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你又贏了??！”小童扎著歪歪斜斜的羊角辮，瞪大眼睛，不可思議的看著面前的年輕人，放佛一點都不覺得這么大一個人同他們一起玩有什么不對。

    年輕人伸手，不多時，手上就堆滿了各式各樣的糖塊、點心甚至還有彈弓。

    輸了彈弓的男童，不舍的撇了撇嘴，“哇”一聲放聲大哭了起來：“臭叔叔欺負人，哇哇哇！”

    年輕人眉頭打成了一個結：“叫哥哥！”

    男童一邊哭，一邊揮著手胡亂揮舞著，口齒不清，打著嗝嚷道：“臭嗝兒叔叔嗝兒欺負人！”

    一旁的小童見男童哭了起來，怔了一會兒，看著被年輕人拿走的糖塊點心，也生出不愿來，于是，跟著哭了起來。

    一聲接一聲，此起彼伏。

    衛瑤卿站在不遠處聽著孩童的哭聲，頭都大了。

    偏偏裴宗之沒有什么表情，在一堆哭鬧的孩童中沉聲道：“叫哥哥，我就還你！”

    正仰天大哭的男童還不知“骨氣”、“尊嚴”為何物，在他的認知里，不過只要叫一聲，就能拿回自己的彈弓，當下便開口喊道：“哥哥！”

    這個年紀的小童學事情最快了，這一聲“哥哥”之后，當下便有接二連三的“哥哥”冒了出來。

    成功拿回了自己的糖塊點心還有彈弓的小童生怕他反悔，拿了東西就作鳥獸般跑了，跑的飛快，其中還夾雜著大人的謾罵“跑什么跑！仔細撞了東西，賣了你們都賠不起！”

    衛瑤卿走過去，看向地上堆放的石子，覺得有些眼熟，看了會兒，不由脫口而出：“奇門遁甲？”

    “最簡單的那種?！迸嶙谥炷_踢亂了石子堆，原本能依稀看出奇門遁甲雛形的石子堆又變成了一堆亂石。

    繞是衛瑤卿自詡自己也算得臉皮厚了，但這一刻還是生出了一種感覺，論臉皮，她還是比不過他??！用奇門遁甲欺負小童，騙小童手里的東西？也怪不得小童要耍賴了。

    裴宗之拍了拍衣袍上的塵土，放在蹲在地上，沾了不少塵土，臟兮兮的：“下次不跟他們玩了，玩不過我，就耍賴?！?/br>
    “那就別玩了?！毙l瑤卿道，想起方才過來時聽到被他欺負的孩子成群結隊放聲大哭的情形，聽過一次的，絕對不想再聽第二次了。

    她頓了一頓，又道：“你……是在這里等我？”

    裴宗之點頭：“是啊，我方才看你進了巷子，便在這里等你出來，等的無聊了，便尋他們玩耍，誰料他們會耍賴，下次不同他們玩了?！?/br>
    衛瑤卿：“……”算了，還是正事要緊，于是，她忙問他，“可是有什么事？”

    裴宗之嗯了一聲：“你讓我找的那個人，有眉目了?！?/br>
    咿！那么快？衛瑤卿雙目一亮。

    裴宗之道：“邊走邊說吧！我聽說你最近在查懷國公？”

    “算是吧！”衛瑤卿想了想，還是決定對他說出實情，“我懷疑懷國公動用陰陽邪術續命甚至在嘗試長生禁術?！?/br>
    “有證據么？”裴宗之反問她。

    衛瑤卿搖頭：“沒有直接證據，但是懷國公的反應很像是被抓到了痛腳?！彼?，“仔細想一想，懷國公身上有很多事情都不合常理，我會生疑難道不應該？”

    裴宗之應了一聲。

    衛瑤卿又摸了摸鼻子，苦笑了起來：“最近，我做了一件不知道算不算惡事的事。崔王謝三族的小輩在查懷國公，我便將他們引到這個問題上去查，一查還真查出些事情來，然后，王栩遇襲了?！?/br>
    裴宗之沒有說話，看著她，讓她繼續說下去。

    她道：“我的目的，是提早將這件事擺到臺面上來。人皆有谷欠，我不知道多少人能擋住長生的誘惑。所以，我想未雨綢繆，現在擺上來，如三公那樣的人冒著舍去一族清名的風險，去支持此等行徑的可能性很小。那樣，若是來日，真要除去有此等逆天之舉的人，至少不會受到來自三公的阻撓?！?/br>
    “我這般做，等同是逼迫他們不得不做出了選擇?！毙l瑤卿嘆道，“也不知他們發怒了沒有？”

    裴宗之若有所思的想了片刻：“你用身份清名逼著他們做出了這樣的選擇，雖說此舉不是很妥當，但我想，世族中人也當是支持的。朝有更迭，人有輪回，若是有人當真長生不死，那還有其余族人什么事？族中后輩如何出頭？掐斷輪回是逆天之舉，不可違，且必遭天譴?！?/br>
    “是??！所以王栩其實并沒有那么生氣，我擔心的是三公大人，而不是王栩這些年輕一輩?！毙l瑤卿說罷，頓了一頓，正色道，“當然，我是有私心的。我會插手此事也是懷疑我張家出事的背后，是不是也同這樣的邪術有關?！?/br>
    第678章 此人

    身邊的女孩子在侃侃而談，聲音輕柔，裴宗之目光落到她的身上，見她整個人放佛踱上了一層蒙蒙的光澤，不由的想起了黃石先生口中那些不知從何處而來的詩詞：“不見卿，思之如狂；見卿，頓生歡喜，也談風月也談情?！彼共辉贾缈?，左右想見的話，他自來見便是了，歡喜也不曾多歡喜，更不談風月不談情，只談枯燥緊張的時局政事，只是覺得和她走在一起，很是輕松愜意。

    兩人這一走便出了城，城外不遠處有一間客棧，不比城內客棧的繁華，這間客?？雌饋碛行┢婆f、臟兮兮的，門外停了幾輛車，這通常是來不及進程的外地人不得已時歇息的地方。

    裴宗之帶著她走入客棧內，客棧的桌子上還有些未擦凈的油膩，伙計拉長著一張臉漫不經心的幫忙端著飯菜，托的不穩，搖搖晃晃的，一碗湯待送到桌上通常已灑了不少了。

    飯菜價又貴，看著也沒什么賣相，有客人忍不住說了幾句，伙計不是不理會便是一聲冷哼：“愛住不住，愛吃不吃！”

    客人氣的罵道：“若非來不及進城，我又怎會住你這里？”

    “不想住就去外頭地上湊合一晚，別挑三揀四的?！边@樣的態度幾乎就已經將“憑地宰客”四個字寫在臉上了，估摸著也沒準備做回頭客的生意。

    有氣性大的客人還當真起身走了，口中罵著“下回再不來了”云云，還有些卻不得已忍氣吞聲住了下來，住在這里總比在外露宿好一些吧！

    “兩碗清湯牛rou面，再切一斤牛rou！”裴宗之進去尋了個位子坐了下來，待坐下來，又對那漫不經心、拉長了臉的伙計道，“給塊布，我自己擦一擦！”

    伙計瞟了他一眼么，眼中有精光閃過：“布要沾水么？”

    “一半沾一半不沾！”

    等了沒多久，聽的廚房里喊了一聲“牛rou面好了！”伙計便走過去端面，照例端的搖搖晃晃，湯湯水水都往外面灑。

    “面來了?！崩L著一張臉的伙計嚷道，“自己拿！”

    衛瑤卿見裴宗之端過了那碗面便也跟著伸手去將那碗面端了過來。

    端面時，手心一涼，她摩挲了一下，看著似乎是把鑰匙，隨即不動聲色的接過了面。

    這面的賣相還是那么不好，湯渾濁不堪，不過嘗起來似乎還可以，不多時，一碗湯面被干掉了大半，衛瑤卿站了起來：“肚子不舒服，我要去茅房?！?/br>
    有人聽聞便道：“看起來就不干不凈的，吃了會好才怪?！?/br>
    伙計懶懶的指了指后門，衛瑤卿順著他的指向走了出去，不多時裴宗之也跟了出來，指向不遠處一間落鎖的院子，兩人走過去，用鑰匙開了鎖，進了院子。

    院中廳門大開，有人站在院中，背對著他們。

    待得那人聞聲轉過身來，衛瑤卿腳下一頓：是那個右眼下有淚痣的老人。

    “這就是有眉目了?！迸嶙谥?。

    這豈止是有眉目，這是連人都被他尋來了呀！

    驚喜不外如是！衛瑤卿走過去，抬手，朝老人施了一禮：“老先生，我姓衛?！?/br>
    “衛天師，容易，姓容名易?！崩先颂诌€禮，而后有些詫異地看了眼一旁的裴宗之，“原來裴先生找來的是你，果真是我輩中人?！?/br>
    容易？衛瑤卿怔了怔，這名字還真有些意思，于是便喊了一聲：“容老先生?！?/br>
    “之前遞紙條讓爾等去望月樓的便是老夫?！比菀桌舷壬f道，“如今的陰陽司不是庸才便是鼠輩亦或者不適合卷入其中的，老夫尋了半日，才選了你，只是沒想到你二人那晚竟然逃了?！?/br>
    衛瑤卿想了想，正欲尋個說辭搪塞過去，便聽裴宗之道：“非相識之人，誘我前往，自然不能冒進?！?/br>
    “確實是我疏忽了?！比堇舷壬鷩@了口氣，“你我并不相識，你自然不會因此冒進。只是有些不習慣，老夫昔日合作的老友是個異類，至純至善，若是遇到此事，他便是不相識，也會前往的?！?/br>
    裴宗之沒什么反應，倒是衛瑤卿眼神閃了閃：這位容老先生說的是祖父么？這倒像是祖父會做的事情。

    容老先生笑了笑，沒有繼續說下去，只轉頭看向衛瑤卿：“裴先生說衛天師在尋老夫，不知衛天師尋老夫是為何事？”

    衛瑤卿看了他片刻，開口了：“容老先生，這長安城里是不是有人在嘗試陰陽禁術？”

    容老先生看著她道：“是?！?/br>
    “什么禁術？”衛瑤卿又問。

    容老先生道：“先續命，后長生?！?/br>
    猜疑了許久，第一次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衛瑤卿彎唇莞爾：“容老先生爽快！”

    “爽快是因為我知此舉不可違，然太多的人想要求得僥幸，自然要尋人阻止，而單靠我一人顯然不行?！比堇舷壬鷩@道，“我不是未想過將此事捅到人盡皆知，但此事捅出來恐怕反而不妙。試想誰人不想長生？誰敢以此作賭？就算是陛下知曉了，難道陛下不想么？以往是無人做過，如今卻有人在做，續命之術已經有人成功了?！?/br>
    衛瑤卿問道：“這種……續命之術是不是有什么后果？”

    容老先生搖頭：“我不知道。但想來續命所要付出的代價亦不小，否則這等術法一早便傳出來了，不會到現在仍然無人知曉?！?/br>
    “代價非但不小，亦有可能還是不可見人的?！毙l瑤卿道。

    容老先生點頭，神色溫和了不少：“不錯，老夫也是這么想的?！鳖D了會兒，他又道，“你既暫時無問題了，便輪到老夫了?！?/br>
    衛瑤卿抬頭看他。

    卻聽容老先生道：“擇日不如撞日，本想再過段時日的，但先說了也無妨?！?/br>
    衛瑤卿有些疑惑地回頭看了眼裴宗之，卻見裴宗之朝她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也不知道。

    “老夫請你們答應老夫一件事，”容老先生嘆了口氣，道，“將來不管什么時候，定要給劉家留一條后路?！?/br>
    劉家？這天下姓劉的倒是不少，衛瑤卿怔了一會兒，猛然反應過來：容老先生說的應該是昔時前朝的劉家吧！

    第679章 道舊

    衛瑤卿看著那位老先生片刻，問道：“老先生認識劉家的人？還是同劉家是舊識？”

    容老先生搖頭：“都不是?！?/br>
    衛瑤卿心生驚異：“那老先生為何要為劉家的人求情？”

    容老先生道：“老夫不是為劉家求情，老夫是在為天下陰陽術士求情??！”

    “最早商周便已有人自出生便與常人不同，能見尋常人所不能見之物，這便是最初的陰陽術士。民間又叫我們這些人陰陽先生，地位屬于下九流中的一種，偶有君王要用我等，那也是用時推為座上賓，一旦不需要了，這些為君王所用的陰陽術士多無故暴斃了，極少有逃出生天的?！?/br>
    “所以要想活得久，我們這樣的人通常都是在民間混跡，可即便如此，卻也要小心提防自己莫要不留神被當成妖人燒死了?！?/br>
    “與尋常人不同，我們是異類，而這樣的異類，尋常人在看到時或多或少總會害怕的?！?/br>
    “這種情形直到前朝劉家上位，掌控天下，我陰陽術士地位才有所好轉，至少能光明正大的出現在人前了。就連曾名動一時的張家，真正成為隱世的陰陽術士大族也是因為前朝劉家上位之后，逐漸發展成形的?！?/br>
    衛瑤卿道：“但是人一旦擁有了，便會覬覦更多。劉家坐擁天下還不夠，他們要長生，勞命傷財造長生塔，嘗試陰陽禁術，拿活人為祭，若非如此，前朝末年又怎會各地起義，最終丟掉了江山？”

    “你說的不錯?！比堇舷壬c頭，神色自若，“丟掉江山是劉家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但若無劉家的存在，大楚又何須建立陰陽司？皇室若用不到陰陽司，我們這些陰陽術士處境亦會變得艱難?！?/br>
    “驅除鬼祟，一般尋常的陰陽術士借用符箓等物，再加上人多一些，總能除掉的。而更厲害的陰陽術士，如衛天師這種能一人帶著三位病弱之人，路上擊退無數敵手的陰陽術士卻能讓人覺得害怕?！?/br>
    衛瑤卿笑了：“容老先生太精明了，這樣的陰陽術士可不止我一個?！?/br>
    “只是作比而已?！比堇舷壬Φ?，“以你作比，衛天師感觸應當更深?！?/br>
    衛瑤卿看著他沒有說話，任他繼續說下去，心中已隱隱才到容老先生的用意了。

    “為君者會除去能者，留下那些粗通陰陽術的平庸者?！比堇舷壬C然道，“能者活不下去，因為為君者無法掌控。所以留著劉家，也是為了我們自己?！?/br>
    “而且要除去我們這些人，借口也再簡單不過了，呼風喚雨、連通鬼魅的的妖人不應該燒死么？”容老先生道，“自商周開始，被燒死的陰陽術士可不在少數?！?/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