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馬典史把門掩好,面上掩不住喜色急急過來道:“我留在同茂堂的人過來說,顧秀才今早已經徹底清醒過來,親口說不想把這件事情鬧大。且不顧體弱,悄悄帶著一個貼身家仆按照原計劃赴省城趕考去了?!?/br> 馬典史忽然打了個激靈,陡地想起中元節那天,青年那幾句讓人完全摸不著頭腦的話語。 “我是全然拿命在搏,你卻沒什么損失。若他日事發不可收拾,還請你為我在方縣令面前周全幾句。這世上有句話極得我心,與人方便與己方便……” 他心底不由倒吸一口涼氣,面上卻不敢露出半分異樣。 只低低感嘆道:“顧秀才還讓人給我帶了個口信兒,說汪氏對他畢竟有生育之恩,請大人把汪氏從大牢里放回家中。畢竟有些事民不告官不究,還說——他只當割rou剔骨,從今往后與同茂堂的人再無牽扯就是了?!?/br> 割rou剔骨,再無牽扯—— 方縣令眼前一亮,在口中慢慢回味這句話,知道這是眼下最好的處置方法。 他也是見過風浪的人,細細琢磨后只得擊節嘆服,“真真是難得的大肚之人,那汪氏對他可謂是刻薄寡恩,現在又欲奪其性命。他卻置之腦后全然不予理會,瀟瀟灑灑地趕赴省城去了,這份心性……” 對于上官的天真爛漫馬典史暗暗搖頭,悄悄點醒道:“顧秀才不是不想計較,而是心灰意冷之下根本計較不起。那汪氏說上天落下地明面上還是他的生母,即便討得公道被明正典刑,顧秀才日后的前程和名聲還要不要?” 方縣令一臉恍然大悟。 馬典史又小意敲了幾下邊鼓,“即便發生這種逆倫大案,作為受害者的顧衡日后不免名聲有瑕。若是甘心做一輩子無關緊要的未流小吏便也罷了,那心氣兒稍稍高一點兒的人,怎會愚蠢至極地在人前留下這么大的把柄?” 方縣令一楞,立時明白這汪氏就如同白米飯上的一粒老鼠屎。飯雖然還是熱騰騰香噴噴的,但因為這顆老鼠屎的存在,這鍋白米飯只能棄之不用。 官場上歷來講究投桃報李,你好我好大家好。顧衡讓自己年末吏部考評不至太過難看,那么自己何妨伸一把手,幫幫這個前途一片看好的青年? 換手撓背的事兒,方縣令自然做的得心應手。他眨巴了一下眼睛問,沉吟道:“聽說顧家那位老太太準備往堂上遞了狀紙,要告顧朝山和汪氏忤逆不孝……” 馬典史不虞他忽然提起這遭,小心應對道:“昨天早上出事后場面亂哄哄的,顧家的這位張老太太想必太過心疼孫子,這才一時糊涂胡亂嚷嚷。這忤逆不孝的罪名何其重,但凡核準顧朝山兩口子就要被判流刑……” 他不說還好,一說反而促使方縣令下了最后的決心,斬釘截鐵地道:“你悄悄到顧家走一趟,就說是我的意思,這件事只有這樣來辦……” ※※※※※※※※※※※※※※※※※※※※ 男主:我會努力的!擺脫原生家庭,從此走上我的康莊大道! 本君:我也會努力的!努力更新,努力……雙更! 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青青翠微、碧波琉璃、我就不信沒名了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 丫丫和魚子 2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shg 第七十一章 過繼 顧朝山吞了口唾沫, 不知道自個兒在衙門里的冷板凳上到底坐了多久。只知道外面的天光早就黯淡下去, 桌上的茶水已經被雜役換了好幾輪, 到最后入口時跟白開水全無二致。 衙門沒出過定論之前,他根本不敢回家去。 不管是氣若游絲的小兒子, 還是老母親失望至極的眼光,下人們別有意味的竊竊私語,統統都沒有辦法坦然面對。一直以來,他終究低估了汪氏的愚蠢和狠毒…… 顧朝山正在胡思亂想之際, 就見縣衙里掌管刑司的馬典史背著手施然進來。 不敢耽誤,忙站起身子陪著笑臉問道:“縣臺大人準備如何處置……我家太太?她平日里沒有這么糊涂,昨日多半是五神通附體才惹下這般滔天禍事。還請你看在我們一場故舊的份兒上, 多少幫著說幾句好話!” 這番話說得低三下四,全無平日里同茂堂當家人的風范。實在是這回鬧得太出格,若是一個處置不好, 顧家要成為全萊州人的笑柄。 馬典史滿意地摸了摸袖過來的銀錠, 清了下嗓子道:“你家這樁事讓縣臺大人愁得不行, 若是判輕了, 以后只怕有人有樣學樣。若是判得重了,不但顧秀才面上不好看,你我鄉里相親的更是不好相處?!?/br> 聽到這話有活絡的余地,顧朝山的心放下一半。 又忽地想起顧衡在德裕祥鹽場有份子的事, 趕緊把一張四出頭的官帽椅殷勤推過來道:“我家老三從小不懂事, 這些日子全靠你老兄私下照應。我老早給他說過, 你是一個心腸最好不過的人……” 馬典史聽得這句再直白不過的阿諛奉承, 就斜睨了顧朝山一眼。心想一貫安謐坦然如同山岡清風明月的顧衡,打死他也不會吐出這樣露骨的話。 他搖了搖頭,把心中的法子又細細捋了一遍,這才從袖子當中取出一張紙緩緩道:“你今天一天都在衙門里等候消息,只怕不知道外頭發生的事兒。你家老娘剛剛請人寫了狀子,要狀告你和汪氏忤逆不孝。狀紙遞上去前,恰巧被我攔住了……” 顧朝山大驚,接過狀紙細細查看,結果越看越是膽戰心涼。 狀紙上半點沒提昨天早上在同茂堂門口發生的慘事。 只歷數他這個當兒子長居縣城,多年對居住在沙河鄉下的老母不聞不問。歷數汪氏這個當兒媳的克扣日常用度,自恃娘家有權有勢態度倨傲無禮。逢張老太太生病時,也從不曾親自在左右侍奉湯藥。 顧朝山知道老娘對顧衡這個小孫子格外疼愛,卻沒有想到疼愛到這個份兒上,竟然搶先一步狀告自己和汪氏忤逆不孝。老太太明面是告狀,實際上是在給顧衡狠狠出惡氣。一時間又驚又痛,神色竟然有些茫然無措。 馬典史看到他這副可憐至極的沮喪模樣,心頭分外解氣。 顧家落到如此地步,顧朝山這個當家主的肯定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若非有他暗地縱容和默許,怎么會養大汪太太這個鄉愚婦人的膽子? 所謂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說的就是顧朝山這種人了。 馬典史將狀紙小心收好,不無遺憾地嘆道:“這份狀子遞上去,縣臺大人肯定會在最快的時間內上報。州府衙門那些老大人最講究天地君親師那一套,到時候你們夫妻倆多半少不了一個流徏五百里的罪罰!” 顧朝山后背上的冷汗立時汨汨而下,知曉這絕不是嚇唬自己的話。好在他還沒有糊涂到家,一把揪住馬典史的袖子求道:“兄弟救我,你既然伸手攔下狀子,肯定不忍心我一家落到如此招人笑話的境地!” 馬典史定定看他兩眼,似乎在計較其中得失。 顧朝山趕忙又從懷里另摸出一張一百兩的銀票,緊緊塞過來道:“只要兄弟你助我過了這道坎,日后我必然有重謝。這點錢先拿去上下打點,若是在外頭看中什么如意的東西,只管差個人記在同茂堂的賬上?!?/br> 馬典史的面上這才和熙幾分。 兩個指頭極利落地拈著銀票攏在袖中,笑道:“我聽說……你家顧秀才今天一早就醒了,醒了的第一件事不是為自己討要個說法,而是立即收拾行李趕往省城。他昨天晚上還在鬼門關轉悠,今天卻這么心急火燎地拖著病體上路,不過是為了大家的面上好看?!?/br> 多善解人意的娃,可惜攤上了這么一對不靠譜的狠毒爹媽…… 馬典史不住搖頭喟嘆:“年青人又分外要面子,寧可打落牙齒和血吞,也不愿惹外人看笑話。千幸萬幸,你生了一個懂事的好兒子。以后再有人胡謅他不體恤父母,我第一個跳出來給那人兩個耳刮子?!?/br> 顧朝山面有慚色,吶吶不成語。 馬典史暗暗嗤笑不齒,語氣卻更加溫和,“你家老太太著人寫下這份狀紙,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老人家其實是為了顧衡出氣。如今正主走了,你再回去好生安撫一下老娘,滿足一下老人家提出的要求,這件事就是大事化了小事化無,大家伙兒都相安無事?!?/br> 顧朝山越聽眼睛越亮,聽到最后搓著手嘿嘿笑道:“如此這般便宜最好,只是縣臺大人那里還要兄弟幫著美言?!?/br> 馬典史心頭越發不屑,有這等沽名釣譽的虛偽之徒為父,有汪氏那等無情無義心無半點慈愛之人為母,顧衡真真是何其可憐何其無辜? 馬典史終于下定決心再無遲疑。 神色就陡然轉厲,“縣臺大人那里還好說,只是萊州縣城里悠悠眾口如何杜絕?嘴巴長在別人的身上,我們這些當差的如何管得了別人?再說我們擔了天大的干系,把這件事輕輕放下,你家那位太太日后又生歹意或是施毒或是拿刀,到時又該如何收場?” 顧朝山目瞪口呆,剛才他只顧歡喜,只顧把這件事盡快糊弄過去,根本就沒有慮到此層情由。 馬典史慨然一嘆。 “此事若想事事周全,少不得我要來做這個惡人了。顧衡昨日早上在同茂堂門前險些喪命,這種事可一不可二。既然這樣只能將他和汪氏遠遠隔開,最好這輩子都不再見面。即便見面,汪氏也不能仗著生母的身份,對顧衡頤氣指使肆意妄為?!?/br> 顧朝山自以為聽明白了這話,立即拍著胸脯表態道:“若是縣臺大人能夠既往不咎,悄悄放了汪氏不追究?;丶椅揖桶堰@個狠毒婦人送到城外庵堂,吩咐那里的師姑嚴加看管,讓她在青燈古佛面前苦修,不到老死絕不放出來?!?/br> 馬典史心頭驀地一冷。 心道這世上果然知父莫若子,那青年曾在中元夜里說,顧朝山此人為了眼前利益可以舍棄一切。那汪氏是他結縭近三十載的發妻,他卻說要送到城外庵堂苦修,不到老死絕不放出來…… 馬典史忍不住就帶了幾分譏諷,冷笑道:“你是揣著明白裝糊涂,那汪氏是為何要毒殺顧衡,完全是為了你的長子次子。什么相生相克不死不休,你家里頭上上下下的人到現在都深信不疑?!?/br> 他將手中茶盞重重放到桌上,“忤逆不孝的罪名不好聽,難不成生母殺親子的罪名就好聽了?日后為了護著顧衡的這條小命,難不成你要把全家大小統統送到城外庵堂關著?” 顧朝山從頭涼到腳板底下,灰白著嘴唇道:“這也不是那也不是,好好的一家子人怎么變成這樣?” 看著精明不過的人,凈干些上不了臺面的事,這話除了他自己沒有誰能回答得了。有時候魚與熊掌,真的不能兼得。 馬典史就抬手指,指著廊下遠遠掛著的一對金睛翠羽黃雀道:“這是海外來的稀罕品種,是縣臺大人的心愛之物,隔三差五就要親自給它們順羽剪尾,掉兩根毛兒都要將侍候的仆役罵半天。偏偏這對黃雀不能待在一個籠子里,待在一處就要相互啄殺?!?/br> 廊下陰涼處,做工精致的鳥籠半蒙著黑色綃紗。隱隱約約可以瞧見里面各有一只拖著長尾的鳥雀,偶爾傳出一兩聲婉轉的鳴叫。 馬典史感慨一回后,語氣放軟,“縣臺大人一看這不行啊,再把這一對黃雀關在一個籠子里,肯定要出大事兒。實在沒有辦法,只得將它們分開裝盛著,隔上數丈遠掛一個。每日里啾啾鳴叫,也是一件讓人賞心悅目的事情!” 顧朝山開始還沒有聽懂,隨即勃然變色。 馬典史裝作沒有看到,依舊徐徐說著自己的主意,“如今這副局面還算是好的,若是顧衡真的沒了性命,若是你家老太太一意孤行,不提這樁殺人案,偏執意告你們兩口子忤逆不孝為顧衡出氣,只怕縣臺大人想幫你一回都沒地方伸手?!?/br> 他皮笑rou不笑的勸道:“你是個明白人,該怎么拿主意自個兒斟酌斟酌。想開些,只當沒有生過這個兒子。若是沒有父子母子大義壓著,只怕你們日后相處起來還自在些……” 顧朝山難看至極地咧咧嘴,臉上的神色又像哭又像笑。好半天才抽動了一下鼻子,低泣道:“將衡哥過繼出去嗎?他……畢竟是我的親生骨rou?!?/br> 馬典史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心想拿這話唬誰呢? 大家誰不知道誰的底細,那顧衡在沙河鄉下一住十幾年,也沒見你有半分不舍。你膝下三個兒子的吃穿用度厚薄不均,只要腦門上長眼睛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不過是瞧見顧衡正要秋闈,舍不得一個前程正好的未來舉人公罷了。 他看不得顧朝山的猶疑不定,彈了彈公服上的灰塵,故作不耐道:“說起來這是你的家事,再耽擱下去就變成公事了。我攔得住這份狀紙,可攔不住下份狀紙?!?/br> 又冷笑連連,“毒殺有功名在身的讀書人,真是狗膽包了天。你不把這種事情的根源理理清楚,遲早還會惹出滔天大禍。到時候莫說是縣臺大人,就是皇帝老爺親至,也救不了你夫妻二人的性命?!?/br> 顧朝山愁得抓瞎,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知道馬典史的話不是純然裝面子情,尋思片刻后一咬牙道:“過繼……也成,不過不能將顧衡過繼給別姓人。我家老太太在早年輕時還生育過一個長兄,聽說比我大五六歲,很小的時候就因故沒了?!?/br> 顧朝山把話說到這里,已經是打定主意順暢至極,“不如讓顧衡記在他的名下,省得他……他大伯身后沒有子嗣供奉香火!雖然我們父子變成了叔侄,但終究給我家老太太留了個念想……” 馬典史聽得滿意至極,拍了拍手中的狀紙笑道:“不管過繼給誰,從此往后你們兩下里住著,誰也用不著記恨誰。你家老太太也是個明理的人,這件事就由我來說合好了……” ※※※※※※※※※※※※※※※※※※※※ 因為男主沒有死,所以不能告汪太太殺人,想必古代還沒有殺人未遂這個罪名。所以男主只想小范圍把事情處理干凈,眼下還沒有到魚死網破的時候。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 huawei888 47瓶;咔咔 3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shg 第七十二章 客棧 剛剛下過入秋以來的第一場秋雨, 空氣當中潮濕而陰涼。夜色蒼茫的小客棧里, 初生秋露凝成的霧水緩緩聚結在細瘦的竹葉上, 又緩緩匯成水滴砸在地下,很快就滲進土里不見了蹤影。 面色依舊蒼白, 雙眼卻亮得驚人的顧衡接過卷成細條的紙張,見上頭只有少少的兩個字一一“已妥”,臉上就浮起一抹許久未見的輕松。 這段日子以來,錢師傅儼然已經成為顧衡的半個心腹。顧衡經手的許多事情, 也不再刻意回避錢師傅。所以接過紙條后,就淡淡問道:“來人除送了這個,還帶什么話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