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包子哪里懂什么生氣不生氣的，“啊啊”叫了兩聲，可能覺得馮建文湊近了說話好玩，還笑著抓了一把他親爹的鼻子，恰好包子手指甲蓋沒有剪，虧得馮建文臉皮厚，否則這一把下去說不定得給他撓下一層皮。

    “哎呦臭小子！”馮建文佯裝惱怒，抓住包子的手說，“過來，我給你漸漸手指甲！”

    父子倆說話的聲音稍稍緩解了房間內僵持的氣氛，鄭娟小心翼翼地走到書桌前，悄悄關注著鄭媛的臉色。鄭媛往旁邊挪了挪，拍拍炕：“過來坐?！?/br>
    “哦?！编嵕昀@過桌子乖乖坐到鄭媛旁邊。

    鄭媛伸手把鄭娟的備課本要過來，拿起筆：“我再來給你捋順一遍講課程序。其實咱們上課很簡單，你是新手，就把一堂課分成幾個步驟，按步驟走就可以了……先……然后……”

    夜色伴隨著鄭媛講課的聲音漸漸深了，誰也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么，也許其他人講課的水平和鄭娟一樣……無論如何，鄭媛都想把最后臨陣磨槍的時間幫著鄭娟利用到最好。

    伴著暖黃色的燭光，鄭娟望著鄭媛認真的側臉，突然喉頭一哽。

    “二姐……”她喊。

    “怎么了？”鄭媛寫完一個字的最后一筆，抬眼。

    “……沒，沒啥?！?/br>
    楊柳大隊難得出現一件稀罕的事兒，雖然由于教室太小，人們沒辦法進教室里面去湊湊熱鬧，但是學校又沒有大門，誰想進去扒著窗戶看個熱鬧，也不會有人來趕。所以好多好奇心重的愛湊熱鬧的人，紛紛起了個大早，一早去了學校占好位置了。

    鄭媛本來還覺得自己來的挺早的，沒想到她到的時候學校已經滿滿的人了，甚至cao場里還有搬著小馬扎過來的。這種熱鬧場面，以往也只有在大隊部放電影的時候見過。

    鄭媛穿過人群，被絆了好幾下才來到校長辦公室。校長辦公室門口也圍著不少人，鄭媛從窗戶里往里頭看，好家伙，里面都塞滿了。

    鄭媛眼尖兒，一眼就看到了費力從辦公室里面擠出來的杜老師，一把拉住她：“怎么回事，怎么這么多人？”

    “鄭老師，你來啦？”杜老師回頭看了眼辦公室門口的那群人，露出個無奈的表情，“都是來提意見的，嫌咱學校選老師不公平，他們也要參加這次的評選?！?/br>
    鄭媛無語：“這……”

    “昨天有人去你家沒？”杜老師嘆了口氣，“昨天晚上來我家的人就沒斷過?！?/br>
    鄭媛也跟著嘆氣，露出個同病相憐的表情：“有，有不少呢，后來我嫌家里來人多，就把大門關了……那這事兒咋辦??？校長咋說的？總不能這些人要求參加競爭，就讓他們都來吧？這么多人，咱一個個聽他們講課，那得聽多長時間？”

    杜老師也愁得慌，說：“我出來的時候他們還鬧呢，校長還沒決定?！?/br>
    她話音剛落，就聽到那一群人中發出一陣驚呼聲，然后驚呼聲從辦公室里一直蔓延到了辦公室外，這一群人之前著急的神色一瞬間變成了欣喜，好像是有什么好事發生了。

    鄭媛和杜老師默契地對視了一眼，心中大致有了猜測。

    一問，果然是傳學校長答應了這些人，同意給這些人一個公平競爭的機會。不過傳學校長也說了，只允許初中學歷以上的人參加，初中學歷以下的不可以。

    鄭媛和杜老師一起露出個一模一樣的苦笑，這么多人，他們一天都未必能聽完所有人的講課??！

    而且，鄭媛望了望這滿校園的人，這也不是一個可以清清靜靜競選老師的場地啊。她上輩子曾經路過過那些舉辦公務員面試教師面試的學校，人家都是戒嚴，不隨便讓人進的。

    等圍在校長辦公室門口的人散了，鄭媛就進了屋找傳學校長說了這事兒。傳學校長看起來一臉倦意，臉上的褶子都仿佛深了幾毫米，可見也是被鬧得很頭疼。但不管怎么說，該管的還是得管，他很快就派人把民兵連的人叫來了，讓民兵連的人配合學校清理場地，把無關人全都勸走。

    鄉親們一開始還挺不樂意，但一看傳學校長變了臉，民兵連的也一臉嚴肅，一點通融的意思都沒有，就不敢再鬧了，老老實實地出了學校。

    然后就是讓所有參加競選的同志們抽號，鄭媛數了一下，想要湊一湊熱鬧符合條件的人足足有二十多個（當然了，楊柳大隊初中畢業的肯定不止這個數，但有很大一部分人沒站上講臺的勇氣，所以就跟著湊了一回熱鬧，真到報名的時候又怵了），加上原來的十幾個，他們今天一整天要聽三十幾個人講課。

    抽簽的時候鄭媛找了找鄭娟，人太多了，鄭娟藏在了人群里面，鄭媛歪著腦袋找了好一會兒才找到。

    鄭娟大概是感覺到有人在看她，抬頭對上了鄭媛的目光。鄭媛朝她鼓勵地笑笑，鄭娟也扯了扯嘴角，但她的笑容看起來非常勉強。鄭媛猜她大概是緊張的，就給她做了個“不要緊張”的口型。鄭娟看懂了，點了點頭。

    之后，所有老師和學生進入教室坐好，面試正式開始。面試開始的時候鄭媛看了一眼杜老師的手表，已經九點鐘了。這鬧鬧哄哄的居然浪費了一個小時的時間！

    杜老師小聲說：“都九點了，今天一天還不知道能不能結束呢?！?/br>
    鄭媛腦袋湊近杜老師，也小聲說：“白天完不了那就晚上繼續，肯定是能結束的?！?/br>
    杜老師嘆了口氣。

    很快，第一位參加競爭的人走了進來。

    第335章：逃避

    他們這些參加試講的人，先進入旁邊的一間教室，之后就是抽簽，抽完簽以后，按照順序，叫到誰誰就出去，進入另外一間教室，從講臺那兒領草稿紙和自己將要講的試題。他們每個人都有二十分鐘準備時間，準備結束以后，便開始一個一個進入正式的試講教室，開始試講。

    第一個進來的人鄭媛認識，是她的本家，以前和她還是同學，她記得這人學習成績還可以。而且這人平時口才也行，聊天的時候也是落落大方，很會說話，雖然他之前沒來聽過課，但鄭媛對他的期待還挺高。結果這人一開口，鄭媛就知道他不行了。

    這個人實在是太緊張了，鄭娟緊張的時候說話會結巴，還會忘詞，這個就是語速非?？?，有好幾回鄭媛都沒聽清楚他說的是什么，一個知識點就過去了。

    鄭媛回頭看看學生們，學生們都端端正正地坐著，挺直了腰板，雙手放在課桌上，一雙雙眼睛直直望著講臺上的老師，一張張小臉看起來都非?？释R。

    再看看旁邊幾個聽課的老師，有人低著頭在紙上記著什么，有的抬頭望著前面試講的“老師”。高華強看起來對這個試講的同志還挺滿意，邊聽邊點頭，傳學校長眉宇間卻露出了對這位同志的不滿，輕輕皺著眉心。其他的還有微微搖頭的，試講的同志注意到那些搖頭的人后，明顯感覺更緊張了，語速不僅越來越快，還打了磕巴。

    第一個人試講結束后，坐在最邊上的杜老師把所有的人的打分紙條收上來，交給后面一位高年級的學生，讓這個學生用計算器把所有人打的分數加起來。

    一個一個同志按照順序進來，上臺講課，然后下臺離開。大部分人都很緊張，說話磕磕巴巴，時不時要低頭看一眼自己的備課紙。那些沒有聽過課的同志，講課的邏輯節奏也出現了不少問題。綜合這些人的講課水平，鄭媛覺得自己meimei也未必沒有機會。

    差不多第八個人離開的時候，鄭媛張望一圈，老師們的狀態還好，但是學生們的注意力明顯不怎么集中了，好多人目光發直，一看就是走神了。本來年級越小，注意力集中的時間就越短，小學一節課四十分鐘，中學一節課四十五分鐘，大學一節課五十分鐘就是基于這個原因。

    這時候如果能來一個講課生動有趣的老師，這些學生給出的分數一定非常高。

    不知道鄭娟抽到幾號，如果這時候出場那就最好了。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馬紅旗裹挾著寒風從門外走了進來。鄭媛一下子就來了興致，其他人也都打起了精神，都非常期待這位馬紅旗同志的表現。畢竟馬紅旗是第一個提出來聽課學習的人，相信他講課的水平應該比前面的人都要高。

    “各位同學，各位老師們，早上好?！瘪R紅旗臉上掛著親切的笑容，讓人一看就喜歡，而且還他很有禮貌地欠了欠身，這一個動作就把他從其他競爭者中凸顯出來了。

    鄭媛挑了下眉，這個動作是她曾經給鄭娟強調過的，沒想到還有人也想到了。

    之后馬紅旗就開始試講了。

    他人生得文質彬彬，講課幽默風趣，內容詳實，舉例豐富，還會引導學生們自己思考。他這堂課上的課堂氣氛好極了，之前昏昏欲睡的學生們全都打起了精神，配合著回答馬紅旗的問題。所有老師之中，只有高華強不太喜歡這種風格的講課，其他老師大概是都聽膩了老氣沉沉的平鋪直敘，突然來了個這樣的，都很感興趣。

    而鄭媛，卻越聽眉心皺的越緊，這個風格實在是太熟悉了！她心中的疑惑漸漸加深，產生了不好的預感。到后面，當她聽到馬紅旗用一個她熟悉的故事引入了例題時，終于確定了一件讓她氣到想要爆炸的事實——鄭娟這個笨蛋把她教她的那些東西全都告訴馬紅旗了！

    這孩子傻不傻？她知不知道馬紅旗的水平比她高很多？馬紅旗學會了這些東西后，鄭娟還憑什么和馬紅旗爭？

    馬紅旗又是什么時候，用什么辦法，把她教鄭娟的那些東西忽悠走的？

    鄭媛心中哽著一口氣，一時半會兒又發不出來，可把她氣壞了。就算馬紅旗講課講的好，可她看這個馬紅旗越來越不順眼，之前對這個人的那一點好印象也一瞬間都煙消云散了。

    講臺上的馬紅旗講課的時候一直沒敢對上鄭媛的眼睛，怕看到鄭媛后影響自己的發揮。他知道自己現在鄭媛臉色肯定不怎么好，他在鄭媛的心中必定已經變成了一個費盡心機欺騙她meimei的人渣，甚至她或許還會公報私仇，給他打低分。但是那又如何，馬紅旗自信地掃了一圈教室，他的課堂氛圍非常好，學生們都很積極，甚至幾個老師也都露出了滿意的神色。

    他知道他成功了。

    他利用好了試講的每一分鐘，試講結束后，甚至還有學生給他鼓掌。他笑著感謝了各位學生以及各位老師，然后施施然離開了。

    鄭媛望著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門口。

    “這個馬紅旗是學的你吧？”杜老師的聲音突然響在鄭媛的耳邊，她說，“你是不是偷偷給他開小灶了，他學的還挺好。你看班里學生這個氣氛，我覺得他肯定能拿高分?！?/br>
    鄭媛垂下眼皮沒吱聲，杜老師便轉頭和另外一邊的孫芳說話去了，孫芳說：“我看說不定這個崗位就是他的了?！敝蟾呷A強冷哼了一聲，嗤道：“就是嘩眾取寵?！?/br>
    鄭媛這回還挺贊同高華強的，所以她默默在紙上寫下了一個“零”，理由也簡單，只有四個字——人品太差。

    她才不管什么公平打分，在她看來，這個馬紅旗就是人品太差，利用坑蒙拐騙的辦法從她meimei那兒套走話兒，還敢理直氣壯地當著她的面用出來，真當她氣量很大肚子里能撐船嗎？！就這種一肚子陰謀詭計的人，真給孩子們當了老師，萬一再教出一群坑蒙拐騙的社會渣滓怎么辦？

    氣完自己meimei傻，鄭媛心里剩下的就只有對鄭娟的擔心了。馬紅旗發揮到這種程度，鄭娟要是發揮不好，還是和昨天一樣的水準，那就算她給馬紅旗打了零分，鄭娟也不一定能拿到超過馬紅旗的分數。

    就這樣帶著擔心，鄭媛一直等待著鄭娟入場，可是，她卻一直沒有等到鄭娟出現。

    鄭娟早上抽完了簽，她是拍在第二十一位的，眼見著一個又一個人從教室里出去，她也越來越緊張。

    她坐在座位上，前面就是馬紅旗。馬紅旗扭過頭來笑著問她：“準備的怎么樣？”

    鄭娟放在桌子上的手指頭蜷了蜷，勉強扯出個微笑，說：“不太好……你呢？”

    馬紅旗則看起來非常自信，食指刮過鼻子，說：“我覺得還不錯。昨天自己試了即便，能順暢的把課上下來?！?/br>
    鄭娟訥訥：“那，那比我強?！?/br>
    很快馬紅旗也離開了，他是第九個，上午就輪到了他。馬紅旗試講結束后還專門往備考的這邊教室繞了繞，鄭娟恰好看到他在窗戶外面笑著給她打了個招呼，那輕松的姿態，一看就知道試講非常順利。

    那一瞬間，鄭娟也不知道自己腦子里到底是怎么想的，突然就站了起來，走出了備考教室。然后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學校。

    她邊走邊在心里勸自己，沒關系，不去就不去吧，反正已經知道沒希望了不是嗎？還是別去到講臺上丟人現眼了，那么多人看著，要是真的結結巴巴，還怎么下臺呢？算了吧，她心說，還是算了。

    第336章：逃回家

    鄭娟也知道自己干了件瘋狂的事兒，其實她剛剛走出校門口就后悔了，內心非常非常想轉頭飛奔回教室。但是偏偏他們抽號的時候，有人專門給他們講了這一回試講的規矩，只要在試講進行期間，身邊沒有民兵陪同去廁所的，只要出了備考教室的大門就算是放棄這次競爭機會。

    鄭娟知道自己回不去了，才一遍遍地替自己說話，告訴自己她的選擇沒有錯。

    沒有錯的鄭娟沒有選擇回她二姐家，腳步朝著自己家的方向奔去。鄭全剛沒在家，公社那邊聽說了這邊選老師的方式后把他叫去問話了，沈翠云和馮明月在家里一塊拆洗被罩，一邊干活一邊聊天，聊的就是鄭娟今天試講的事兒。

    今兒太陽好，又快過年了，所以鄭家婆媳兩個人決定把被罩啥的都洗一洗，還有之前的臟衣服啥的。

    兩個人面對面坐著，中間隔著個水井，沈翠云坐了個小板凳，馮明月坐著一個矮木樁。沈翠云一邊拿著棒槌捶著臟被罩，一邊和馮明月聊天：“你說今天學校能選上小娟嗎？”語氣里藏著對小女兒的擔憂。

    馮明月拿肥皂搓了搓比較臟的地方，笑著勸慰：“放心吧，有媛媛手把手的教她，她肯定能當上老師?！?/br>
    沈翠云對鄭媛還是很放心的，馮明月這么說，她也稍微松了口氣：“不知道現在輪到小娟了沒，我聽天明說他們得一個個進去上課?！?/br>
    馮明月說：“他們講完課不是就出來了嗎，我剛出門看到東生了，他也去參加那個講課了，他說他講完從教室里出來后，那些民兵不讓他們在校園里留，都給趕出來了?！?/br>
    沈翠云給被罩翻了個面，繼續捶打，感慨：“要是小娟真能當上這個老師就好了，她長得又好，工作也體面，咱大隊不知道多少人會看上她，然后來咱家求親?！?/br>
    馮明月開玩笑：“娘，要是咱家小娟當上老師，你不考慮給小娟找個城里人？”

    沈翠云呵了一聲：“人家城里人能看上咱這些鄉下人？”說完突然想起來自己那個不省心的二閨女曾經干的荒唐事兒，不得不承認，人家城里也是有傻小子的。

    馮明月看沈翠云那臉色變換就知道她想起什么來了，也不揭開，只說：“我覺得行，小娟要是當上老師，雖然沒有城里戶口，可也是每個月能賺二十塊錢呢，她身份還掛在咱們大隊里，還有她一份人四的糧食，咱家小娟不缺吃也不缺錢，自己能養活自己，咋就配不上城里人了？那么多城里人都未必能賺到二十塊錢的工資呢！咱就托三叔和三嬸兒幫著小娟物色物色?！?/br>
    沈翠云順著馮明月的話這么一想，好像還真是這樣，除了工作體面以外，咱家閨女那長相也好，城里那些沒工作的，還不一定能配得上她家小娟呢。之后沈翠云心就熱了起來，都開始琢磨啥時候去老三家給老三說到說到這個事兒了。

    鄭家的婆媳兩個聊天的時候，鄭娟就藏在門口的墻后頭聽著，結果越聽越后悔。你說她怎么就一時沖動把她二姐教她的那些東西都教給馬紅旗了呢？你說她怎么腦子一抽因為害怕丟人就從學校跑了出來呢？你說她明明有那么長的時間可以沉下心好好的練習一下，怎么就光顧著胡思亂想傷春悲秋就是不去想怎么才能把課講好呢？她到底怎么了？腦子被驢踢了吧？

    鄭娟懊惱地猛拍自己腦門。

    “小娟，你在這兒干啥呢？”

    身后突然傳來鄭天明的聲音，鄭娟嚇了一跳，手還擱在腦門上呢，把頭轉向鄭天明，結結巴巴：“哥，哥……”

    鄭天明肩膀上挑著一擔子柴禾，柴禾有粗有細，都是斷掉的樹枝子，用繩子捆好吊在扁擔上。

    “還杵著干啥，別擋道兒啊?！编嵦烀鞔咚?。

    里面的婆媳兩個聽到門口的聲音，都站了起來，隨手在褲子上擦了擦濕手就出來了。

    “是小娟回來了？”沈翠云走的慢一點，在后面伸著脖子喊。

    走在前面的馮明月都到門口了，一把抓住鄭娟的手，興奮地回頭喊：“是小娟，小娟回來了！”然后急忙問鄭娟，“你是不是上完課了？你講的怎么樣？你二姐咋說的，有沒有可能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