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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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那是曾經了,四百多年前了。 自大楚開朝建立之后,張家便世代在長安定居了,已經很久沒有張家族人回到濟南了,張家人口不多,當年太宗賜下的宅邸足夠張家族人世代在長安定居了。 相比宋二和張解的激動,少女神色卻要平靜不少,她唇角微彎,帶了幾分溫和的笑意:“我們跟著車隊到濟南離開,而后要在濟南逗留上一些時日?!?/br> 到底年歲還小,沒有修到泰山壓頂也不改其色的階段,少年激動顫顫,不能自已。 察覺到對面的女孩子望來的目光,少年吸了吸鼻子:“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我如此激動,控制不住一般?!?/br> 女孩子回答他的是一個溫暖的懷抱,近鄉情怯,即便那鄉只是先人的鄉,他們從未到過,卻也忍不住渾身顫抖和激動。 陰陽術士問天地,通鬼神,轉陰陽。自然相信這天地有靈,山水有知。衛瑤卿抱著張解看向窗外:不管是她還是張解,都有陰陽眼在身,天地厚愛,自然能察覺出這天地山水間的靈氣。濟南,冥冥之中彷佛有種無形的力量在召喚他們這些外出游子的歸來。 歸心似箭,在兩日后的黃昏時分,商隊停住了前行的腳步,一輛馬車悄然離開了商隊。 濟南兩個字在磚石城墻頭落下了兩個蒼勁有力的大字。 衛瑤卿拉著解哥兒從馬車上下來,雙腳踏上了地面。腳踏實地,站在城門前。 四百年了!張家的后人再次面對上這座城池,踏上了故土。 四百年前,前朝術士禍國,為追求虛無縹緲的長生之說,以致天下生靈涂炭,民不聊生。當時駐守崇州的官員是一個從守城護衛僅僅三年便上任崇州將軍的李建利,在各地起義軍紛紛而起時,他也揭竿而起,成為了一方小小的起義軍領袖。懷聞達天下之志,他九次從這座城門而過,拜訪隱世的奇人。終得首肯,在當年張家族長張魯道的率領下,張家舉族出山,從這座城門而過,離開世代隱居的濟南,投入這一方天下紛爭。 這一走就是四百年。 她不知道當年先祖離開濟南時是以一種什么樣的心情回望故城的,但如今作為僅剩的兩個后人,他們站在故土前,生出了近鄉情怯的感覺。 對一座未曾謀面的城池生出了別樣的情愫。 靜靜地站了片刻,幾人引對路引身份文書而后進城。 “我們去哪里?!边M城之后,看向兩畔的街道,路上的行人百姓,張解只覺激動過后,心里空空蕩蕩的,一陣茫然涌上心頭。 拉著他的手緊了緊,少女的聲音有些渺遠:“我們回家!” 回……回家么?這濟南還有他們的家? 地面濕滑,蒙蒙的細雨落在身上,臉上有種令人心曠神怡的清涼感。入目所見,隨處可見道路兩旁的樹枝抽芽,換上了鮮嫩的翠色,濟南的春景已入眼簾。 比起長安,濟南的春天來的更早,街上的行人已經換上了輕薄的春衫,不見春寒,春暖已來。 少女解下身上的包袱,從包袱中取出一把似是用了許久的油紙傘,油紙傘以蠟封口的傘柄不知何時已經被她打開了。 從傘柄中抽出一張地契,少女吹落了地契上的灰塵,露出了地契上暗紅的印章:“走吧,我們回家!” 第371章 情怯 淅淅瀝瀝的雨打落在油紙傘面上,為傘面蒙上了一層水汽,卻遲遲不從傘面上墜落。 地契上的房子在濟南城北。 宋二牽著馬帶著馬車在身后跟著,晃晃悠悠,走的很是悠閑,而自己,張解看向牽著自己手的那只手,白皙修長,骨節分明,一手撐傘,一手拉著他,走過濟南城的老街,向城北的方向走去。 鞋子踩在街面上走的穩穩當當,濺起很小的水花。 兩畔的百姓有說官話的也有說當地方言的,方言他并不全然聽得懂,卻聽的很高興,由衷的高興,他自己也不知道這高興從何而來。 聽著兩畔陌生又熟悉的方言,身邊陌生又熟悉的衛jiejie牽著自己的手,張解只覺的心里沒來由的安寧,這是他自張家出事之后心境最安寧的時候,腳下的小道延伸而去,他突然希望這條小道變的漫長起來,不要停止,不要結束,就一直如此走下去。 馬車終于停了下來,這是一座老宅,宅子檐角的雕飾還是前朝的圖案,依稀已經預示了宅子的年份。但并不破,似乎年年翻修,而且光從宅子外來看,打掃的很干凈。 有人一直在守著這座老宅。 他們在門口站了片刻,便有經過的百姓忍不住出聲喊了他們。 “喂,你們是新來的外鄉人么?” 外鄉人?衛瑤卿挑眉,不,其實他們是真正的故人。但是話出口卻是:“嗯,今日才到的濟南?!?/br> 百姓一手提著菜籃子,一手拎著兩條rou似是才從集市上回來,見狀不由道:“怪不得啊,別進那宅子?!?/br> “這宅子怎么了?” 外鄉人就是外鄉人,果然什么都不知道,百姓跺了跺腳,壓低聲音道:“這宅子鬧鬼,只有一家看宅子的怪人,但就連這些怪人都是白天在宅子里打掃什么弄弄,晚上都不進去的?!?/br> “我小時候這宅子就在了,聽老人說經過好幾個風水先生都說這宅子風水不好,是實打實的陰宅,晚上進去是要死于非命的?!卑傩照f罷看了看天,“太陽快下山了,你們趕緊趁著天還亮著找個客棧吧!” “有人不信邪進去過,出來就瘋了?!?/br> 陰宅?衛瑤卿失笑,很容易的就抓住了其中的關鍵:“那一家子看宅子的怪人呢?” 百姓努了努嘴:“在里頭呆著呢,到晚上,他們就出來了,也不敢住里頭,就住不遠處的平康坊那里……” 話說到一半,門開了,從里頭走出來一個五十多歲的老人,對上門前那么多人時只是怔了一怔,什么都沒說,轉身拎著一只大鎖準備鎖門。 衛瑤卿連忙出聲喊道:“等等?!倍笥洲D身向百姓道謝,“多謝相告,我找這位老人家有事?!?/br> 路過的百姓點了點頭,繼續往家去了。 老人鎖門的動作并沒有任何遲疑,繼續鎖上了門,眼看就要離開,衛瑤卿連忙三步并作兩步走到他身邊:“等等,可是福伯?” 老人手瞬時一頓,而后抬頭,便見一張地契出現在了自己眼前,暗紅的印章熟悉而又陌生。 女孩子輕舒了口氣,彎起唇角朝他笑:“宅子的主人回來了?!?/br> 那一霎那,老人雙唇顫顫,臉上閃過諸多情緒,似是有很多話想要說話,卻終是什么話也未說出來,只是抬手拭去臉上的淚痕,訥訥點頭:“回來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 …… 此時還未完全入夜,宋二坐在角落里縮了縮脖子,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聽了那個百姓的胡言亂語,他總覺得周圍有點冷呢! 除了他宋二之外,還有四個人,衛監正和張小公子自是不必說,另外兩個是福伯和他的兒子福伯。 是的,沒有聽錯,兩個人的名字都叫福伯,等老的去世之后,他的兒子便會成為新的福伯。 宋二嘴里嚼了一根隨手拔的草打瞌睡,暗忖這個宅子連同里頭的人都是怪怪的。 老福伯很激動的看著那張地契,止不住眼圈發紅:“等了那么多年,總算是等來了,從先祖起,我們世代守著這個宅子,就等著你們回來的那一日?!?/br> 一旁的小福伯也很激動,他很早就知道了自己的宿命,也看到了父親枯等無望的心酸,更知道他們世代都在守著,一守就是四百多年。如今總算等來了歸人,不用如此枯等下去了。 “是你們先行么?其他人還在后頭么?”小福伯激動的問道。 氣氛驀地一僵,半晌之后,衛瑤卿開口了:“沒有了,這一次回來,就只有我們了?!?/br> “不可能啊,當年離去時雖說人口不多,可也算大族,怎的只剩你們了?” “出了一些事情,”她沒有多說,只是伸手摸了摸張解的腦袋,似是安慰,“雖然只有我們了,但張家還在,無人膽敢小覷?!?/br> 福伯低頭沉默了半晌,再度出聲道:“我等與外人不敢多做接觸,一直秉持當年的規矩。很多事情都是口口相傳,當年張魯道先生離去之時說此一去二十年,待國邦安定會再度回歸故里,只是我等先祖等了才十二年,卻等來了張魯道先生病逝的消息。而后我一家便留下來看守張家祖宅,四百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也就過了?!?/br> 張魯道二十八歲出山,原定要助太宗二十年,卻在四十歲那年油盡燈枯而逝。當年說好助太宗打下江山,安定國邦,這江山是打下來了,國邦卻不曾安定,而張家的后人也一直留在了長安,掌管陰陽司的事宜。 “今張氏子孫張解回歸故里?!毙l瑤卿看著神色嚴肅的解哥兒道,“自然不會讓你們再如此枯等下去了?!?/br> 張解抬頭看了她片刻,卻沒有說什么。 她知道解哥兒的疑問,如今的她再次歸來,卻是以衛瑤卿的身份站在了這里。張明珠,衛瑤卿,她如今到底是誰?這個問題真要鉆牛角尖的話要想上很久,所以不想了。她只要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就夠了。 “我們來時聽百姓說這里是陰宅,”衛瑤卿伸手指向外頭圓月入云躲避,一瞬間月黑風高,烏凄凄一片的宅子,仿佛渾身冒著一股莫名其妙的寒氣,“福伯,這是怎么回事?” 第372章 食香 “這宅子白日是我在看著幫忙?!备2?,“就用平康大街上幾家鋪子收租的錢幫著翻修宅子與過活,晚上就是它們在看宅子了?!?/br> 而這個它們,陰陽眼中明光閃過:陰宅,說的沒錯,這就是陰宅,夜晚便是小鬼看宅。 有陰陽眼的不止她一個還有解哥兒,兩人看向宅院中,粗粗估計有數十個之多的小鬼。 在角落打瞌睡的宋二打了個寒噤醒了過來,抱著手臂摸了摸,嘟囔了一句“好冷??!”只是眼下卻還不到陰氣最盛之時,所以宋二又年輕力壯,陽氣旺盛,自然看不到什么東西,只覺得風吹得有些莫名的大。 福伯似是也有些害怕,道:“它們脾氣不太好,晚上按理說我們要走的,眼下我們卻未走,說不準要發怒了?!?/br> 它們?什么它們?宋二摸了摸后腦勺,看向四周,除了眼前這幾個還有別人么? “我出去一下,你們留在這里?!毖垡娦l監正沒頭沒腦的扔下了這句話,就走了出去,而后關上了房門。 在徹底關上房門的那一剎那,宋二只覺得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外頭的狂風不但聲音鬼哭狼嚎一般,就連形狀仿佛都能看的清了,那么一大團仿佛張開了大嘴一般瞬間將衛監正的身形吞沒。 周圍詭異的安靜了下來,半晌之后,一道不小的聲音從宋二的肚子里發了出來,見眾人望來,宋二也有些尷尬,只能干笑了兩聲,道:“這還沒吃晚飯,它在抗議呢!” 小福伯聞言笑了,連忙從灶房端出飯菜來,飯菜熱騰騰的。 “今日正巧燒的多,你們先吃吧!” 眼見張解眼睛眨也不眨的看向屋外,小福伯也笑了,說道:“小少爺放心,它們雖說脾氣不太好,但從來沒傷過一個人,放心吧!就是喜歡捉弄人?!?/br> 張解點了點頭,看了眼一旁的宋二,見他也放下了手里的筷子,就知道自己若是不動筷,怕是宋二也不肯先吃了,便走到桌邊坐了下來。 “我還留了飯,等小姐回來吃?!毙「2畼泛呛堑恼f道,眼前這三人,那個角落里的應當不是一家人,這不難猜,但那個少女卻自始至終沒有說出自己的身份,而且也有陰陽眼,看著手段似乎也很不凡的樣子,他便自動將她稱作小姐了。 這兩人也未反駁,想來這稱呼也沒錯。 幾人安靜的吃著,時不時的說上一兩句話,也未過多久,門外便響起了一陣敲門聲。 “小姐回來了?!毙「2B忙跑過去開門,果不其然門外站著的就是方才出門的那位小姐。 大抵是從外頭烏凄凄的走進來,才一進來,她便抬了抬手,適應了片刻,才適應了屋里的光線,而后進門,關上了房門,落了栓。 桌上的飯菜冒著氤氳的香氣,少女陶醉的吸了一口,嘆道:“好香??!” 宋二看的樂了,笑道:“衛監正,你這個模樣跟八百年沒吃過東西似的?!?/br> “八百年?”少女搖了搖頭,“沒有呢,也就四百年而已?!?/br> 小福伯又將灶上留的飯菜拿過來,端到她面前:“小姐,吃吧!” 少女點了點頭,卻沒有動筷子,只是對著飯菜嗅了好一會兒,嘆道:“香,真香!” 張解抬頭,看了她片刻,起身,進了灶房,出來的時候將灶房里灶王爺面前的香爐拿了過來,擺到了少女面前,而后點燃了三支香插上。 少女嘆了一口氣,很是欣慰的想要伸手摸摸他的腦袋,卻被少年蹙眉躲了過去。 “張小公子?!币慌猿燥埖乃味粗倥恢惫垂吹亩⒅銧t出神,飯也不吃,不由奇道,“你這怪不吉利的,怎么在衛監正面前放個香爐呢?還點了三支香?!?/br> 這一般人家除了供奉先祖,哪有在活人面前上香的?這不是不吉利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