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卓青黛一行十余人來到劉府前,敲了敲門,劉府的家丁一看是熾烈軍的人,忙迎了進去,卓青黛率先說明來意,卻見那管家一下子犯了難。 “劉管家,有話但說無妨?!?/br> “哎,不瞞您說,后晌您派人來問時,老爺就已經表明了態度,這副棺板可葬英烈,可葬平民,就是不能葬那御南侯??!” 卓青黛眉頭一皺,十分不解,“老先生這是何意?那御南侯不也是英烈,為何不能葬?” 管家一臉苦相,頗為為難,“公子難道不知這臨安城為何被南洋入侵?就是那御南侯親自把那些畜生放進來的!南疆地勢屬天險,若不是御南侯引狼入室,怎會叫臨安城破敗至如此??!” 他這么一說,卓青黛就懂了??磥硎廊硕家詾槟涎笈c大黎之間的戰爭,是因為段莫尋冷落梁佑音導致南洋不滿,都把這責任推給了一個已經死掉的百口莫辯的御南侯。也難怪上一世,皇上一定要糾責,要不是她爹三番五次的求情作保,恐怕這段氏唯一的男丁也難保。 卓青黛對那管家道:“我知道你做不了主,還請通稟一聲,求見劉老先生!” 管家不住嘆氣:“沒用的,老爺說的話,是不會改的?!?/br> “如何勸說先生是我的事,還請管家通報一聲?!?/br> 要是平日里隨便其他什么人,那管家也就自行打發了,但今日看他們都是軍中之人,又是赫赫威名的熾烈軍,也不敢自組主張,只好硬著頭皮去請少師了。 過了片刻,劉禹瑭從后堂穿了過來,一頭白發,卻格外的有精氣神,看到卓青黛等人,先是一個冷笑,瞥眼道:“都說熾烈軍軍紀一向嚴正,卻不想也熟知擺氣派壓人這一套?!?/br> 卓青黛無視他的諷刺,先是一拜,“晚輩協熾烈軍眾將士拜見先生?!?/br> 見他們還算有禮數,劉禹瑭面色緩了緩,但語氣還是極為堅定,“你們若是為了那棺材板來的,就不用多說了,老夫不會給的?!?/br> 卓青黛對這位劉禹瑭老先生有些印象,是出了名的性子倔,之所以能做先帝的少師,就是因為那寧折不彎的性子。據說那時先帝不愛讀書,每每曠課逃學,劉禹瑭便跪在祖廟外,請求責罰。先帝看他不吃不喝一跪就是一天,自知拗不過他,只好回去讀書。 卓青黛心想,這種老頑固,總以為自己就是真理,知道一切,要對付他,只有一個辦法。 她笑了笑,“先生說的是,此事晚輩不提了,只說臨安城內的事?!?/br> 劉禹瑭見她還算識趣,也就不再計較,可一想到臨安城,頓時又愁容滿面,“此次被南洋人如此踐踏,不知有多少黎民百姓遭了殃??!” 卓青黛長嘆一聲,“先生雖告別朝堂已久,卻依然心系百姓,真是讓我等晚輩佩服。此次臨安城的確傷亡慘重,其中的細則我已派人整理出來,先生可想過目?” “要看!”劉禹瑭憤然道:“讓我看看這些南洋土匪造了多少孽!” 卓青黛眉間一挑,向南行便遞上了先些時候呈上的回報。 劉禹瑭顫抖著打開了折子,眉頭緊鎖,越看越氣,越看越悲,直紅了眼眶,酸了鼻子。最后干脆,合上折子,掩面平息。 卓青黛平靜的稍顯冷淡,她在廳中慢慢踱步,一面重復著折子中的內容。 “此次臨安受難,共三千四百七十八人死亡,三百六十二人受傷。其中歸御南候調配的三千將士,全部光榮戰死,無一生還,共剿滅南洋土匪一千八百多人……” 她哀嘆了一聲,“段侯爺死時,身穿著那身在朝受封時的鎧甲,身上有劍傷七處,刀傷十一處,全身被羽箭穿透,血rou模糊,被掛于臨安城門之上,整整五天,血一滴一滴的流盡,可即便是這樣,他到死都緊握著自己的槍,都瞪著眼,看著那些作惡的匪徒!” 劉禹瑭緊閉著眼睛,不說話,呼吸卻重了許多。卓青黛知道這位少師也是義氣之人,面對這樣血淋淋的事實,就算是心中再有氣,也說不出什么來了。 “如今,臨安城內恢復了秩序,可那些人卻都再也回不來了。段侯爺現在就躺在侯府正堂上,無棺無蓋,無靈無牌?!弊壳圜斓兔计鄾龅男α寺?,“不過段侯爺一世忠烈,只要臨安城危機已解,以天為蓋,以地為棺,也不失為一個好的結果,我想侯爺他不會在意的?!?/br> 劉禹瑭硬著頭皮冷笑一聲,“說了半天,你還是要為段莫尋求這副棺板?!?/br> 卓青黛鳳眼一聚,目色狠厲,“侯爺十六歲便帶兵打仗,隨先帝平叛亂、定天下,即算是有錯,那累累軍功也不該是我大黎百姓說忘就忘的!先生或許不覺寒心,可我軍中將士卻都寒了心吶!” 劉禹瑭面紅耳赤,長袖一拋恨道:“段莫尋安定南疆不假,可那南洋匪徒是他放進來的也不假!若非他做得過分,南疆與南洋相安無事幾十年,怎會落得這么兵刃相向的下場!” “先生糊涂!”卓青黛冷笑,“南洋與大黎交好不過幾十年,況且并非南洋王真的求太平,不過是兩國的地勢太險,若要戰都討不得便宜,所以才主動交好。如今梁靖淳不過才繼任半年,就舉兵攻我大黎,其中的狼子野心還不明顯嗎?而且,先生一直說南洋人是侯爺放進來的,那您可知侯爺為什么肯放?” 劉禹瑭哼了一聲,撇過臉去不答話。 卓青黛苦笑,眼角半瞇,帶著三分銳利,“先生可知去年夏天南疆的幾場冰雹,使得十六城糧食收成驟減,百姓艱難度日?” “知道?!?/br> “先生可知,天災又偏趕上天都城內四皇子趁亂舉兵造反,朝廷四處征糧,南疆十六城百姓,難上加難?” “知道?!?/br> “那先生可知,南疆又是如何解了這危機?” “知道?!?/br> “不,先生不知?!弊壳圜炖浜咭宦?,“先生以為是朝廷播的賑災款嗎?可當時朝中一片混亂,先皇已逝,太后協政,四皇子擁兵天都城,大殿之內已是自顧不暇,那求銀子的奏折根本就沒送到太后的手里,即便是送到了,先生覺得當時忙于戰事的各部各司,哪還有銀子撥給你賑災!” “這……”劉禹瑭一時語塞,半天沒說出話來。 卓青黛看著他困惑的樣子,淡笑,“所以晚輩說先生不知?!?/br> “先生不知!地方官收不到朝廷的撥款,只好來求御南侯府?!?/br> “先生不知!侯爺傾囊相助,但南疆十六城何其大,百姓何其多,他一個侯府能影響多少?” “先生不知!南疆危急之時,是南洋王一封贈糧信,解了危機。梁靖淳派人送了糧食五萬石進南疆,救百姓于水火之中??烧l知梁靖淳卻義不在此,他先是贈糧取得了侯爺的信任,再用二次贈糧的借口,進攻我大黎!明明殺人放火無惡不作的是南洋人,為何要一個心系黎民,最終英勇戰死的段侯爺,背上如此的罵名!” 卓青黛嘴唇顫抖著,眼里窩著火:“尋常百姓不知其厲害尚可理解,可先生為官幾十載,這其中的蹊蹺與無奈,您難道還想不明白嗎?!” 劉禹瑭聽聞,眼中極為震驚,已無剛才的硬氣。他的確深知官場中的黑暗,但卻怎么也不敢想象,百姓危難之際,天都城內的官員為了一己私利竟敢扣下他們求救的折子!更不敢相信,那救命的糧食竟然是南洋人送來的! 卓青黛看出他的猶疑,她從袖中拿出在段莫尋密室中找到的那封信,“先生若是不信,可以自己看。這封信是半月前梁靖淳寫給侯爺商討二次贈糧事宜,上面寫的一清二楚?!?/br> 她將信拍他身旁的桌子上,劉禹瑭手指顫巍,仿佛一下子就老了,剛進屋時的精氣神全都消耗殆盡,只剩一副干瘦的軀體和滿眼的痛惜。 他最終還是沒有打開那封信,先前說御南侯是罪魁禍首已經讓他此刻覺得羞愧,若再打開那封信來確認,就更讓他無地自容了。劉禹瑭哀嘆了一聲,連道:糊涂!糊涂!糊涂! 他從堂內正座慢慢起身,負手背于眾人,語氣極為疲憊,“管家,去帶他們把那副板抬走吧?!?/br> 卓青黛一聽他總算是松了嘴,也長舒了一口氣,抬手作禮,“謝先生!”便趕快叫向南行帶人抬了來。 臨走時,卓青黛對著那背影又請一事,“五天后,段侯爺下葬,先生若得空,可以來送一程?!?/br> 劉禹瑭背著身擺了擺手,沒再回答,卓青黛也不強求,此行之請已經達成,拿到這副棺板,那滿身箭孔的遺骸,也算有了安息之所,她已經很開心了。 出了劉府,夜色已深,狂風呼嘯著,零星有雨滴落下,卓青黛攏了攏肩,這風吹得人骨寒,也不知顏熾在山里情況如何? 向南行看她望著紅葉谷的方向,便問:“王妃可是在擔心王爺?” 卓青黛不遮掩的點點頭,她的確擔心,三千人對一萬人,怎能不擔心? “王妃不用擔心,王爺雖然才二十有三,但卻是從小在戰場長大的,我還沒見過有人能在戰場上勝過他!” 卓青黛聽他吹噓的起勁,也笑了下,忽地想起什么,眼睛狡黠一轉,“你一直陪著王爺,肯定對他的事了如指掌?” “那當然!”向南行驕傲的說:“王爺的事我都知道!” “好!”卓青黛看他這么輕易的就上了鉤,沒憋住的笑了出來,“那我問你,在來我家提親之前,王爺是不是在哪里見過我?!” 向南行怎么也沒想到她問的是這件事,一下子犯了難,“這……王爺吩咐過不能說!” 卓青黛輕笑,看來還真有她不知道的故事,得,日子還長,等顏熾回來,再親自拷問他! 第13章 卓青黛剛一進侯府大門,就聽里間屋子叮叮咣咣的一頓聲響,瞧這方向,八成是段臨軒這小祖宗醒了,她忙趕了過去,果然見三四個小廝抱著段臨軒壓在桌子上,正對著的是已經哭紅了眼嚇破了膽的段琳瑯。 這兩個小屁孩,還真是不讓人省心! “這是干什么呢?”卓青黛拉下臉來,冷聲道。 段琳瑯一看卓青黛回來了,一下撲了過去,哭的那叫一個楚楚可憐,手里的帕子都浸濕了大片,“卓公子,我……只是……” “沒事了,沒事了?!弊壳圜彀矒崃藘上?,看向段臨軒,“她好歹也是你jiejie,干嘛總是欺負她?” 幾個小廝見管事的人回來了,立馬放開了段臨軒,一溜煙的閃走。段臨軒氣惱的理了理自己的衣服,怒目瞪著卓青黛,“關你屁事!你到底是哪門子的官?三番兩次的多管閑事?識相的就給小爺滾遠點!” 卓青黛看著他那還一臉稚氣未脫卻假裝兇狠的樣子,一下子笑了出來,她靠在門上,一只腿未著地的來回蕩,看上去痞氣十足,“我呢雖然無官無爵,但剛好能管你的閑事?!?/br> 這話說的不假,若真論起輩分來,這段臨軒怎么也得叫她一聲表姐吧,jiejie管教弟弟,天經地義。 段臨軒氣的小臉緋紅,一腳踹在了紅木桌子上,悶響一聲,桌子紋絲未動,他更氣了,“別以為我爹死了,你們就都能騎到我頭上來!小爺也不是吃素的!那劉禹瑭算什么東西!我爹拼死護佑百姓的時候,他在干嘛?!還不是躲在自己的府里茍且偷生!不過一幅棺材板,我段家還求著他不成!” 聽他這么一說,卓青黛算是知道了他心里的氣何處來,肯定是外面關于段莫尋的謠言傳了進來,尤其是這棺板一事,刺激到他了。 卓青黛不禁皺眉,心里又是心疼又是發愁。段臨軒一夜之間沒了雙親,這份痛苦,她最能體會??墒嵌闻R軒這個驕傲的性子,以后免不了要吃虧,畢竟姐弟一場,卓青黛琢磨著總要想個辦法,讓他性子收斂點,日后也能過得平順些。 她正視著他,“小世子,說白了因為你是御南候的兒子,所以大家才怕你,怕的是這個身份,可不是你這個人。你若是想讓所有人信服,就得拿出點行動來?!?/br> 段臨軒不過十三歲,但也已經懂得自尊,被她這么一說,火瞬間燒了起來:“我現在還小,等再過兩年我加冠之后,定會讓你們所有人服氣!” “敵人可不會等著你長大?!弊壳圜彀纬鲎约旱呐鍎f給她,“來吧,讓我看看你有多少本事?要報仇也得拿得動劍才行?!?/br> 段臨軒心里一橫,奪過了劍,他才不管什么傷人不傷人的,揮起劍來朝著卓青黛的方向就是一通亂砍。 卓青黛隨意的躲著,笑道:“以你現在的水平,還想報仇?一點力氣都沒有,更別說章法招數?!?/br> 段臨軒根本不聽她說什么,一個健步沖過去,劍尖朝那人一刺,被輕松躲過。久不得手的段臨軒更加急躁,咬著牙瞪著眼,拿著劍的手都抖了起來。 “?。。?!我殺了你?。?!” 卓青黛反身躲過一劍,嘴不饒人的道:“年紀不大,戾氣卻挺重,怎么平日里侯爺就是這么教你的?” “不許你說我爹??!” “笨蛋,我這明明是在說你,不學無術,給侯爺丟臉?!?/br> “你!”段臨軒頓時氣得亂劍飛舞,砍下了一地樹枝子,但還是沒傷到酌卓青黛半分。 兩人已經比劃到了院子里,段臨軒追了她半天,力氣都用盡了大半,動作也有些遲緩,卓青黛瞧準機會飛起一腳,踹在段臨軒的左肩上,他直向后仰了個跟頭,手里的劍也震掉了。 小世子心里的氣xiele大半,此時只剩滿腔的委屈,他爹在世時,自己何曾受過這些,臉上一橫:“小爺不打了!” 卓青黛無奈,“段侯爺一世威名,怎么生出你這么個小混球?沒骨氣,把劍撿起來!” 他冷哼,“我不!你以大欺小,這才不是沒骨氣,這叫識時務者為俊杰?!?/br> 卓青黛被他氣笑,認慫還能給自己找這么多借口。 她想了想,段臨軒雖然性格乖張,但卻對侯爺極為尊重,想讓他做出些改變,怕只有侯爺才能勸動了,于是卓青黛決定給這位小世子講個故事,“你知不知道侯爺年輕的時候最愛和一位將軍比試劍術……” 段臨軒一下就被吸引了注意力,抬頭看著她,卓青黛滿意的笑笑,“第一次比試時,侯爺跟你一樣,被踢翻在地不說,劍也丟了,狼狽至極??墒?,侯爺立刻就翻身站了起來,重新握住自己的劍,他說沙場男兒若是丟了自己的劍,就是辜負了百姓的信任。而他們第二次比試的時候,雖然侯爺又輸了,可那把劍卻再沒脫過手。那之后,每每兩個人比劍,侯爺總是能更精進幾分……你來猜猜故事的結局?” 段臨軒一臉好奇的問:“我爹把那將軍給打趴下了?!” 卓青黛搖搖頭,“侯爺沒等到打趴將軍的日子,但卻等到了趕赴戰場的日子,那一次他率軍平定了內亂,被封御南侯,從此坐鎮南疆,換來這里幾十年的太平。雖然后來再沒有機會與將軍切磋,但侯爺心里的那把劍卻從未放松過,今日在城墻之上,他明明已經咽了氣,可手里的槍卻被死死的握著,那一刻我便知道,侯爺他從未負過南疆父老,從未負過心中大義?!?/br> 段臨軒聽來更是難過,眼一酸就留下幾滴淚來,少年倔強的在臉上抹了兩下,頭轉到一邊去,嘴里頗有怨氣的道:“爹是不曾負過百姓,可百姓又怎么看待他?外面的傳言有多難聽,你想必也知道了,那劉禹瑭更是可惡!他們說這些話的時候可曾想過我爹是為保護南疆,才慘死于敵人箭下?” “所以,這劍就不撿了嗎?”卓青黛冷言道:“侯爺拼死也要握住的長/槍,是為什么?不就是為了交到你的手里,好讓你扛起這南疆的重擔!若連你都不愿撿起來它,又會有誰愿意相信侯爺的一顆赤膽忠心呢?” 沒錯,他不能認輸,他一定要讓所有人都知道,段家的男兒沒有一個是孬種,他們都是鐵骨錚錚的好漢!段臨軒撐著站了起來,倔強道:“那你說,我該怎么做?” “把劍撿起來,對準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