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試探
今日休沐,衛戎仍舊起了個大早,在院子里練了會兒劍,見時候差不多了才去向娘親問安。 淮南王妃陸蓉雖人近中年,但因著保養得宜看上去不過三十出頭。陸蓉出身顯貴,又素有才名,生得也是一副好相貌,與淮南王衛英少年夫妻二十余載恩愛不減,日子可謂是一帆風順。 若非要問有什么能讓她憂愁的,怕是只有獨子衛戎的婚事。 眼看要開春了,府里桃樹爭相吐著蕊兒,陸蓉看一眼窗外的桃枝,又看一眼身側的衛戎,不禁嘆息。 衛戎聞聲放下茶盞來,湊近她身側討好地笑:“娘親怎得了?” 陸蓉沒好氣地瞥他一眼,拂開他的手:“莫要明知故問?!?/br> 衛戎確實是在明知故問,否則他去歲為何要隨父王進京,不就是打著能躲幾個月清靜的主意么。但這討巧賣乖的把戲做得多了,也就得心應手起來:“娘親嫌我,我這就走了,不礙娘親的眼?!?/br> 說罷,作勢起身要走。 陸蓉豈能不知他腦子里的彎彎繞繞,嘴上也趕他:“要走走快些,走得慢了我便讓人趕你了?!彼捯粢活D,到底還是忍不住勸道:“再過段時日桃花開了,府里辦個...” 衛戎腳下步子更快了些,逃命似地走出院子。 還能辦什么?王府里的花都讓人賞禿了。衛戎撇撇嘴,往府外走去。 才走沒幾步,他便停下步子來——花現在是賞不了了,但早春薄寒,城郊的溫泉莊子倒是個好去處。 且那莊子算不得近,馬車也要走上兩個時辰,用過午飯后啟程正好。他定了主意,讓侍從備上衣物,自己先策馬往豐年巷子里去。 江祁從商七八載,手頭產業無數,但他慣是個懶散的,治下手段又很是狠厲。因而他雖有萬貫家財,卻只需每月底看一次賬、每三月見一次底下掌柜的,其余時日都是個富貴閑人。 舊歲的最后一月和新歲的第一個月末則是重中之重了。 衛戎也是到了江府,見不著江祁時才想起來他這每到月末不見人影的習慣。 吳青今日跟著江祁出了門,文椒便陪著文澤辛和文昭在院子里頭讀書,吳伯亦在東側院子里搗鼓著什么。 她今日披著青白色的披風,頭發只隨意束起,搬了張杌子尋了處空地坐下,捧著書冊念著什么,玉蔥般的手指一下又一下輕輕劃過紙張。 他想起了上元那一夜來。她的手指也是這樣,一下接一下地在他手心劃過。 很癢。 衛戎看了好一會兒才收回目光,接過茶杯灌了滿滿一大口后才覺得好受了些。 定是早晨練劍出了汗,喉嚨有些干。 卻不敢再看。 平日里若是阿祁不在,衛戎多半不會久留。吳伯也就先回了西院。 文椒等了片刻,才見衛戎有些躊躇似地朝她走來。 “你今日可有事要做?”衛戎想了好一會兒,才決定先試探問問。 文椒忍不住就笑了,這委實屬于沒話找話的范疇了,只她面上不顯,聲音綿軟地回:“沒什么要做的,你呢?” 衛戎便松了口氣,那大抵是不會拒絕的了。 “那…我聽聞城郊有處溫泉莊子,你想不想去?”衛戎說完便側過頭去,只用余光偷瞄她一眼。 “好呀?!蔽慕奉D了下,又問:“只我們二人么?” “嗯?!?/br> 衛戎怕她沒聽清,又略大聲了些:“就我們兩?!?/br> 文椒看見他攥緊的手,忍不住翹起嘴角。 衛戎叮囑她幾句,先出了江府,侍從早早得了吩咐,駕馬車等在后門。 衛戎與文椒一人占了車廂一邊,文椒見他抿緊的唇哪里還不明白? 這也太純情了吧…縱是文椒這樣“見多識廣”的也有些不好意思起來,頗有種磨刀霍霍向綿羊的感覺。 為免去尷尬,文椒上了車便借口要歇息先閉了眼。衛戎點點頭,不自覺地輕呼一口氣。 這車怎得這么悶,回了王府得讓人瞧瞧怎么回事才是,淮南夏天可熱得很。 大概是真的悶到了,過了約半個時辰衛戎也合上眼。 衛戎出府時已經遣了侍從到莊子里遞話,掌柜的得知貴人將至特意騰出了莊子里頭最好的上房,又清空了兩處池子。 文椒跟在衛戎身后,第一次生起嫉妒來。 腐??!墮落! 瞧瞧掌柜這腰彎的,都快貼到地面了好吧! 因他二人到時日頭未落,還有幾分暖意,掌柜的便建議先歇一會兒,用過晚飯再泡不遲。 衛戎明日還要往軍中去,本不欲在此久留,但見文嬌嬌時不時打著哈欠到底沒再說什么。 雖然備了兩間上房,但文椒也知衛戎從不在外留宿的習慣,只婉拒了掌柜的建議,同他一起坐在房中閑話打發時間,房門卻是開著的。 兩人都不太餓,就只叫了一些點心。 文椒與他扯扯這個談談那個,一下就說到溫泉這里來:“怎么今日想到泡溫泉了?” 衛戎是個愛說話的,三言兩語把跟娘親請安的事情說了,直言是從娘親的話里得到的啟發。 他才說完,便見文嬌嬌臉色有些冷淡。 “怎得了?” 文椒存心逗他,收起笑容來:“原是如此。世子好事將近了吧?” 衛戎愣,這是說的什么話? 文椒繼續道:“世子本想請江公子一道的吧,偏他出了門,這才喊我一起...”她故意放低了聲音,拉長了尾音,說話只說一半:“桃花桃花的,先賀喜世子了?!?/br> 衛戎:... 衛戎完全弄不明白她是怎么聯想到好事將近上去的,自己明明說的是“娘親說府里桃花要開了,屆時請人來賞,我便想著花還未開,這時候泡溫泉卻正好?!?/br> 衛戎覺得,這是在挑刺。 他便也收了笑,正欲肅了臉色,又聽她道:“不泡了,我回房了,世子自便吧?!?/br> 衛戎看了看被她啪一聲放回桌上的玉箸,臉色難看了些。 文椒回了房間卻是翹起嘴角來,她在衛戎面前是身世可憐的朋友,也是可能疑似好像有點心動的曖昧朋友,你撩來我撥去的,誰也沒有講開過。 她想賭一把,逼衛戎低頭。 那邊廂,衛戎思來想去,越想臉色越難看:實在不能慣著,文嬌嬌這樣子同他聽說過的那些后宅女子有什么區別?一丁點的事情都能鬧出花來。 衛戎性子頗傲,又想了會兒自己剛才說的話,沒一個字有錯,他煩躁地望一眼對門,見文嬌嬌居然還關上了門,心下更加不滿。 自便?那就自便。 日頭漸漸落下,衛戎到院子里頭站了會兒,晚風帶著涼意吹得他心也靜了靜。 他止步于文嬌嬌房門前十余步的地方,有些掙扎。 好不容易出來一趟,我同她慪這個氣做什么? 不行,還是不能慣著。 這性子不磨磨將來進了府里豈不是沒個清靜。 可她平日里不是這樣愛耍性子的,是心情不好罷? 不是,出門時還好好的,那是身體不適了? 衛戎抿緊唇,不自覺蹙眉。 娘親每月也有幾日脾氣見長,莫不是...? 衛戎猶在院子里瞎猜時,文椒早在婢女引路下泡了快一刻鐘的溫泉了。 古人這衣服穿起來麻煩得緊,文椒便只穿了一件單衣,好在有披風裹著,這兒又算是私密VIP專用地,省去許多麻煩。 雖是春寒料峭,溫泉也不能泡太久。文椒瞄一眼放在池邊的沙漏,見差不多了才起身準備回房。 衛戎終于還是敲了敲門:“文嬌嬌?!?/br> 沒人應,好在院子里沒有別人,他又大聲了些:“文嬌嬌?!?/br> 還是沒應,偏又沒點燈,衛戎疑心她睡著,想了想還是決定叫她起來,否則回城有些晚了。 文椒認得回房的路,便謝絕了婢女相陪。 還別說,風還挺冷。文椒緊緊扯著披風,縮起身子來,腳下步伐加快。 才過拐角,便見衛戎站在她房門前,手靠著門把。 衛戎在猶豫,到底要不要不請自入。 他決定還是再喊最后一次,手才抬起來,便聽見她的聲音:“世子?” 衛戎側頭看去,她散著發站在不遠處,一張臉白白凈凈的,眼睛圓圓地瞧她。 有些生氣。 衛戎原本還擔心她身子不適,看她站的方向分明是才從池子那邊過來。自己方才那一番掙扎忐忑仿佛成了笑話——他在這頭想不清鬧不明白的,她倒好,還真自便了。 說出口的話便帶了幾分怒意:“文嬌嬌,你……” “衛戎,”文椒笑了,抖著身子走向他,嗓子像是浸了蜜:“衛戎,我冷?!?/br> 衛戎抿唇,解下披風蓋住她,訓斥的話到了舌尖硬生生換了詞:“怎么穿得這樣少?” 文椒笑得更歡了,扯住他的手臂:“生你的氣?!?/br> 他又想起下午那番莫名其妙的火來,皺緊了眉頭。 “聽見你說王妃給你相看的事情,就有些生氣?!蔽慕房此?,“又有些害怕?!?/br> “怕什么?” 她也抿唇:“怕有朝一日你是世子,是王爺?!?/br> “唯獨不是衛戎?!?/br> “我的衛戎?!?/br> 她聲音很輕,但衛戎就是聽見了。 衛戎沒糾正她的話,只低聲道:“那也不該穿這樣少?!?/br> 文椒抬頭看她,又笑:“知道了,現在不氣了?!?/br> 衛戎是真的不明白:“為什么?” “不為什么?!彼行╊B皮地眨眨眼睛,松開抓著他的手,轉身進了房里。 衛戎說不清楚是什么感受,只喊了侍從備車。 文椒跟著他上了馬車,依然是一人占一邊地方。 她有些心軟,后悔不該這樣試探。 少年熱誠,別的不提,心卻是真的。 真的好,真的良善。 衛戎垂眸略她一眼,也合上眼。 //再晚一點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