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祝照心里告誡自己,她要冷靜,她得冷靜的! 明云見是去公辦,朝廷已經派了封易郡王前去營救,況且并非是他一人歸來,與他一起的還有工部與戶部的幾位大人。往壞了說,如若封易郡王都救不回來,祝照便是去了也沒用,祝照心里知道,她在此時起不了作用,可她心難安。 便是知曉,也做不到。 小松趕到時,知道祝照要離開文王府去景州,頓時愣住了。 古謙與檀芯在一旁說著道理,現下天氣惡劣,又是半夜,便是走也得好好琢磨路程,收拾行李,備好馬車與隨行護從,哪兒是說走就走的。 祝照藏在袖中的手,在聽見他們說這些話時越握越緊,眉頭越皺越深,心也越來越沉。 “古總管?!弊U湛聪蚬胖t,打斷了他的滔滔不絕。 原先祝照稚嫩的臉上,于今夜布上了難有的沉重,她的眼眶泛紅,卻目光堅定。 祝照問他:“王爺可說過,我是王妃,府里下人都得聽我的?” 古謙啞言,祝照又道:“既然如此,便去備馬車,我等不到天亮,我要去景州!” 從京都去景州,快馬加鞭也得五日路程,若是坐馬車最快也得八、九日才能到。 祝照是連夜從京都離開的,她走時帶的人很少,除了桃芝與小松之外,就兩個府丁輪流駕馬車,三個夜旗軍騎馬陪同,就是一路上的行禮也是匆匆收拾的。 遠離京都,天邊泛起了魚肚白,層層淺云透著清晨的金光,照散了路間薄霧。 桃芝靠在馬車的車門邊裹著身上的小毯子沉沉睡去,祝照的雙眼卻盯著一處,別說是閉上休息,就是眨也沒眨幾次。 旁人來看,她就像是失了神了。 人活于世,靠什么堅持? 除了虛無縹緲的權勢和金錢帶來的快樂享受之外,于祝照而言最重要的,便是歸屬感。若一個人連自己為何要活,遠離之后,有何處可歸,有何可依戀都不知道,那活著不過是無根的草,隨風逐流,了無生趣罷了。 她在徐家從來都沒有歸屬感。 徐家沒將祝照當成過自己人,但祝照知道,她的心里也并未將徐家當成自己的家。 可明云見與她說過:今后你便將文王府當成自己的家。 祝照當時道好,并非是真心道好。她拘謹,她害怕,她習慣了寄人籬下看人眼色,口頭上應下的所有答應,都是裝作乖巧聽話哄人而應的。 但明云見當真如他所言,將王府中許多權利交到了祝照手上了。 哪怕有些東西是真,有些東西是假,有些是真心聽她的話,有些是配合明云見應付她。 祝照未曾想過,她當真能將文王府當成自己將來的住所,而她認定自己是文王府的人,卻是因為她對明云見在自己身邊感受到強烈的安心。 或許是她年幼流鼻血時,明云見替她擦過臉,送給過她長命金鎖。 或許是她被夜旗軍從祝家大火中抱出,明云見為她身上蓋了披風,讓人送她去安全處。 或許是朝中某人虎視眈眈,故意賜婚于她和明云見,擺明了給他下套,他卻正正經經地娶她過門,在徐家人跟前給足了她臉面。 又或許是他教她看重自己,告訴她,再心愛的蘭花也是草命,她不一樣,這世上沒有任何事物,能比得上她的性命。 那對于祝照而言,這世上也沒有任何事物,能比得上明云見的命,哪怕是她的性命。 她不認為自己是個多聰明的人,甚至于某些事情上,過分得死心眼,明云見不止一次幫過她、救過她,如此恩德,足以換取祝照的死心塌地。 五日路程,馬車幾乎沒怎么停歇,這五日,祝照只睡了三次,而且睡不好,夜夜都得醒來,而后一坐便是兩個時辰。 在文王府好不容易養好的身體,眼見的就在幾日時間內迅速消瘦,小松看了都心疼。路過鎮子小松特地給她買了糖葫蘆,祝照拿著糖葫蘆發一天的呆,吃喝全是保命的應付,有時顛簸過狠,還得吐出來。 五日的舟車勞頓與疲憊,足以拖垮一個健碩的男人,更別說祝照原本身體就不好,待到了景州,她都已經眼下發黑身體虛弱,站也不怎能站得穩了。 不過好在,祝照剛到景州便得到了個好消息。 封易郡王早她幾日到,已經調動兵馬趕來景州外的山旁,剿匪一事很輕松。因為山間匪徒大多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水患難民,還有一些便是山間幾十人的小匪窩,架不住訓練有素的官兵,三日功夫便被捉拿了。 這些難民之所以能充當山匪困住明云見等人,也是占了地理上的優勢,以巨石封住了前后道路,他們盤踞于山間,讓明云見部隊繞路不成。 他們不知明云見是何人,只是瞧著衣著華麗像是有錢人,叫他們家里人送來贖金,誰知道等來了朝廷兵將。 不過那些山匪的手上倒是有許多次品兵器,遠遠超出人數所用,這些殘次的兵器由來還得再查。 小松收到消息,明云見就在景州博城驛館內,昨日晚間山石才被搬走,今早祝照便到了景州,馬車直接去了博城。 午間時分,祝照的馬車到了博城,隨祝照同行的三名夜旗軍先行到達博城驛館,見到明云見時,明云見正坐在桌旁用飯。他下巴上都長了胡渣了,瞧上去精神不太好,眼眶里有疲憊的血絲,也是這些天在山里頭吃大苦頭了。 “王爺?!币蛊燔娦卸Y,又瞥了一眼周圍幾名不同桌但也正在用飯的大人們,壓低聲音道:“王妃來了?!?/br> 明云見沒聽見,也沒什么耐心,道:“本王沒吃飯,你也沒吃飯?說什么大聲些!” 夜旗軍三人站直,同時揚聲:“王妃來了!” 明云見頓時怔住,手里的筷子險些落地,他呆滯了兩個呼吸間,回神立刻起身朝驛館后方走。 三名夜旗軍不明所以,連忙跟上,見明云見緊張的模樣,還以為出任務了,問他:“王爺有何吩咐屬下的嗎?” “沒有?!泵髟埔娂涌炷_步道:“本王梳洗梳洗,你們別跟著!” 作者有話要說: 字數等于雙更了哈! 第44章 心安 祝照的小馬車一路上為了趕路快馬加鞭不知濺了多少泥點, 停在驛館門前并未引起他人注意。 馬車后方文王府的旗幟也不揚了, 街巷這處無風,地面的青石板縫隙里還長了青苔, 博城只算是景州中的一座小城,便是大白天里街上的人也沒有幾個。 小松從馬車上跳下來, 放好了踩腳凳。 方才驛館內的幾位大人都聽夜旗軍說文王妃到了, 故而那其貌不揚的小馬車上下來了個年紀輕輕的女子時, 他們都伸長脖子去看。 女子相貌平平, 未見得有何過人之處,也不知怎么就讓文王怕得要跑。 桃芝下了馬車后, 才彎腰扶著祝照。 祝照離開王府時并未帶多少衣裳,身上穿著的外衣還是離府那日的一件,嫣紅的斗篷上海棠朵朵, 等桃芝將她扶下馬車了, 驛館內的眾人才恍然。 先前下馬車的不過是文王府里的一個丫鬟,難怪姿色平平, 被那丫鬟扶著下來的那位才是文王妃。 眾人早有耳聞,文王娶了個年輕的王妃回來,但眾人也知, 那文王妃怎么算都十六、七了。瞧這被丫鬟扶下來的小姑娘,臉頰瘦瘦, 面色蒼白,孱弱得幾乎站不穩,半低著頭分外突出那雙大眼睛, 瞧上去就像是十二、三的孩子,不像個成了親的人。 小松率先進了驛館,在里頭瞧見三名先行的夜旗軍,走上前比劃了一通,那三名夜旗軍面面相覷,聳肩沒有回答。 祝照入了驛館,放眼望去驛館的小堂內坐了好些人,大家人困馬乏,精神不太好,也因為在山里實在沒什么吃的,故而一碗清水面都顯得津津有味了。 祝照在人堆里被眾多視線看著,不知如何自處,只小聲地問了先行過來的夜旗軍:“王爺呢?” 她的聲音略微沙啞,這些天都在馬車上沒怎休息,幾名夜旗軍陪著她舟車勞頓,自然知曉吃苦的不止明云見一個。 小松端了個椅子放在祝照身后,祝照坐下后夜旗軍才道:“王爺……馬上就來?!?/br> 他們能怎么回?總不能當著諸多戶部與工部的大人們說,王爺知曉王妃到來特地去打扮了。 明云見好半天才找到剃刀,將下巴上的胡渣剃了去,又從行禮中找了套干凈的衣裳先換上。 夜旗軍過來,便說明祝照已經入城,要不了多久便能到達驛館。明云見沒有多余的時間沐浴,為了叫自己瞧上去稍好一些,多洗了一次臉。 免得祝照到跟前了,裝扮得漂漂亮亮,他卻胡子拉碴的,本就相差了些年歲,乍一看還以為他是她爹。 明云見失聲一笑,對著銅鏡將玉冠戴好,出門時正巧碰見在同院內稍作休息的蘇雨媚。 這些天明云見被困山間,蘇昇與他的一雙兒女也在其中。蘇昇在湖安城逗留了幾日,本想與明云見一同回京的,誰知道半路一同遇險了,這些天在山里只有蘇雨媚一個女子,男子受得住寒風,她未必受得住。 周漣帶兵到時,首先便將蘇家人與明云見接走暫時安置在博城的驛館了,其余幾位大人,都是跟在兵隊后頭慢吞吞地走來博城的。 昨夜明云見與蘇雨媚在驛館前分開,便沒見過彼此,現下一見,蘇雨媚還未找到一身干凈的衣裳,臉上面紗摘下,臉色泛青難看。明云見卻衣冠楚楚儀表堂堂,顯然特地打扮過,又成了京都里的閑散王爺。 明云見只是瞥了蘇雨媚一眼,抬步朝驛館前院過去。 到了驛館前院連接著后院的小門,他一眼就瞧見了祝照。 祝照扮了粉裝,斗篷的帽子戴在頭上,雀毛的帽邊遮住了一些發絲,只見她小小一只,坐在太師椅上乖巧端正,一雙圓眼定定地看著桌角,像是出神。 明云見緩緩一笑,正欲上前,卻突然發現祝照好似瘦了許多,與他記憶中的樣子不同了,倒是有些她半年前剛到京都時一般,一副吃不飽的模樣。 笑容收斂,明云見闊步上前,待走到祝照跟前了,她才稍有所感,反應比平日里慢了一拍,愣愣地抬頭與明云見對上視線后,便就這般呆住。 足足三個眨眼的功夫,祝照才猛然驚醒,察覺眼前之人不是幻覺,她立刻站了起來,動作過大拉著太師椅發出了稍微刺耳的聲音。 她就是一團粉色的石頭,硬邦邦地撞入了明云見的懷中,導致明云見后退半步,有些無奈地把人抱緊了些。 臂下腰肢纖瘦了許多。 祝照沖過去抱著明云見時,斗篷的帽子刮下,竟是頭發未梳,披散及腰。 驛館內幾位大人都驚詫地看了過來,明云見微微皺眉,朝幾位大人瞥過去,那幾人也都紛紛干咳挪開視線,裝作自己什么也沒瞧見。 明云見撫著祝照的發,安慰地順到了背上,才壓低聲音道:“這么多人在場,你這般不好吧?” 祝照覺得自己已經很久沒有聞到熟悉的蘭花香了,分明明云見離京后蘭景閣內的打掃都是她親自去的,分明明云見身上的香味是從蘭景閣內染上的,可她就是覺得不一樣。 她也好像很久沒有聽見明云見的聲音了,與書信不同,明云見說話低沉時,尾音顫顫,如酒醉人,他的字卻規整得很,瞧不出情緒。 祝照的手緊緊地抓著明云見背上的衣服,抓了兩下后才慢慢松開,然后低著頭退了兩步,與他之間保持了適當距離。 明云見本只是調侃一句,心里挺高興祝照能如此在意自己的,卻沒想到調侃結束,祝照也就變得規矩了。 懷中人還沒抱暖,便掙脫離開,甚至后退,與他還沒小松離得近。 明云見不禁嘆氣,有些后悔,他明知道祝照是個聽話的人,又懂規矩分寸,便不該拿這個與她玩笑,平白生疏了。 他想走到桌邊坐下再與祝照好好說,結果腳下才動,腰上便有一股力拉著他,明云見低頭看去,啞然失笑。 他腰間掛著玉佩繡了蘭花的香囊正被祝照緊緊地抓在手里,她手心下還掛著半截穗子。 人是離遠了些,手上還連帶著。 明云見朝她慢慢走近,祝照見他靠近,又往后退了些,明云見抓住了她的手腕,一顆心就像是泡在了溫水里,四肢百骸都傳來了酸麻的舒適感。 “咱們回房說?!彼ブU盏氖滞笊陨杂昧?。 祝照心下猛然跳動,這話太過于讓人誤會了。 她抬眸看去,因為這些天沒怎吃東西,還吐了好幾次,雙眼眼窩都凹進去了,臉頰微微泛紅。 明云見拽著祝照的手離開驛館的前院堂內,吩咐幾名夜旗軍道:“將本王的飯菜拿到房里來?!?/br> 驛館的房間也不怎好,比不了一些價格偏貴的客棧,但對于博城這個小地方來說尚算不錯,比起明云見前些日子的餐風露宿而言,也好了許多。 明云見一路拉著祝照去后院,祝照的手心還緊緊地拽著他的香囊,二人一前一后有些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