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形頎長，僧衣整潔，清雋冷峻，那骨節分明的手合于身前，低聲道：“阿彌陀佛?！?/br>
    姜卿兒忽然貼靠于弘忍寬厚的肩膀，抬首靠在他耳旁曖昧細語：“無念無欲這般無趣，大師何不還俗？”

    只聽身旁的嬌人氣息溫熱，軟玉溫香，弘忍身形一僵，側首迎上那巧笑倩兮的美顏，正近在咫尺，二人對視一眼，呼吸微屏。

    弘忍起身退避幾步，捏緊佛珠，說道：“女施主慎言慎行?！?/br>
    姜卿兒噗哧一笑，也站起身來，“一句戲言罷了，大師何須緊張?！?/br>
    她便朝他走兩步，弘忍神色微沉地退避兩步，與她保持著距離。

    姜卿兒笑顏淺淺，盈盈福禮道：“奴家在煙云坊里見各姐妹對心有好感之人都是這般親近，奴家以為便想著與大師親近些以示好意，這可是冒犯大師了？這便給大師賠禮?！?/br>
    弘忍沉默著合掌回禮，這模樣怕就是越思小和尚所言的‘冷臉一板，許久都好不了?！?/br>
    姜卿兒頓了下，只好道：“奴家便不打擾弘忍大師了?！?/br>
    弘忍板著臉回道：“夜至，施主早作休息?！?/br>
    姜卿兒含著笑點首，“好嘛，奴家早作休息?！?/br>
    她行到禪房門前，忽又回首來道：“若大師真無念無欲，又怎會如此介懷男女相觸呢?！?/br>
    拋下這句話后，姜卿兒才打開門退出房去，還貼心地關上門，戲弄這大和尚，倒還讓她心情幾分愉悅起來。

    妙人離去，禪房很快僅剩和尚一人。

    弘忍眉頭微蹙，緩緩垂下立掌的手，佛珠在指間滑動，心中輕念：姜卿兒，揚州煙云坊名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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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 不妄念（3）

    青山高遠，山霧如云，雪已停下，天地間一片白茫茫。

    姜卿兒是被寺院的晨鐘喚醒，莫看這寺中清冷，但被窩里倒是挺暖和的，磨磨蹭蹭的，才起了床。

    簡單地洗漱過，恩翠便端來清粥用膳，劉車夫正在修理裂損的車輪，想必用不著多久便可以回城。

    姜卿兒手里捂著剛熱好的湯婆子，領著恩翠悠閑地去了寶殿，明媚的容顏上淺淺帶笑，美艷動人。

    佛殿中，越思小和尚正在清掃，時不時打著哈欠，見來人忙行禮，“施主昨夜可睡得好？”

    “尚好?！苯鋬夯貞?，抬眸看向那金身佛像，對越思道：“奴家想同小師父求些香紙?！?/br>
    越思揚唇笑起，“施主可是要祈佛，這天寒地凍的，求個保佑也好?！?/br>
    說話間，越思去尋香紙，不過一會兒便給到姜卿兒手里，她將湯婆子轉給恩翠，笑道：“奴家求的啊，是姻緣?！?/br>
    越思一愣，又笑道：“施主花容正茂，揚州青年才俊爭先追捧，所求所應，何愁沒有好姻緣?！?/br>
    姜卿兒淺笑著將香點燃，她為供人消遣的舞妓，縱使受萬千追捧，又有幾人打心底瞧得起她的，紛紛擾擾難覓良人才是。

    姜卿兒拂了衣裙，跪于蒲團上，持香作揖。

    佛祖，賜個良人給她吧，大不了以后她開青樓養他。

    姜卿兒起身將香火插在香爐內，便攏了下衣袖，從腰間荷包里拿出一百兩銀錢，走到功德箱旁，隨即便扔了進去，份量頗足。

    吶，佛祖，一百兩換一個姻緣，若是顯靈的話，以后她多多供奉。

    越思聽那錢聲，又驚又喜，連忙道：“施主留宿寺中，皆為佛緣，出家人不求回報，施主盡心而行便可?！?/br>
    一旁的恩翠喃喃說道：“主子，您這香火錢都夠這寺院吃大半年的了?！?/br>
    姜卿兒從恩翠手里拿回湯婆子，淡然道：“錢乃身外之物，與其用作那庸俗之地，倒不如積德行善，寺內整日饅頭咸菜的，偶爾也要吃點rou?！?/br>
    恩翠撅了嘴，“主子，和尚不吃rou?！?/br>
    姜卿兒揚起眉梢，“吶，忘了，不過沒關系?！彼齻冗^身拍拍越思的肩膀，“冬日嚴寒，多添點厚衣裳?！?/br>
    越思立掌施禮道：“望施主得心中所念?！?/br>
    姜卿兒輕頜首，一百兩以清苦之人而言，大半年口糧，于她而言，她發上一支玉簪都不夠抵的，實在微不足道。

    這佛也拜了，靜等劉車夫將馬車修好便是。

    與越思別了后，姜卿兒心思微起，側目對恩翠道：“你去問問劉車夫何時能將馬車修好?！?/br>
    聽言，恩翠應聲便前去馬廄。

    寺院里的積雪還未掃開，姜卿兒也只是在走廊上游著，這一早也不見那弘忍大師，便想著四處尋尋，可否能尋到。

    也不知是不是躲著她，大不了她再為昨夜之事跟弘忍大師道個歉？

    行了一道，忽見雪地上落得有梅花小爪印，姜卿兒微微訝異，順著印子轉過墻角，一陣貓叫聲響起。

    姜卿兒尋聲望去，只見庭院之中，那身形頎長的白衣僧人手持竹掃帚，正清掃著院中積雪，雖光著頭，卻難抵冷雅之氣。

    正是弘忍，身旁不遠處圍著一群野貓，正吃著地上的饅頭和餡餅。

    姜卿兒抿了抿唇，緩緩走近，“寺內清苦，尚須糧食過冬，大師怎將糧食都喂了貓啊?！?/br>
    這柔糯的聲音響起，弘忍停下掃帚，側首望來，見姜卿兒行來，他神色如常，只是頓了下，繼續掃著積雪。

    他淡漠道：“山間野貓眾多，嚴寒冰霜，難以生存，眾生皆有靈，貧僧僅是將自己那份早膳分與它們，不礙事?！?/br>
    姜卿兒微愣，望著那群野貓，有兩只還跟在弘忍腳邊，想來是十分熟絡了，“野貓年年都在寺中避寒嗎?！?/br>
    弘忍沒有回應她，只是一下又一下的掃著雪，算是默認了。

    姜卿兒走近了些，那野貓便躲開了，警惕著生人，她轉目看向弘忍的側顏，他雖面冷卻心善，真倒是和尚。

    “知曉大師心慈，可這樣你便少吃一頓，終會消瘦的?！?/br>
    弘忍道：“所及之事，皆為修行?！?/br>
    姜卿兒不懂佛理，更不懂修行有什么用，“那…那奴家下廚房給大師做些好吃的，烙餅奴家也會做?！?/br>
    弘忍停下掃雪，“一樁小事，不必掛記?！?/br>
    聽言，姜卿兒瞥見他凍紅的手指，都沒昨夜撥動佛珠時好看了。

    “奴家這有湯婆子，那給大師暖暖手，你快莫掃雪了，掃了還會下，下了還得掃，多辛苦啊，開春雪自個也會融的?！?/br>
    姜卿兒一邊說著一邊伸手去探和尚的手，剛觸到他的手，他便往后退了兩步，立掌道：“施主慎行?！?/br>
    姜卿兒瞧著弘忍的手，是冰涼的，“大師羞什么啊?！?/br>
    弘忍微蹙眉，這怎成他羞了？緩緩道：“施主矜持，男女有別?！?/br>
    姜卿兒努努嘴，又朝他貼近兩步，學著他的語氣道：“施主慎行，施主男女有別，你這般怕奴家作甚，奴家還能對你做得了什么？”

    弘忍又默默地退了一步，低眸輕喃：“阿彌陀佛?！?/br>
    姜卿兒道：“大師不是無欲無念嗎，若心中無念，就算是奴家要拉你的手，大師心頭清白著呢，何須緊張？”

    于此，弘忍竟有些說不過她，“貧僧佛家弟子，怎得與女子拉扯?！?/br>
    “那金水寺的和尚還與煙云坊的花娘共度春宵呢?！苯鋬好Φ?。

    弘忍眸色微沉，“貧僧豈是那等庸俗和尚！”

    姜卿兒見他板起的冷臉，只好作罷：“是是是，你不一樣，你是一朵高嶺之花，摸不得碰不得?！?/br>
    弘忍被她的話哽住，看著眼前的絕美女子，又匆匆低眸，不再多看，定下心來，他道：“貧僧與施主素不相識，施主怎能這般輕浮?！?/br>
    當真是那煙花之地出來的女子，不知端莊？

    姜卿兒忙道：“現在不就相識了嗎，奴家一眼便覺得大師好看，想與大師熟絡些，怎就輕浮了?！?/br>
    她將湯婆子遞向弘忍，有些委屈道：“見大師雙手凍得發紅，好心給大師暖手，怎這般隔閡奴家嘛?！?/br>
    摸一下手又不會死，哼。

    弘忍看向姜卿兒遞來的湯婆子，忽見她右手上一道粉色疤痕，他眸色冷沉，握著掃帚背過身，清掃另一側的積雪，“貧僧不冷，多謝施主慈心?！?/br>
    見他如此，姜卿兒好氣又好笑，這木頭和尚，越是不敢看她，她便越要湊近，伸手便去扯他的衣袖。

    周身的野貓瞧著二人牽扯，只見和尚扯回袖子，離姜卿兒遠了些。

    姜卿兒癟嘴，“奴家又不是女妖精?！?/br>
    弘忍低首掃著雪，面容冷峻，本以為他不回話了，卻忽然開口，“可否能問施主右手的疤痕……”

    姜卿兒頓住，將手收入袖中，輕瞥和尚神色片刻，半作玩笑道：“奴家若是說奴家曾是六指，大師可信？”

    弘忍沉默著，并沒回話。

    姜卿兒嫣然一笑，掩飾道：“糊弄大師的，此為奴家幼時不慎削到的?！?/br>
    言罷，恩翠忽然入庭院中來，打斷了二人，見著姜卿兒，她湊上前道：“主子讓翠兒好找啊，劉車夫說車馬備好，可以回城了?！?/br>
    恩翠道完，見弘忍大師也在，便向他行禮。

    姜卿兒攏了下衣物，不再繼續剛才的話題。

    恩翠道：“雪盛，可莫要耽擱了，就怕晚了又下起雪?！?/br>
    姜卿兒則看向弘忍，“大師不前來送送奴家？”

    弘忍只是單手立掌向她施了個禮，作別道：“施主路途順安?！?/br>
    姜卿兒聳肩，再道：“寺中避雪之恩，奴家不敢忘，便來日再與大師相見答謝?！?/br>
    這大和尚不理她，再見時還纏著他。

    見弘忍仍是低眸肅正，于此，姜卿兒也不自討沒趣，與恩翠往寺外而去。

    庭院里的野貓蹲坐在圍欄處，偶爾叫喚兩聲，弘忍神色如常，仿佛無人來過似的，行著手中之事。

    寺院清凈，心曠神怡，此次雪宿，并沒她想象中的那么糟。

    姜卿兒披上斗篷，寺前的馬車已在等候，立于車前的她回首望了眼杜若寺，似乎看得見那白衣僧人孑然而立，如畫般清雅，竟覺萬物不及。

    姜卿兒嫣然一笑，只道是不妨不妨，來日方長。

    隨即乘上馬車，緩緩離寺而去，官道上的積雪覆蓋，留下兩道車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