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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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口不深,姬稷舔掉血漬,隨便用衣袖擦了擦傷口。 趙枝枝在旁目瞪口呆,姬稷察覺到她的眼神,大發慈悲丟出一句:“小傷而已?!?/br> 她盯著他的目光更加凝重,似乎透過他看到了誰。 趙枝枝腦中靈光一現。這人為何出現在此,又為何怒氣沖沖,一瞬間全都有了解釋。 半晌,趙枝枝望向姬稷的眼神里再無畏懼,她嘆口氣,靠近捧起姬稷的手吹了吹,生怕弄疼他似的,動作小心將干凈巾帕系在他手腕,輕聲輕氣:“小傷若不注意,就會變成奪命的病痛,這里沒有醫工巫師,你要愛惜自己身子?!?/br> 姬稷一動不動,任由少女同情的目光停留在他臉上。 “就算弄出傷疤,也不一定討得了好?!壁w枝枝聲音更輕,哄小孩子般,溫柔耐心。 她定是誤會了什么。 姬稷覺得好笑,沒有出聲解釋。 他只是在云澤臺暫避片刻,沒有與人閑聊的心。 趙枝枝長睫忽閃,顯得有些局促不安,不知該如何慰藉這位冰冷秀麗的新人。 云澤臺眾人對姿容發膚甚是重視,輕易絕不會讓自己犯這樣的錯誤受傷。生病可以,但受傷不行,受傷可是會留下傷疤的。有了傷疤,日后如何服侍云澤臺的主人? 趙枝枝打量眼前默不作聲的美人,她不敢妄自揣測,只因親眼見過這樣的事,所以才會多想。 若真是她想的那樣,傷口尚淺,大概是第一次試。 以前有過這樣的事,那是龐家的宗族女。 龐家是宗室舊貴,送女進來有傅姆跟隨,一言一行皆有傅姆督導,家人亦能通過傅姆得知女兒的近況。龐姬鬧過幾次,傷在手腕,說是流血多,看著嚇人。后來龐姬再鬧的時候,龐家來人了。 沒多久,又來一個龐姬。 新龐姬說起舊龐姬:“她不爭氣,尸體喂狗了,現在我來替她?!?/br> 趙枝枝想,眼前這位冰山美人大概也是有傅姆跟隨的,不然弄出傷口給誰看?想必初來云澤臺,不知道龐姬的事。若是知道,也就不會讓自己手腕受傷了。 趙枝枝暗自猜測新人的身份。衣著不凡,深衣繡紋雖是普通花草,但料子是上好的花錦金絲,加上通身的高貴氣質,冷眼睨人的姿態,和越女有幾分相似,甚至比越女更高傲。說不定,這人和越女一樣,是個正兒八經的公主呢。 趙枝枝心中的嘆息又添上nongnong一筆。 兩人你看我我看你,沉默多時,趙枝枝緩聲說:“云澤臺住了許多人,大家都是一樣的,你莫要沮喪,慢慢地會好起來?!?/br> 姬稷眼眸瑟縮。 趙枝枝一鼓作氣又柔聲寬慰幾句,而后指向南藤樓其中一間小室悄悄告訴姬稷:“你若不想回自己的宮室,那里是個清凈的好地方,不會有人打擾你?!?/br> 誰都有過想逃避的時候,她理解的。初來云澤臺時,她還天天躲起來哭呢。南藤樓的那間小室就是她來獨處的,她還給它起了個名字,叫做“哭室”。 以前她日日都到這里來,后來就很少來。她已經不需要它了。 她不是一年前想家想到掉眼淚的趙枝枝了,她長大了,及笄了,她是大人了。 就算沒有櫻桃酥,她也不會哭鼻子。 趙枝枝真誠地在姬稷面前擠擠眼,做出一個“你放心我不會告訴別人”的表情。 姬稷覺得自己好像莫名其妙地被人狠狠同情了一把。 他并未和她交談太多,可這個膽大妄為的女子,自行在腦海中為他描繪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我先走了?!被剡^神,他聽見她在耳邊呵氣如蘭。 趙枝枝體貼照顧這個新美人脆弱敏感的心靈:“天色已晚,再不回去,阿元和金子就要擔心了,并不是不愿陪你說話?;蛟S我們明天可以再見?!?/br> 姬稷還是沒有回應。 趙枝枝瞇眼笑了笑,揮手向姬稷告別,臨走前特意摸了摸他手上包扎的麻布巾帕,大方表示:“送你了?!?/br> 趙枝枝抬腿跑開的時候,姬稷掀起眼睨了睨。 少女背影纖細柔美,曲裾下的碎步卻極為敏捷,似兔子般兩三下就竄沒了。 姬稷在原地定了會,頃刻,他轉過身,提起裙子,極其不自然地邁開小碎步,七尺半的高瘦身形委屈地掩在曲裾里,一扭一扭,朝趙枝枝說過南藤樓小室行進。 隨人昭明尋來時,姬稷已經在黑暗中靜坐兩個時辰。此時他靠在小室墻邊閉目養神。 室內黑漆漆,什么都看不見,昭明才拿出火折子,姬稷出聲:“昭明,你來了?!?/br> 昭明跪下,“殿下?!?/br> 姬稷緩緩張開眼:“外面情況怎么樣?” 昭明:“季大夫已安全回府,外面還在鬧,死了十幾個庶民奴隸?!?/br> 姬稷一下子坐直:“他們開始殺人了?” 昭明:“還沒有。是被踩死的?!?/br> 姬稷有些失望,坐回墻邊,“等他們亮刀殺人時,再來稟我?!?/br> 昭明:“喏?!?/br> 姬稷瞧見昭明身邊的牛皮袋,拿過一看,里面是行軍時必備的干rou干餅水袋。 姬稷笑起來:“知我者,莫若昭明。方才我還在想,干脆不回王宮了,藏身此地消失幾日?!?/br> 昭明額頭緊貼木地板,聲音似從地里鉆出來,微小謹慎:“奴擔不起?!?/br> 姬稷摸黑扶他起來:“干糧是臨時備下的吧,難為你想到這些,你說說看,我為何不回宮了?!?/br> 昭明高大的身形卑躬屈膝,即使在黑暗中,也不曾試圖正視姬稷儀容:“正如殿下和奴說過的那樣,這一年來城中暗涌流動,夏宗室舊貴隱忍不發,就是在等一個機會。如今機會來了,所以他們鬧起來?!?/br> “既然他們要鬧,那就讓他們鬧個夠。此時殿下忽然失蹤,他們更會士氣大漲毫無顧忌,等他們全部跳出來,殿下和陛下就能安心關門打狗?!?/br> “殿下早就想一挫那幫夏宗室舊貴的銳氣,對于他們而言,今日的起事是機會,對于殷王族而言,也是機會。季大夫此前準備的事,想必過幾天便能派上用場?!?/br> “就屬你最聰明?!奔ю⒏吲d笑了笑。 昭明誠惶誠恐:“殿下才是最聰明的人?!?/br> 姬稷擺手:“我算什么聰明,無非就是動動嘴皮子向王父進言了幾句?!?/br> 姬稷餓了半天,此時早就饑腸轆轆,蘸著水吃完干rou干餅,昭明已將小室打掃干凈。 “殿下將計就計固然英明,但切莫委屈自己?!闭衙鳝h視周圍,無需點燈,借著月色都能看清室內擺設,除一張破榻一襲破席外,再沒有別的了。 這里實在太破了。 “將就著用吧,當年隨王父出征犬戎,死人堆里都睡過,這點寒酸算得了什么?”姬稷解開外衣,一身輕松,淡眉挑高,雙目炯炯:“等時候到了,我就去那些宗室祖廟里睡,讓那些老不死的給我系襪提靴,梳頭穿衣,恭恭敬敬地跪在殷人的銅斧圖騰前大呼,我皇萬年無期!” 昭明跪在榻前,后背遮住月亮,跟著姬稷一起笑:“會的,會有那天的,那天很快就會到來?!?/br> 姬稷很快收住興奮的思緒,吩咐:“明日你來,將我案上沒看完的書拿來,我雖藏身此處,但不能荒廢光陰?!?/br> “喏?!?/br> 姬稷翻身,單手撐腦袋,另一只高抬,從指縫里窗那邊的月亮。 月光如洗,不知今夜這城皓白霧色,會是多少人的亡命之景。 姬稷看著看著月亮,視線移到手腕上的麻布巾帕。 昭明也注意到了,忍不住猜想。 那分明是女子的巾帕,難道…… 姬稷收起手臂,背過身一躺,甕聲甕氣打斷昭明的綺思:“不是別人,是我自己的?!?/br> 昭明趕忙低下頭:“奴該死?!?/br> 姬稷捏了捏巾帕。 送給了他,當然就是他的了。 雖說他也不想要,但一塊麻布巾帕也要說送,云澤臺的女人真是太鄉土小氣了。 第3章 趙枝枝早早地就起來了,比太陽晚了也就那么一點點。 她坐在石階上看阿元和金子在秋風中干活,天氣越來越冷風越刮越大,他們穿單薄的一件衣衫,卻沒有半分寒冷之意,繁重的勞動使人渾身發汗。 阿元的麻袴上又破了幾個大洞,金子不給他補了,他難為情,活也干不好,一張臉羞紅,央求趙枝枝去屋里等:“馬上就開飯,一會就好!” 金子脫下草鞋扔他:“羞什么!” 阿元嘟嚷:“我不像你,你故意讓好多人看,看光了都不羞!” 金子叉腰笑:“有什么好羞!下次你別吃我拿回來的東西!” 阿元跺腳:“不吃就不吃!” 趙枝枝跑進屋,將昨天夜里剩下的一點湯餅找出來,喂一勺給阿元吃,喂一勺給金子吃,兩個人不吵了。 阿元舔著嘴邊的湯漬,感慨:“要是能像昨天那天,日日吃三頓就好了!” 平時貴女和他們總共吃兩頓,日出一頓,午后一頓,夜里沒有吃的,但睡著就不餓了。昨天不一樣,昨天他們吃了三頓。中午吃了rou,夜里貴女還讓他們煮湯餅,真是個好日子! 金子蹲在角落將竹子削成廁籌,壓低嗓音,怕屋里的趙枝枝聽見:“有的吃就不錯了,你還想日日吃三頓?知道昨天是什么日子嗎?是貴女的生辰!” 阿元又驚又愧:“你怎么不早點告訴我?” “告訴你又能如何?你能拿出黃羊rou還是能拿出蒸白米?”金子揶揄他,“又或者,拿出你以前吃慣的樹皮送給她?” 阿元啃過兩年樹皮,跟了趙枝枝后也養不胖,至今骨瘦如柴,最恨別人說這個。 他氣鼓鼓瞪金子,“遲早我會走出這里,而你永遠只能做個女奴?!?/br> 金子笑得前俯后仰,滿身松軟的rou都抖起來。 阿元舉起斧子一刀劈開木柴。 趙枝枝重新從屋里出來。頭發梳好了,烏黑豐澤的長發垂在肩后,用破舊的紅發帶系好,去年的衣服今年穿短了,下裳露出藕白的腳腕,沒有穿襪,穿襪腳就塞不進鞋了。 “去哪?馬上就能吃早飯了?!卑⒃烦鋈?。 趙枝枝跑得比他更快:“我去外面看看?!?/br> 阿元著急:“小心被越女逮住吃了!” 趙枝枝:“她睡到中午才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