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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慎回來時宋秋荻正端著一盆洗好的葡萄打算嘗鮮,看見蕭慎頭上纏著繃帶回來時大吃了一驚,忙問他發生何事。蕭慎見她這關懷倒是情真意切頓時心中一暖,便將今日御前之事有詳有略的說了,將趙三才一事的前因后果也有所提及。他隱去了被慶文帝痛罵一節的細節,饒是如此也聽得宋秋荻憂心忡忡,上一世慶文帝在世時算得上對蕭慎信任有加,怎么現在太子還沒出手,連慶文帝這邊都不對付了? 重活一世難不成還越活越回去? 看著她滿目愁云又帶著幾分迷惑不解,蕭慎一時也不知該說什么好,只得道:“為人臣子這是免不了的,好在圣上只是一時發泄,事后并未過多追究,料想應該無事?!?/br> 宋秋荻在他身邊坐下來,輕聲問:“還疼嗎?” 蕭慎搖搖頭。她像是不信,伸手輕輕撫上他包扎過的額角:“就怕留疤,這好好的臉要是落了疤可就破相了?!?/br> 蕭慎抿起嘴角,不以為然:“那又怎么樣?本督又不靠臉活著?!?/br> 宋秋荻笑道:“雖然督公不像我們女人把臉蛋看得比命還重要,但這般天人之姿若是有了瑕疵那可該多可惜??!” 蕭慎聽得這恭維覺得心里舒坦,不過面上卻是一挑眉,假裝大大咧咧地道:“本督向來無所謂這幅外在皮囊?!?/br> “原來督公竟然美不自知!”宋秋荻語氣故作夸張地道。 自然不是,蕭慎心中道。頓覺上輩子在自家夫人那里虧欠的贊美這輩子都聽到了,美滋滋地暗自竊喜。他輕咳一聲,故作正直:“本督在宮中行走這儀容自然是不能失了禮數,在圣上面前有礙觀瞻那可是大不敬之罪,宋司籍也久在宮中教導女眷,想來對此更是清楚。不過本督每天公務繁忙,只考慮陛下交代下來的差事兒,又不是御用監侯玉那樣成日清閑,無所事事盡考慮些衣裝修飾之類無聊之事?!?/br> 宋秋荻含笑,剝了一顆葡萄,遞到蕭慎面前,調笑道:“那陛下又有什么國之大事交給督公了?” 蕭慎一愣,竟然有些受寵若驚之感,以他的身份地位這感覺相當詭異。又看她纖纖玉手拈著的那顆翠玉葡萄,看著珠圓玉潤,鮮嫩欲滴,引人垂涎,只是卻不知他到底是看葡萄還是那凝脂柔荑了。他面上一熱,擯棄腦中的雜念,若無其事般地接過葡萄吃了,而后干脆答道:“我要去趟河北,后日便走?!?/br> 宋秋荻本沒打算蕭慎會回答的,真有什么差事兒那可不是她能打聽的。她“啊”了一聲,隨即反應過來:“讓你去押解趙元丞上京?” 蕭慎點點頭。贊道:“聰明?!笔掷镆材闷鹨活w葡萄,漫不經心地剝著。 “可東廠去押解地方官員,這恐怕不太合大晉律法?!彼吻镙稉鷳n地說。 誰說不是呢。他心道,卻不便說出口。他嘆了口氣道:“左右河北也是京畿地界兒,是直隸省,本就是朝廷領導,而且皇莊更是事關圣上,本督就當一回欽差了?!便惱m章節將茬塰棠圕楃:ΗΑǐτǎńɡsんùщù(塰棠圕楃).て╋ο╋Μ獨家梿載┊ 宋秋荻心念大動,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腦子里閃過一個念頭,道:“所以督公要去的是完縣?” 蕭慎點頭,又將剝好的葡萄遞到宋秋荻面前。 然而宋秋荻卻似沒有看見面前的翠玉,只道:“妾身當初隨祖父來京投奔的遠親,在妾身進宮之后舉家遷離京城,聽聞就是去了完縣,所以妾身想督公此行能不能帶上妾身,也好去看望下這世上唯一的親人?” 蕭慎大皺眉頭:“本督是公干,不是游玩……”又見宋秋荻一直沒理會他給她剝的葡萄心下不悅。 “妾身一直感念當年親戚的收留之恩,這世上妾身的親人只剩下他們了?!闭f著面露哀傷,不過看著蕭慎的樣子又道:“督公若是為難也就罷了?!?/br> “你不是說我是……”蕭慎差點脫口而出,好在及時剎住,他并不想在她面前多暴露自己的在意,他擺擺手:“這倒也不是甚為難事,又不是去打仗。到時候你就和我同乘一車便是了?!?/br> 宋秋荻喜上眉梢,道:“那妾身就謝謝督公了!”又像是終于注意到那顆葡萄似的,一副心花怒放的樣子:“這督公親手剝的葡萄,妾身榮幸之至!”接過含入口中,心下腹誹著蕭慎也不知道拿高一點…… 蕭慎輕咳一聲:“禮尚往來?!?/br> 次日,蕭慎回廠里清點此次河北之行的人員,正在交代行程時忽有內侍來報,兵部尚書沈元亨求見,正在外署大廳等候。蕭慎一皺眉,心知來者必不善,不過還是整了整官服,到了大廳。 沈元亨一見蕭慎,起身拱手,道了聲:“蕭廠公,別來無恙?!?/br> 蕭慎點頭示意,請其去左邊小廳議事。待到了小廳兩人落座后,沈元亨再次開口道:“聽聞圣上指派大人辦理趙三才一案,廠公真是深得圣上信任,年紀輕輕就身居高位,肩負重任,為圣上分憂,實乃大晉棟梁之才?!?/br> 蕭慎暗暗皺眉,心中不屑一顧,心想上輩子給本督列了二十八項大罪的不就是你沈元亨嗎?在這里裝什么大尾巴狼?便冷冷地道:“沈大人不必拐彎抹角,有事便直說吧?!?/br> 沈元亨也不在意,一笑道:“蕭大人可知這趙元丞的底細?” 蕭慎淡淡地道:“愿聞其詳?!?/br> “蕭廠公內書堂出身,也是拜過孔圣人的,想來是知道這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的道理。天地者,生之本也;先祖者,類之本也;君師者,治之本也,此為禮有三本,天地君親師,人若是連自己的老師都不敬,那豈非失了為人的根本么?”沈元亨不緊不慢地道。 蕭慎在心中破口大罵起來,此人顯然是諷刺自己不過是一個刑余的宦官,不知守圣賢之禮,和他們這種科舉上來的人不該相提并論。面色仍是冷冷地道:“沈大人,本督明日就要趕赴河北,沒時間在這里打啞謎,您若是無要緊事,只是來和本督談經論道,那還請改日再續吧?!?/br> 沈元亨淡淡一笑道:“趙元丞是陳山陳大學士舉薦的人?!?/br> 蕭慎心中一動,難怪那沈元亨拐彎抹角,還要先提及自己內書堂出身,那陳大學士正是當初內書堂教書的教習先生,是蕭慎的授業恩師。 內書堂教職本是文官避之不及的,陳山當年官拜禮部尚書兼殿前大學士,后為慶文帝所不喜,撤除閣務,同年于內書堂教書。 陳山自然心中不忿,再加上骨子里對宦官的輕蔑,教書大多也不過照本宣科敷衍了事,只是遇到蕭慎這個悟性上佳的學生終究還是起了讀書人的愛才之心,對其關照有加,時常指點他讀“私書”。也曾當面感嘆過“此子太過可惜”,蕭慎雖然年幼卻早熟,自然知道他可惜的是什么。 說起來這陳山倒的確是對蕭慎有恩的老恩師。他如今早已退休養老,那趙元丞和他能有多大的關系,恐怕是未必。 見蕭慎沉默不語,他又緩緩道:“陳大學士雖然早已不在廟堂,不過與內閣王首輔一向頗有私交,我想大人是清楚的?!?/br> 蕭慎不看他,盯著廳中掛著的岳飛畫像出神,過了一會兒開口,聲音聽不出情緒:“王閣老是圣上欽點的人?!弊詮那叭问纵o徐世清被東廠徹查貪墨一案之后,王相全就被慶文帝提到了首輔的位置上。 然而慶文帝是個喜怒無常的性子,他一手提上來的人過不多久就厭而棄之是常有之事,這卻不便講出口。 沈元亨猛地一拍兩人中間的方桌,像是發了橫財了一樣興奮起來:“對嘛!皇上對王首輔信任有加,三年來王大人為朝廷可謂鞠躬盡瘁,這河北一事,趙元丞腦子糊涂,聽信jian人假傳圣旨,廠公可要明察?!?/br> 蕭慎神色稍霽,心道:“原來是怕牽扯到王相全身上,這倒是不難理解。這朝堂上向來無事時還好,有事便會小事化大,想來王閣老的政敵們正蠢蠢欲動,打算利用河北一事大做文章,這沈元亨作為王閣老的人過來遞話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庇窒耄骸笆ド蠀s也想借此事敲打王相全,讓他不要再攛掇諫官上折子取消皇莊,這又怎生兩全其美?” 蕭慎雖明白慶文帝的心思,卻也委實不想替他做這個惡人,他思慮再三對沈元亨正色道:“沈大人放心,本督此行負責押解相關人員上京,到京城后自會有三司會審查明真相。若是那趙元丞自作主張與民爭利,那嚴加懲戒就是,斷牽扯不到王閣老頭上。至于陳大學士舉薦一事,陳大人已退休不問政事多年,料也不會有所牽連。況且以陳大人的正直,若是經手此事也必定不會包庇趙元丞,本督正是牢記當年大人的教誨,行事不敢有?!白孀诜ǘ?,圣賢道理”這八字箴言,定會秉公辦理,不牽連無辜。等事畢后我也自當親自登門看望恩師?!?/br> 他這番話說得讓人挑不出毛病,沈元亨像是感激涕零一般,一拱手道:“蕭公深明大義,下官佩服?!焙鲇忠恍?,道:“只是還有一節,廠公卻未必知曉了?!?/br> “什么事?” “那趙元丞不過一個直隸縣知縣,哪里敢破壞圣上欽定的土地政策,這與民爭利也要看爭得什么利,這掉腦袋的事想來他是不會干的。怕是有人假傳圣旨,說圣上有意擴大皇莊,那趙元丞又是個糊涂蛋便信了?!鄙蛟嗟?。 蕭慎皺眉:“假傳圣旨?誰有這么大膽子?沈大人不可亂講?!?/br> 沈元亨不答,從懷中掏出一封信箋,只見上面寫著“李紳”二字,又有趙元丞頂上字樣,顯然是趙元丞給這位次輔的信。 蕭慎展信,見上面是趙元丞回復李次輔關于圣上擴大皇莊一事。蕭慎看罷輕輕放在一旁,心下明了這沈元亨不僅是來讓蕭慎不要牽扯到王閣老的,還要借此事陷害到李紳身上。他微微一笑,淡淡地道:“卻不知真假?!鳖D了一下又道:“更不知這般機密又如何到了沈大人手里?” 沈元亨急道:“這還能有假嗎?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又稍稍斂了情緒,看著蕭慎,耐人尋味地說道:“李宗主那邊也已經打好招呼了,就等廠公您這里了?!?/br> 蕭慎哼了一聲,道:“這和老祖宗又有什么關系?現下事情還未查明,本督可是一直都記著陳大學士的教導,這祖宗法度嘛,自然是要遵循孔圣人都推崇的上古四圣之一皋陶所謂“罪疑惟輕,功疑惟重”,事情未明朗前本督不便先入為主,給人定罪?!?/br> “廠公不再考慮一下?” 蕭慎面無表情道:“本督只考慮辦好萬歲爺交待的差事兒?!?/br> 沈元亨沉默不語,良久,他淡然一笑,道:“下官明白廠公的態度了,那就恭祝廠公河北一行一切順利?!闭f著站起身來,行了個拱手禮,又道:“時候不早了,下官告辭?!?/br> “送客?!?/br> 蕭慎又做了許久,揉了揉眉心,起身回到東廠密室又吩咐了幾句明日行程之后,便坐上馬車回府。 與沈元亨一番交鋒令蕭慎身心俱疲,心中說不出的煩躁。重活一世他是愈發反感這朝堂上的明爭暗斗,上輩子他就知道,只要坐在這個位置上便不可能免于被卷入其中,稍有不慎就萬劫不復,落得個死無全尸的下場。他看著車窗外行人匆匆,心道:“怕是還不如當個平頭百姓的好?!鞭D念又想:“這趙三才不也是個農民,下場卻哪里好了?還不是小命捏在別人手里,看來當什么人都一樣,終歸要看命數?!鼻耙皇啦恍琶氖捝鳜F下倒是越來越和其他太監相似了。 回到府中看到宋秋荻的那一刻他真想過去一把抱住她,親吻她,讓她明白他心中的苦悶,讓她好好安慰他??伤桓?,不敢因為自己這沒來由的逾越打破這一世兩個人間好不容易的寧靜相處。 最終他也只是平淡地道:“明日一早出發,今日早些歇息吧,本督也……有些累了?!闭f完自行回了房間關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