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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朕和她在線閱讀 - 第38節

第38節

    “小二郎君,我勸你還是回去, 不要在這兒丟人現眼?!?/br>
    張熠看著那把柳條子,又看向絞袖立在張鐸身后的席銀。

    “縱婢辱士……”

    說著又看向張鐸話語切齒,說至恨深之處兩股戰戰。

    “還要縱黨誤國, 張退寒,你根本不配立我張家之門!”

    “那你們要我如何?!?/br>
    張鐸抬眼, 指向席銀:“哪怕浮萍流云,傍了我也污了是吧。要如何?綁了她教給你處置,還是, ”

    說著反手指向趙謙:“還是綁他上殿請罪?!?/br>
    張熠頓足道:“你這是顧左右而言他,父親要你為國行大義……”

    “聽不明白!”

    “你裝聾作??!”

    “誰在裝聾作啞你心里清楚!”

    “張退寒!”

    “你回去問問張奚,他認不認,浮屠塌,金鐸墮,洛陽焚?!?/br>
    “你……”

    “拖他出去?!?/br>
    江凌等人聞令,上前架起張熠兩脅,向外拖行。

    張熠紅眼梗脖,口中斥罵不停:“張退寒,你入我張姓,受父親身言傳二十年之久,你為什么就不肯從張家門風,為何非要倒行逆施,辱自己,辱家門!你如此行徑,為父母所恥辱,亦為兄妹所恥!”

    張鐸背身合眼,掌握成拳,越捏越緊。

    趙謙聞言挽袖幾步跨了上去:“呵你這人,你罵就算了,扯上人兄妹做什么,你怎比得了平宣……”

    一群人哄鬧而出。

    前門圍聚的婢仆也都各歸職位。

    月東升而出,獨照二人影。

    “郎主?!?/br>
    “嗯?!?/br>
    “奴……是不是做得不對?!?/br>
    她站他面前,孤零零地攪著腰間的絳帶,面色惶恐,看著腳尖,不敢抬頭。

    “我不是說了,做得尚可,為什么會這么問?!?/br>
    “縱……”

    她有些猶豫,吐了一個字便咬了唇。

    “問清楚,我一向聽不懂女子藏下來的話?!?/br>
    “是……”

    她低頭應了一聲,這才抬眼望向他:“縱婢辱士……是什么意思……”

    “婢,指的你,隸于士族,擔勞做役,士,指的是禮樂之下的儒生,他們心奉:‘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敝?,并以此為大義。婢仆不得辱沒士者,是因為奴仆心私,而士者為公,國之大器,皆倚仗士者,是以尊卑有別,上下分明。為婢者,若辱國士,則罪比辱國?!?/br>
    他話音剛落,席銀便撲跪下來。

    “奴知錯了?!?/br>
    張鐸低頭看向伏跪的席銀,平道:“你為何會在意這一句話?!?/br>
    席銀身子伏得極低,手指在額前悄悄地摳握。

    “因為……奴聽了他與郎主說的話,奴……雖然聽不懂,但奴心里很慚愧,他……他不是清談居的雪龍沙,所以奴不該這樣對他?!?/br>
    張鐸聞話,沉默無言。

    良久,方道:“你還有什么想問的嗎?”

    她膝頭一縮。

    “奴愚笨,實在……實在是全然不懂,不知道從何問起?!?/br>
    風平月靜。

    席銀忽覺眼前落下一道青灰色的影子,接著,話便直接落在了她的耳旁。

    “你第一句就問得很好。錯也認得對?!?/br>
    席銀抬起頭,見張鐸半屈一膝蹲在她面前。

    “知愧方識禮。席銀,這一層沒有人教你,是你自己悟到的?!?/br>
    “奴自己悟到的……”

    “對。你自己悟到的。這個道理,可延為:‘刑不上大夫’,出自《禮記.曲禮上》一篇。說的是:大夫犯了法可以殺死但是不要折磨他們。后面還有一句話,恰可恕你?!?/br>
    “是……什么?!?/br>
    “禮不下庶人。說的是:不向庶民苛求完好的禮節?!?/br>
    席銀覺得這話中似帶有某種貶斥,但她不敢明問,也不敢質疑。

    神色黯然地看著地上的影子。

    “奴……懂了?!?/br>
    誰知話剛說完,卻聽他道;“但這兩句話,我向來喜歡反說。刑上大夫,禮下庶人。聽得懂嗎?”

    席銀怯怯地搖了搖頭。

    女子離儒家《周禮》過于遠了,哪怕張鐸解得淺顯,她還不甚明白。

    但那個反說,卻令她莫名地心脈震顫。

    刑上大夫,禮下庶人。

    她粗陋的認識,不會局于文字上的解釋。

    所以,她理解到的意義是一副圖景,常年困于泥淖的燕雀,忽聽金鐸撞鳴之聲,振翅奮起,繼而化為鷹鶴,直沖云霄。

    是時洛陽天高云淡,疏朗清明。

    “蠢物?!?/br>
    張鐸干冷地吐了兩個字。

    除了三分斥責之外,剩下的竟是七分失落。

    這世上,慧明如陳孝,赤忱如趙謙,他們都能聽明白他其意所指,但他們永不會認可他。

    于是他很想眼前這個女人聽明白他在說什么。

    奈何她不識字,沒有讀過一日的書。

    所以,被他罵了就悄悄的,不敢大聲說話。

    “席銀?!?/br>
    她受了重話,突又聽張鐸喚她,忙輕聲應道:“在?!?/br>
    “從明日起,江沁教你識字?!?/br>
    “奴愚笨……”

    “愚笨就苦學!”

    她被他吼得肩膀一瑟。

    “是……”

    “從《急就章》開始識起。千把個字,一日百字,十五日為限,我會親考。屆時若一字識寫錯……”

    “奴不敢!奴一定用心?!?/br>
    ***

    席銀習字的日子,過起來如流云翻覆。

    江沁入不得清談居,便在矮梅下搭了一座石臺,書刀,研,筆,官紙,都是張鐸給的,江沁不能私用,便用一枝梅枝為筆,以清水為墨,石臺為紙張,教席銀寫字。

    那本《急就章》是張鐸臨摹皇象章草的寫本,去蠶頭留燕尾,凝重、含蓄,筆意多隸,筆劃雖有牽絲,但有法度,字字獨立內斂。橫、捺、點畫多作波磔,縱橫自然。

    但其用筆之力過于剛硬,極其不適于女子臨寫,江沁原本說替席銀找一本楷字本,張鐸卻不準許。而席銀也有幾分執意,寫不像就拼命地寫。光一個“急”字就寫了百遍有余。

    一晃十日即過。

    女人手中的字跡,不過是筆畫架構端正與否的差別。

    而清談居外,卻是風云變化。

    云州城一戰,龐見大敗,鄭揚留下的十萬大軍,幾乎折損怠盡。

    劉必親臨云州城,叛軍士氣鼓舞。直入霽山山麓安營扎寨,劍指洛陽的最后一道關隘。

    前線軍報傳回時,皇帝在太極殿上當殿驚駭嘔血,被抬送回寢殿。

    張奚與尚書令常肅立于太極殿外。

    流云如綢,頭頂失孤的燕雀之輩,哀鳴盤旋。張奚望著地上苔蘚潮濕的青縫,沉默不語。

    常肅道:“中書監的杖傷還未痊愈?”

    張奚握拳道:“尚書令有話直言?!?/br>
    常肅道:“你我皆不熟軍務,連曹錦的軍隊馳援不急都算不到……這實在是……哎!”

    他憤而拍股。

    “云州城已破,我等該為陛下上何策,難道真的要南渡遷都?”

    “失洛陽則是失帝威,萬死之言,你也敢說!”

    “那大司馬有何良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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