怪物。他難以形容所看到的景象,甚至不敢相信那些怪物其實是人;衣不蔽體、蓬頭垢面,依靠雙肘與膝蓋爬行的……人。 三、四、五、六……六個腦袋埋進木盆,像牲畜一樣進食。 “巫醫以活人試藥……” 何其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