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回到文王府后,明云見便倍感疲憊,去了趟蘭景閣照看蘭花,待出來時天已經暗了,明云見回到書房了才看見書房桌案上放著的東西。 那是一個棕色的木制糕點盒子,上頭還有茶樓名稱與標記,不是個多貴重的東西,做工也挺粗糙的。 明云見走過去看了一眼,食盒下頭壓著一張紙,字跡有些他早年時寫字的模樣,應當是祝照近來拿他早時候抄寫的詩集臨摹練字養成的習慣了。 紙上就三個字——好吃的。 明云見打開食盒看了一眼,里頭放著的是幾樣精致的糕點。他聽府里人說過,今日祝照與慕容寬約好了出門會面的,只是明云見滿心都是工部尚書之事,并未注意慕容寬與祝照會面之前正從青樓出來,又恰巧看見了他入了另一家青樓。 明云見拿起一塊糕點嘗了口,入口是淡淡地茶香,除此之外沒有其他味道,就連糖也沒放多少,甚合他的喜好。 便是這一口糕點,將明云見一整日郁燥的心情給撫平了。 這糕點不是祝照喜歡吃的口味,祝照愛吃的玉子糕與綠豆糕,都是極甜的一類,就連冰糖葫蘆里的山楂過酸,她也就舔干凈糖衣將山楂吐掉。 按照祝照的口味來說,放在食盒里的這三樣糕點必是吃過一口就不再喜歡了,卻分外貼合明云見吃東西的口味。 明云見輕輕笑著,眼下柔了幾分,跨步離開書房,直朝月棠院走去。 月棠院外有一棵桐樹花,三月底的日子里開了一半,樹上綠葉也沒有幾片,倒是大串的花朵掛了滿枝,小松正站在桐樹花下發呆,死死地盯著那株樹不動。 明云見走過去了,小松才察覺到他,于是站到一旁微微行禮,瞧著明云見走近月棠院了,這才跟了過去。 月棠院里的海棠花的葉子也長得繁茂,一片春意盎然,恐怕要不了多少天海棠花也要開了,屆時帶祝照上閣樓上作畫必很愜意。 祝照剛吃了晚飯,檀芯將飯菜撤下去,桃芝才剛從月棠院的外面進來,遠遠就看見明云見朝這邊走,于是連忙跑去給祝照打招呼。 月棠院內外就只有桐樹花開了,故而桃芝折了兩枝下來,抓在手上入了用飯的小廳。祝照用完飯將桌面撤干凈,正準備叫人備上文房四寶練字,一抬頭瞧見桃芝莽撞地沖了進來,她手里的花兒味道淡淡飄來。 祝照聞到這花的味道,頓時打了個噴嚏。 桃芝道:“娘娘,王爺回來了,正朝這邊走呢!” 祝照正在鋪紙的手微微一頓,輕聲說了句:“我不想見,你找個理由將他打發走吧?!?/br> 桃芝聞言,頓時驚了:“娘娘……這可是王爺啊,奴婢、奴婢能找什么理由讓王爺別來月棠院?” 整個兒文王府都是明云見的,誰能在王府內左右他? 祝照自然知曉讓桃芝去阻攔明云見過來是為難對方了,故而眼眸一直垂著默默不語。 小廳外屋檐下掛著的一盞燈籠正照著一個人影,明云見才剛到,便聽見祝照的那句‘我不想見’。 方才吃了糕點稍稍轉好的心情,這回又黯然意亂悶得難受了。 燈下人僵直著背影,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摸著拇指上的玉扳指,明云見沒再朝前一步,就立身于透過微光的窗戶旁,顯得幾分孤單落寞。 桃芝道:“娘娘,您是不是因為今兒個慕容公子與您說王爺去了青樓,在與王爺置氣呢?” 祝照自顧自地鋪下了紙張,磨墨道:“他是大人,無需小孩兒管著?!?/br> 桃芝只覺得這話別扭的緊,于是將手中的花放在桌面上,祝照瞥了那花兒一眼,又打了個噴嚏。 “娘娘必然不是真心與王爺慪氣的,否則就不會給王爺特地帶糕點回來吃了?!碧抑プ叩阶U丈磉?,伸手拉著她的袖子道:“娘娘度量大,這得罪王爺的事兒,莫讓奴婢去做吧?!?/br> 桃芝也是真怕了自己等會兒編不出理由,惹得明云見生氣了。雖說平日里明云見對待下人也很溫和,可今日王府里的人都說,文王是生著氣回來的,必然不好惹。 祝照嘀咕了句:“那糕點難吃得很!” 門外燈籠下,將人影照成了兩雙,明云見能從窗戶縫隙里瞧見祝照背對著他的方向,正準備練字的背影,她依舊是小小一只,不過已有自己的脾氣與主見了。 只是那份糕點,讓明云見有些意外。 原來不是她覺得他喜歡吃才帶回來的,而是她覺得難吃,想要騙他吃下,才寫了‘好吃的’這三個字。 有些失落。 明云見不禁苦笑,回想起過去,祝照雖未言明過,但她的心里的確時時有他,能于暴雨中抱起數十盆蘭花,只因他喜歡蘭花的人,如今卻為了避開他,慫恿丫鬟編造理由拒人了。 第三聲噴嚏響起,明云見輕皺眉頭,正巧檀芯歸來,見明云見站在門外,驚愣行禮:“王爺?!?/br> 祝照聽見,回頭朝窗戶縫隙看去,正瞧見明云見的一抹衣擺于窗戶前掃過,白色的袖子如一縷煙消失。 祝照眨了眨眼,心里有些慌,明云見何時到的她都不知,不過從她與桃芝談話時間來看,對方怕是聽見了自己方才說的話了。 檀芯見明云見站在小廳門外沒出聲本就驚訝了,她才叫了一聲對方掉頭就走更為驚訝,但最令檀芯想不到的卻是……明云見沒走遠。 桃芝見檀芯端茶進來,連忙探頭朝外看,二人表情如出一轍的古怪,祝照握著筆,練字的心都沒了,她問了句:“王爺走了?” 桃芝與檀芯回頭給了祝照一個難以言喻的表情,二人幾乎同時道:“王爺……沒走?!?/br> 祝照抬眉,桃芝又說:“王爺找了個墊子坐在臺階上了?!?/br> 檀芯抿嘴:“正……正吩咐下人砍樹?!?/br> “他為何要砍我月棠院的樹?!”祝照放下筆就要朝外走,還沒走到門前腳下一頓,回想起自己方才才說不想見對方的話,心想這莫非是明云見的另類手段,便要她主動去找? 這么一想,祝照心中又有些氣悶,她轉身回到桌案旁,拿起筆在紙上草草寫了幾個字,桃芝探頭瞥了一眼,那紙上寫著:明云見是大壞蛋。 這字練得不好,桃芝看著怕得腿抖,等祝照寫滿一張‘明云見是大壞蛋’后,她才連忙撤下這張紙,折疊整齊放入懷中。這時若有人非要她交出紙來,桃芝為了保命,估摸自己都能將紙塞進嘴里嚼碎了吞下。 檀芯沒進小廳,她就站在小廳外靠著走廊上的柱子,睜大了眼看門外幾人在砍樹。 砍樹便砍樹,這種事明云見吩咐一聲就可了,可他一直都坐在走廊前方的路口臺階上,小松蹲在一旁啃蘋果陪他,也不知這主仆二人什么打算。 祝照耳邊尚且能聽見府中下人們砍樹的聲音,斧頭入了木柱上篤篤直響,她眉心微皺,盡量讓自己保持心情平和,沒忍住又打了兩個噴嚏。 兩張紙的字練完了,檀芯還站在門外看著。 祝照問:“你看人砍樹作甚?” 檀芯雙肩一僵,小跑到小廳內,告訴祝照:“王爺還沒走?!?/br> 祝照愣了:“他還坐在臺階上看人砍樹?” 檀芯點頭。 桃芝聞言,放下手中墨塊朝外跑了去,果然瞧見明云見還坐在臺階上,不過不巧,她正好與明云見對上視線,連忙行禮,卻見明云見朝她勾了勾手指。 祝照心里覺得古怪,不明白明云見若是砍樹逼她去見,為月棠院里的草木求情,又何必坐在月棠院的臺階上等著?不覺得太跌份了嗎? 桃芝才出去沒一會兒就進來了,一臉耐人尋味的表情,隱隱還有未褪去的驚訝。 她走到祝照跟前,看著祝照好一會兒,雙手扭在一起,別別扭扭地問了句:“娘娘,王爺讓奴婢問您……您現在想見他嗎?” 祝照皺眉歪頭,滿是不解,順口回了句:“不見?!?/br> 桃芝哦了聲,老實拿起墨塊研磨,大約一刻鐘口,桃芝又開口:“娘娘,王爺讓奴婢問您,您現在想見他嗎?” 祝照正在練字,才將心中煩悶趕走,一直沒離開她身邊的桃芝突然說這樣一句,祝照頓時側頭朝她看去。 桃芝滿臉為難,抿了抿嘴,道:“娘娘給個話兒吧?!?/br> 祝照說:“不見?!?/br> 桃芝低頭,陪著祝照繼續練字。 結果一刻鐘后,同樣的對話再度響起。 祝照覺得可笑,她起身雙手叉腰,字是徹底練不下去了。 “是不是我說不見,你再過一刻鐘還得問一遍?”祝照問桃芝。 桃芝點頭,道:“王爺與奴婢說,娘娘不想見他,可他有話與娘娘說,故而讓奴婢過來隔一刻鐘問娘娘一句,王爺說……娘娘或許過一會兒就想見他了,讓奴婢記得提醒?!?/br> 祝照只覺得好氣又好笑,她推開桃芝走到了小廳的窗戶旁,推開窗戶朝外看了一眼,果然,走廊那頭不算太遠的臺階上,明云見一身白衣坐在那處,小松吃剩下的蘋果核都泛黃了。 院外一棵十幾年的桐樹花開得正盛,是月棠院現下唯一風景,祝照眼看著府里下人高喊一身讓開,那樹于院墻外搖搖晃晃,最終倒下,發出了巨響。 祝照的心跟著那棵樹的倒下一顫,她咬著下唇,砰地一聲關上了窗,轉身道:“我要回去睡了,他想等著,就讓他等著吧?!?/br> 明云見聽見了關窗的聲音,回頭那瞬已看不見祝照的身影,他望著小廳窗戶上的窗花,沒一會兒小廳內的燈光便暗下。 小松噘嘴,伸手扯了扯明云見的袖子,明云見道:“無妨,對旁人本王都有足夠的耐心,對她怎能少?!?/br> 監督砍樹的古謙跑了過來,見明云見還坐著,頓覺不自在。 古謙問:“王爺,樹砍了之后,根可要挖去?” “你明日去市集尋棵刺槐,再將桐樹花的根挖去,以刺槐填上?!泵髟埔姷溃骸按袒蔽断闾?,她聞了不會打噴嚏?!?/br> 話音才落,檐上突然傳來啪嗒一聲,古謙抬頭望著黑洞洞的天,幾滴雨水落下,清明時節,又到雨季了。 祝照回屋休息,桃芝打水不得不從明云見這處走過,她盡量低頭,見了明云見便打招呼,才行禮后,聽見明云見吩咐:“讓廚房送碗三花茶過去給王妃喝?!?/br> “是?!碧抑?,站了會兒,沒等來明云見另外吩咐,松了口氣同時,又瞧見檐外滴答滴答的小雨,勸說明云見回去的話到了嘴邊,終是沒有勇氣說出。 只是三花茶泡好時,天上小雨轉了勢,順著青瓦屋檐滴成了水線,廊外海棠花的葉子洗成碧玉一般。 作者有話要說: 字數等于雙更~ 第57章 等她 戌時才過, 清明前夕的風帶著些許濕潤的泥土氣息。京都的雨說下就下, 不似往年細雨如絲,風于廊上過, 雨水如濃霧一般吹在了文王府月棠院的海棠花上,沁人得很。 明云見站在月棠院長廊的入口處, 長廊兩邊一側通往月棠院內的小廚房, 一側通往吃飯看書的小廳, 小廳之后便是正堂, 正堂再往后就是祝照的寢室了。 小松本來陪在明云見身邊的,不過他另外有事讓小松去辦, 人于半個時辰前就離開了。小廳的燈也早就滅了,只有廊內幾盞燈籠還亮著微弱的光芒,等到里頭油盡燈枯, 月棠院就徹底靜謐了下來。 走廊臺階上的墊子被拿到一旁, 雨水順著風走,刮進了走廊內, 明云見背后幾乎貼著走廊的墻,一雙清明的桃花眼定定地望著廊外雨水,并未打算離開。 亥時尾聲, 月棠院外一人撐著黃油紙傘小心走來,雨水打在紙傘上啪嗒啪嗒的聲音與落在樹葉上的聲音融合到了一起。 小廳走廊前的燈已經滅了, 古謙手上提著一盞燈籠,那燈籠光芒昏暗,于雨夜中幾乎不顯。待到古謙走近, 看著明云見不禁眉心輕皺,又朝小廳方向瞥了一眼,道:“王爺還要在這處待到幾時?” “她或隨時想要見本王呢?!泵髟埔姷?。 古謙的手肘上掛著一件披風,他將傘收起,提燈放在一旁,為明云見披上了披風才道:“今夜下了雨,王妃也早就歇下了,王爺若真有話要說,不如回去歇著,等王妃明日醒來再說不遲?!?/br> 比起古謙,明云見的情緒顯然平淡許多。 他道:“若本王回去,她又想見了呢?!?/br> 古謙差點兒便要脫口而出王妃不想見你,但他幾乎是看著明云見長大的,明云見的性子頗為執拗,別人勸服不了的,話點到為止就好,說多了便是逾矩了。 古謙陪著明云見等了一刻鐘,正好碰見檀芯出門取炭火。這都半夜了,檀芯突然在走廊上瞧見兩個人嚇了一跳,待瞧出對方是誰后,檀芯才猛然驚醒。 “王爺……”檀芯張了張嘴,心里嘀咕,您還沒走呢。 明云見朝檀芯瞥去,視線又落在了她手上的碳爐中,問了句:“王妃寢室里冷?” 檀芯嗯了聲,說:“今日突然落雨,王妃喝了三花茶后歇下,方才好似閃過一道雷,她醒了后便說屋中有些冷,奴婢是特地出來取炭火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