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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是什么樣的光景,溫之存當然不會忘記。他始終記得,程述滿眼的眼淚都像是兜不住一般,斷裂的珍珠一樣往下掉,他手里拿著一張支票,都快捏皺了,整個人都止不住地發抖。 他是真的失望和絕望,對自己說:“之存...這世道怎么可以這樣...為什么連個說理的地方都沒有?” 當時溫之存一腔憤恨也不比程述少,他拉起程述的手就要去討個公道,那是他第一次覺得學了這么多年的法律全他媽是放屁,毫無用處。 可是程述推開了他的手,他說:“算了?!?/br> 算了。 一個受害者說算了,那是怎樣的掙扎? 可惜那個時候,溫之存沒有聽出來,程述那個‘算了’的意思,只是說‘暫時’算了。 他眼見著程述去了原屹身邊,只是原屹冷落他,忽視他,能不跟他說話就不會開口。 “他從沒有動手打過我,可是我身上每一道傷都冠著他的名義?!背淌鲈@么說。 程述生病發燒的時候,一個人暈倒在冰冷的地板上,是溫之存打了好幾通電話他沒接這才發覺不妙;程述在臺風天去錄音棚里配音的時候,被大風刮下來的廣告牌砸了手臂,原屹也沒有接他的電話;程述聽說原屹喝醉酒的時候,跑去找他,卻被攔在會所外頭,因為原屹一聽到他的名字就跟保安回了三個字說‘不認識’...... 他有多疼,看得最清楚的是溫之存。 原屹喃喃道:“他應該站出來的,他該相信我...” “相信你什么?相信你一個剛踏出校門的大學生能替他扳倒權勢之家,還是相信一個只會啃法律條文的我能替他力挽狂瀾?原屹,那個時候你做了什么啊...你除了深陷在自責和傷心之外,根本沒有看到程述的求救。只要多看他一眼,哪怕就是一眼......他也不會這樣一步一步走到絕路上去!” “你以為他沒努力過嗎?你錯了,程述曾跪在警局門口,卻被一個不忍心的年輕警察勸了句‘忍了吧’;他私下里跑了多少個律師事務所,每個人一聽到杜家的名號,就把他趕了出去;他只是試著想要反抗,家里的親戚就催了命一樣求他,讓他不要拖他們受罪;甚至就連他的父親,都嫌棄地說他‘勾三搭四、自己下賤’、說他‘活該’!” 溫之存說得大喘氣,仿佛壓抑了很久的憤懣無發泄之地,走到桌邊,拿起案頭的那本法典,都快翻爛了。 這是他曾經的信仰,也是他如今的笑話。 人活在世上,最好平平安安、默默無名地過一輩子,不要惹上任何麻煩,一旦禍患纏身,你就會發現,你活得如螻蟻一般,這世界的黑暗能徹底吞噬你。 他罵著原屹,也是在罵著自己的無用。 原屹已經瀕臨崩潰邊緣,他一下子接受了太多信息,幾乎無法消化。他眼里寫滿了惶恐無助,指尖都麻麻的。 他仿佛看到愧疚中爬出一只鬼,一只惡鬼,猙獰著笑著愚昧無知的自己,嘲笑他做的傻事。 “他瞞我也就罷了,你呢,這樣大的事情,你為什么也瞞著我?!溫之存,你是故意的嗎?你就是存心要做這個好人?” 溫之存很會在他傷口上撒鹽:“好、好,我當好人?我順便再告訴你一件事吧,過去的這段時間,程述有無數次動搖過想告訴你真相,卻一次次咽了回去,是因為你曾經說了一句話?!?/br> “一....一句話?” “咱們初相識,聚會喝酒那會兒,我問你,為什么那么喜歡和程述呆在一起。你還記得你的回答嗎?” 電光火石腦中一閃,記憶迅速倒退。當時,原屹和程述剛剛做了朋友,天天是形影不離的,原屹不是個一貫熱情貼人的人,卻對程述格外友好,看出來原屹一點心思的溫之存當著面這么問他。 在酒桌上,原屹咽了口酒,笑著給了程述最高的贊譽:“我就喜歡他那點不染塵埃的樣子,聲音干凈,人也干凈,像玻璃杯里盛著冰水,剔透清靈,讓人心火全消?!?/br> 這句話,原屹說得真心卻也隨口,程述卻記到骨子里去了。 以至于噩夢發生之后,每次看到原屹的臉,‘干凈’兩個字就像帶著倒刺的鞭子,狠狠抽在他靈魂深處。 很臟。 不干凈了。 這不是什么所謂的貞cao觀,這只是自我嫌棄,算是創傷后遺癥。厭世、自棄、抑郁、躁狂......很多陰暗的情緒夾雜在一起,把程述的單純一口一口吞沒。 原屹再也按捺不住了,他拼命搖晃著溫之存:“他在哪兒...你叫他出來,我要見他!我要見他!” 終于問到了這個問題,溫之存眼圈紅了紅,扶著桌子啞笑了一下,彎下腰:“你想見他?原屹......我也想見他,可惜了,你這輩子是見不到了?!?/br> 嗡的一下,腦子轟鳴一聲,四肢百骸都是一麻,原屹盯著溫之存的嘴,好像五感都在消散。 那唇形一張一合,吐出了最殘忍的話。 “昨天的報紙,你看到了吧。和杜旗一起死的另一具尸體,就是程述,不用懷疑我的話,因為...我已經第一時間去認過了?!?/br> 死。 尸體。 原屹覺得有人在硬生生把自己的肋骨抽出來一樣疼,他瞪大了眼,心臟猛跳,好像魔鬼的爪子在揪自己,一道道爪痕勒在心上。 他完全沒意識到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氣掐著溫之存的手臂:“你說什么?他...他怎么了?不可能...他怎么可能傷得了杜旗,你一定是弄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