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蘇雨媚既是蘇家的女兒,便注定是權利棋局中的一部分。 明云見的選擇還未給出,明天子的圣旨就送到了蘇家與封易郡王府,指婚書上寫得明白,待到蘇雨媚適齡,二人便要完婚。 在明子秋的記憶中,明云見帶她出宮玩耍時她見過蘇雨媚幾次。 蘇雨媚不是拿金釵逗她玩兒,就是要帶她去城外爬山,她沒有大家小姐的分寸,也不拘泥于與自己相處的是文王與三公主,她便是我行我素之人,圖個高興就好。 所以在明子秋知曉蘇雨媚最終沒與皇叔終成眷屬,而是嫁給了封易郡王后,還覺得那兇巴巴懷里卻總是揣著糖的封易郡王恐怕不會對蘇雨媚好,但二人成親后這么些年,也一直都相安無事。 只是偶爾提到一直獨身的明云見,明子秋有些怪蘇雨媚當初未能堅守,也有些怪先帝爺亂點鴛鴦譜。 說到這些時,明子秋陷入回憶之中,并未顧及到坐在自己對面的正是如今的文王妃,她還將祝照當成幼時的玩伴,有點兒心里話便憋不住要往外訴。 大夫替祝照清理傷口時,動作很輕,但揭開血痂,將里頭的沙石用溫水沖出時,還是很疼。 祝照眉心輕皺嘶了一聲,明子秋才啊了一聲,對大夫道:“你下手輕些呀!” 大夫朝明子秋看去一眼,畢恭畢敬地笑了笑,心里想的卻是,他給祝照沖洗掌心的沙石,至少是在治傷,哪兒像三公主這一連串的過往故事,那可是往王妃的傷口上撒鹽呢。 祝照的手包扎好了,吃飯便有些費事。 小松給她拿了勺子,倒是方便了些。明子秋坐在祝照對面,瞧著祝照面色淡淡,沒有食欲的樣子又看了眼桌上的飯菜,古怪道:“文王府的飯菜挺好吃的啊,你怎么不吃,不餓嗎?” 祝照愣愣地抬頭,朝明子秋看去時,心里悶得很,過會兒又小聲問了她一句:“所以照你這么說,王爺從未與封易郡王妃互相表明心意過?” “我見他們那樣子,應當是許多感情都不言而喻了吧?!泵髯忧镎f著,站在她身后的涂楠便咳嗽了兩聲。 明子秋回頭瞥了涂楠一眼,問他:“你怎么了?從方才回來路上便一直咳,該不會病了吧?病了便出去站著,別把病氣過給我皇嬸了?!?/br> 涂楠眨了眨眼,回了句:“屬下沒病?!?/br> 祝照的目光落在涂楠的身上,其實她明白涂楠的意思,是明子秋從小被人護得太好,沒有心機也無所畏懼,心中想到什么便說什么了。 明子秋在文王府用完飯后,又與祝照分了一下她們在街市上買的小玩意兒,把自己喜歡的挑了幾樣放上馬車,便陪著祝照在文王府里轉了一圈,天將黑,涂楠催了三次她才不情不愿地回宮。 明子秋坐上馬車后,隔著窗戶與祝照道:“我今日出宮母后立刻就準了,日后恐怕想來王府找你也不難,皇嬸若是想我了,也可入宮尋我去,我還住在老地方?!?/br> 祝照點頭,道:“過幾日我便請示入宮見太后,也可去見見你?!?/br> 明子秋道好,才高高興興地與涂楠說:“走了走了,回宮!” 明子秋放下車窗簾,涂楠未立刻上馬車,而是朝祝照瞥了一眼,他眉心輕皺,猶豫了會兒才開口道:“公主無心之言,王妃莫要放在心上?!?/br> 祝照朝涂楠瞧去,知曉他所言之意,只是笑了笑說:“我小時候就知王爺與封易郡王妃的事,當初也為二人可惜過,三公主所言都是事實,倒是你別叫她太一板一眼了?!?/br> 明子秋現下這樣挺好的,有些話想說就說,索性祝照也不在意。 目送涂楠駕車帶明子秋離開王府前,祝照還怔怔地站在府門石獅子旁好一會兒。 她目光愣愣落在石獅子之后的樹上,樹梢上一片枯葉都沒有,好似是在明云見離京那日的一陣風下全都落光了。 明云見走的那日就是站在這個地方的,與祝照之間隔著幾步臺階,祝照回頭看去,這臺階也不遠,他當時怎么沒走上前去?若他走到跟前,那有些話祝照就能小聲與他說了,不必在那么多人在場時,只道了句路上小心,顯得有些敷衍。 祝照輕輕嘆了口氣,將身上披風攏緊了些,無意間碰到掌心被紗布包裹的傷口,細微的疼仿佛通過血液傳達心口一般。 明子秋不知,她知。 此番明云見離京是去賑災,路上半刻耽擱不得,便是與蘇家人同時離京,走同一條路也未必有機會坐下來碰面聊天。 可明知如此,祝照還是覺得心有不順,就像是吃了一顆未成熟的山楂,還是沒有糖衣的那種,澀澀的酸水遍布全身。 祝照一腳輕輕踢在了身邊的石獅子上,石獅子紋絲不動,腳尖倒是有些犯疼了。 她轉身,回了文王府書房內,將今日明子秋來時打斷她還未完全寫好的信給繼續寫完,這才遞給府丁,讓府丁寄出去。 那封信中三天的字,今天練的最丑。 隔了幾天,見天氣暖和,祝照本想入宮去見太后的,遞了入宮的請示,卻收到了太后感染風寒不便見人的回復,就連明子秋前些時日出宮與祝照一同玩兒,回去之后都噴嚏連連了。 祝照不敢進宮打擾,便在府里找了一些珍貴的補藥包好,命人帶進宮里給太后和三公主送去。 不過說起祝照與明子秋出去玩兒的那日,祝照摔破了手的原因倒是在這幾日內查出來了。 那天騎馬在街市上狂奔的,是大理寺少卿嚴光嚴大人,他會在街上騎馬是為了出城調查兵部軍火庫中黑火被盜,高價于黑巷賣于平民百姓一事。 上回兵部劉侍郎貪污案雖塵埃落定,但因為萬金坊爆炸牽連出了兵部軍火庫的管理漏洞,兵部最近也在嚴管嚴查。炸毀萬金坊的黑火是從哪個軍庫提出已有著落,只是看守黑火的人卻在前段時間卷了一部分黑火偷跑了。 若這黑火流落市井,或被人帶入京都,便是萬分危險! 這段時日凡是進出京都城的都得搜身,街市上巡邏的赤門軍與藍門軍都多了一倍,青門軍也跟在其中了。 嚴光聽聞有人在城外似乎找到那卷了黑火逃跑之人的消息,騎馬匆匆離開大理寺,卻沒想到在嚴光騎上馬匹時,那馬像瘋了一般朝街市上沖去。 而后便有了祝照與明子秋撞見的那一幕。 封易郡王踢倒了馬,嚴光也從馬上摔了下來,多名大夫連夜搶救,命是保住了,只是人至今昏迷不醒,關于黑火一案,只能換人接手調查。 第41章 賑災 京都的雨總算過去, 一連十多日都是晴天朗朗, 月棠院內的梅花經過多日雨水依舊□□,趁著暖風又一次盛放。 已是小寒, 要不了多久將要除夕,祝照想過要不要寫信問明云見能否回京過年, 可她總是在落筆時猶豫。 畢竟明云見離京是為了公辦, 雁州那邊情況如何祝照并不知情, 或許雨水依舊, 水患難治,又或者是水災下的難民太多, 祝照怕自己的一封信打擾了對方。 況且自明云見離京后,祝照每回寫過去的信都沒有回復,或許她命人送出去的那些明云見也未有時間看。 上回冬至明子秋來了文王府, 祝照為了宴請明子秋便讓后廚做了些美味佳肴, 沒能吃上餃子,故而今日小寒, 廚娘包了許多餃子,第一批下鍋的已經給祝照端上來了。 天雖寒但無風,祝照坐在修好的月棠院小廳內正一邊吃餃子一邊練字, 前兩日手上結痂后不疼,她就開始繼續練習了。 小松一早出門不知辦了什么去, 這時正好回來。 少年一身勁黑的衣服,祝照為了讓他防寒,命人做了一件靛色披風給他, 恐怕是他嫌披風礙事影響奔跑,故而從未穿過。 見祝照在小廳吃餃子,小松幾步跑到她跟前,入門時帶來了一陣寒風,像是將空氣中的冰屑掃進了屋。 祝照問他:“你吃餃子嗎?” 小松點了點頭,檀芯便笑著下去給小松盛餃子。 祝照又問:“你一早去哪兒了?府里大夫來找過我,還說你前幾日半夜練武受了涼,可得記得吃藥?!?/br> 小松對祝照笑了笑,笑容還未持續幾個眨眼的功夫,他便立刻想起了什么,從懷中拿出一樣東西放在祝照跟前。 祝照瞥去,咽下餃子。 擱在桌面上的是一封信,信上封蠟是暖黃色的,印著個章,章上的字是——初。 “誰的信?”祝照問,小松抬了抬下巴,祝照便拿起信件翻面,正面寫道:長寧親啟。 這字跡祝照認得,她還私下偷偷臨摹過許久,就為了能讓自己的字寫得好看些。方才她還在想明云見未給過回信,這回信就來了。 祝照抿嘴微笑,將信拿在手上掂量還挺厚,也不知文王寫了什么。 打開來瞧,祝照頓時看見自己前幾日寄出去的紙張,一張張紙上都有批注,哪個字寫得不對,哪個字又錯了筆畫,或是筆鋒不夠,明云見都有認真圈出。 祝照看了幾眼,才在最后瞧見了一張字,那是她手破了那日寫的,對于字沒有批改,倒是在旁邊留了句小字:手怎么了? 祝照見那一行小字,抿嘴將餃子端到了一旁,抽出一張空白的紙來,拿起筆認真地寫道:手無礙,恐是凍的,下回不吹風了。 祝照寫字時,小松就在旁邊站著,瞧她寫了這句,于是撇嘴,把桌案上祝照那寫壞了字的紙翻了個面,動靜還不小。 祝照瞥去,小松將手拿開,紙上背面寫著:老實告知,不許說謊,否則本王回來罰你。 祝照頓時抬頭朝小松瞪了一眼,道:“你已與王爺說了吧?” 小松摸了摸鼻子,裝作沒聽見,祝照才用墨把紙前撒謊的一句話涂了去,改寫冬至那日與明子秋上街時碰見的事,寥寥幾句,并未牢sao。 寫完之后,她的筆尖一頓,心口的跳動忽而漏了一拍,不自覺于紙后加了句:除夕將至,王爺歸否? 寫完后祝照差點兒要將這句話涂掉,擱下筆,她右手攥緊,望著面前這一封信,心想這紙瞧著挺貴的,為了不浪費,還是別涂鴉了。 待到信紙風干,祝照也將餃子吃完了,折好信紙放在信封內。檀芯正好端著餃子上來,小松見了餃子,高興地端著餃子出了門,一個輕功飛上了圍墻邊上,聞著月棠院梅花的清香,一口氣將七、八個餃子下了肚。 “吃好了便把這信給王爺送去?!弊U照f著:“下回不許告狀!” 小松噘著嘴撇開頭,他若是能說話,估計說的是:我是為了王妃好! 明云見也不是不想給祝照回信,實在是他到了雁州湖安城后,才知曉這處因為雨災水患變得有多惡劣。別說湖安城是城,因為江水決堤沖垮了一道舊城門,城中大片廢墟,瞧著連鎮子都不如些。 明云見到湖安城時,這處還在下雨,當地官府知曉是京都文王來了,沒敢將他安置在湖安城內,只能在湖安城往北走的高處環鎮內找了家看上去還不錯的客棧,包下客棧讓他歇著。 環鎮距離湖安城近百里,都不算是湖安城范圍內了,而且翻過兩座山頭就是景州,也是小皇帝讓明云見特別留心的地方。 凡是遇災的地方官員都知曉,朝廷派來的監工若職權不大,那是個辦事兒的,若是身份地位高,也就是走個過場。 只等他們這邊收到了戶部的物資,在工部派人的帶領之下,將水患控制住,這些走過場的人便可領功回京交差了。 雁州的州府已經因為未能及時止損被罰,湖安城的知縣現如今也為了水患忙得焦頭爛額,拖著個病重的身體咳嗽不斷還滿場跑。 這回戶部為了雁州水患撥動的銀兩有限,僅夠補上雁州州府先前拖遲江堤施工的漏洞,千里迢迢帶來的糧食,也是給當地官員和戶部施工眾人吃的。 明云見到了雁州便吐了一回,飯菜也吃不好。他本就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皇子身份長大,少年時期便成了文王,出門在外總有人伺候,這回跟著工部當真應了小皇帝的那句話,來雁州吃苦的。 兩日熬過了水土不服的難受,加上雁州的雨水終于有消停的意思,明云見才漸漸好轉,睜眼時桌上便有好幾封祝照寫來的信。 隨行護身的夜旗軍將祝照的信按日期排好,果然是三天一封沒有遺漏,不過明云見打開這幾封信一看,本稍稍緩和的糟糕心情再度跌入谷底,頭都開始痛了。 足足四封信,沒有一封與他有關,也沒問他吃得好否,住得好否,習慣否,更沒問災情如何,讓他保重身體,倒是足足十幾張練字紙。 明云見當下便將那紙丟到一旁不看,也跟當地知縣一般,拖著病體去了江堤處監工。 以往的監工從未離開過客棧舒適處,明云見監工幾乎日日親臨。不過他也惜命,找了個足夠安全的地方登高看遠,主動攬下了眾人吃喝用度的問題,命人在當地找了幾個銀號的賬房來算賬。 工部與戶部原也有算賬的人,全都被明云見打發走了。 凡是有災情的地方,眾人大多心思都撲在了救災上,所需耗費銀兩物資一類便自然而然地模糊了起來。朝中也有些不成文的暗規定,只需在物資的耗費上沒有超出預期的一定金額,那些亂七八糟的糊涂賬,都可以寫入‘額外支出’。 正如軍中每年都有報死名額,將領手中也有意外人命的數額,不堪負重的、訓練誤傷而死的,屬于‘意外死亡’之中。自然,如若死亡數額沒達到,也有將領將自己看不順眼的手下打殺死,算入其中。 賑災治水上的額外支出,大到為救水而死之人的家屬慰問金,小到給災民施粥布米打翻了一碗米,這些銀兩本就是灰色,可寫有,也可寫無。 除此之外,凡是有賑災之處,便有藏污納垢之處。明云見自然是知曉這些內里行情的,他是沒管,但既然都來到雁州受這趟罪了,總不能什么也不做,真當個杵地花瓶讓人搬來雁州給人瞧瞧,再搬回京都供在文王府里。 幾天下來,雨水緩解,明云見建議將江水分流引走,江邊壘高,江外挖道,若是江水漫出還有可走之路。 修繕決堤之處刻不容緩,不能起早貪黑,只能十二個時辰不停完善。工部修繕江堤的人分成晝夜雙班,賑災施粥布米一事,交給了當地富商。 富商在此次雨水中雖有損失,但家底豐厚,不受太大連累,每日施粥達到一定的量,明云見還口頭應允回京后替他們向朝廷討個良商善商的虛名。 一連多日下來,向來愛干凈的文王也有三五日不能沐浴更衣的情況,下巴上都長青色的胡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