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茫云海間_第3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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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原本緊皺的眉心慢慢舒展,夢中和風暖陽,夢外一人坐在床邊,伸手摸了摸她的臉。 楚晙見她睡的沉,手貼在她額頭上試了試,又剝開被子,手順著單衣摸了進去,沒有感覺燒熱,這才小心地為她掖實被角。 楚晙身上披風落滿了雪粉,便解了放桌上,那桌子四腿三高一矮,她的披風頗有份量,這一壓頓時失了平衡,差點將燭臺打翻,弄出不小的動靜。楚晙險些出了一身冷汗,當即看向床,饒是這般,清平也睡的沉沉,連動也不曾動。她將披風抱在懷里,滿屋竟然找不到一個放東西的地方,簡直比朝堂政務還讓楚晙發愁,她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只好放在床尾。 見清平睡的這般熟,她想到了許多年前,兩人年紀尚小時睡在一起的日子。這一生中,仿佛只有那段時光是任性的,年少肆意而為,縱情快馬,行遍萬里河山。正因為如此,它才格外短暫。時至今日,她卻再也不能像那么放肆了。 楚晙的面容在漸低的燭火中變的柔和起來,她低下頭,緩緩閉上眼,輕輕地吻了吻清平的唇角。 第234章 清輝 清平這一夜只覺得睡的格外踏實, 她醒來時外頭仍在下雪, 房中燭火早已熄滅。她突然想起今天要去找人來修門, 連忙穿好衣服去辦。這就是無下人伺候的麻煩之處了, 凡事都要親力親為。幸而她這幾年做官被人服侍慣了,卻也沒生疏了從前一人生活的能力, 踏著小雪上街尋了修門的人,又購置了兩身新的冬衣??吹接腥嗽诼愤呝u炭, 她想想屋子里也冷, 便買了一袋, 請人送到家邊的巷口。 等到她回到家,見到門前站著幾人, 似乎對這破門大開的院子備感興趣, 全圍著看。清平正要開口詢問,其中一人猛然轉過身來,激動道:“大人, 你可回來了!” 李大人一手夾著冬衣,一手提著兩袋炭, 木然看著自己府上的管事奔來, 管事老淚縱橫, 見了她好似見了親人??吹剿@副模樣異常震驚,幾乎是惶恐地說道:“大……大人?” 清平不知她是怎么尋來的,瞅了瞅她,又瞅了瞅自己手里的東西,遲疑了一會問道:“你要?” . 管事當然不要, 她不但不要,等見到院子的模樣時,更是苦著臉求清平回去:“大人,這地方……如何配的上大人的身份?大人怎么能住這里!” 她氣的跳腳,清平穩穩當當地坐在凳子上說道:“怎么不能住了,你看我不是住的好好的嗎。這屋子昨日還找人修補過,我看著就很好?!?/br> 管事看了一眼她睡的屋子,如被天雷擊中,急道:“這怎么睡得!屋里這般冷,等再冷些大人如何受的??!” 清平被她吵的耳朵發麻,又躲避不得,只能當什么都沒聽到。誰知管事突然話鋒一變,戚戚切切道:“大人可是嫌棄我在府中管事做的不好,若大人不滿意,我這就辭去,再為大人尋一位好的來,請大人回去吧?!?/br> 清平實在不愿回去,在她看來,那并不是屬于她的地方,干什么都不自在。但管事這么說了,她也不好什么也不表示,便出言安撫了一通,堅持道:“我住這里挺好,不愿換了,你回去吧?!?/br> 她如此油鹽不進,管事好話壞話說盡,也死心般地離開,突然她回頭對清平說道:“既然大人住在這里,那我也來這里伺候不就行了嗎?”說完不等清平發話,連忙帶著人匆匆離開了。清平暗道不好,卻沒攔住她,眼睜睜看著管事跑了。 到了下午,管事果然帶著人來了,先是將門換了新的,又把屋頂的舊瓦全部換成了新的,院子也給刷了一遍,家具也都采買了新的進來。這間小院落煥然一新,管事的憂心不單單在人身上,連院中那棵老樹,她擔心冬天寒冷,專門叫了人用稻草卷把樹身圍了起來。她這般有心,清平先是謝了她,然后說道:“以后我不在了,你若是不愿再做這個管事,直接與吩咐你做事的那人說便是,她不會為難你的?!?/br> 管事驚道:“大人這是說的什么話,我——” 但閃躲的眼神還是出賣了她,清平心知自己不過剛剛回來,管事再如何靈通,也不可能第二日便知道了,還能找到在什么地方,要說沒人告訴她,全靠她自己打聽,那清平真是佩服之極。 至于這個人是誰,答案已經呼之欲出了。 就在這時外頭傳來敲門聲,下人去開了門,一個中年女人在門外問道:“請問李大人在嗎?” 清平從屋里出去,看到一輛古樸的馬車停在門外,那女人行了一禮道:“李大人,我家主人請你過府一會?!彼龔膽阎腥〕霭萏?,竟是嚴府的。 嚴明華找她做什么,清平有些奇怪,便撇下院中的一眾人不理,對那女人道:“既是如此,那就走吧?!?/br> . 先帝在時,清平曾數次聽人說起與這位首輔相關的事跡,總是逃不開貪墨二字,這在清平心中對嚴明華留下了一個模糊的印象,大約是格外愛財,以此類推,她所住的地方也自是富麗堂皇。 但到了嚴府,見到如此普通的民宅,她才驚覺人云亦云的可怕。那么當年,嚴閣老到底是如何被人安上了這么一個惡名的呢,真是令人費解。 她在書房見到了嚴明華,清平記得宮宴上她還有些頭發是黑的,但如今竟是全白了。嚴明華正在看文書,看到她來了道:“既然來了就坐吧,你昨日方到的,是嗎?” 清平坐在椅子上回道:“是,下官是昨天晌午到的?!?/br> 嚴明華放下手里的東西,似乎在斟酌著如何開口,一陣沉默后她道:“辰州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你之前上奏內閣的兩本折子我也都看了,你有什么想說的,不能說的,都可以說了?!?/br> 清平搖搖頭道:“下官沒有什么想說的?!?/br> 嚴明華蒼老的面容浮現出一絲笑,她道:“你這樣子,與你那恩師,確實有幾分相似?!?/br> 清平不知該如何回答,但嚴明華顯然并不需要她回答,繼續說道:“說起來還要謝一謝你,我那個弟子最是頑劣,許多我勸她的話她未必聽的進去,但旁人的話卻能聽得一二?!?/br> 清平意識到她說的是姚濱,答道:“閣老廖贊了,姚大人為人風趣幽默,下官與她相處的很好?!?/br> 嚴明華道:“她可與你說了我什么?” 清平想了想說道:“好像是愛說笑話?!?/br> 嚴明華撫掌笑道:“哈哈,就知道她會編排我?!?/br> 清平沉默了一下,問道:“閣老叫我來是有什么要事嗎?” 嚴明華仔細打量了她一番,說道:“李大人,你出任尚書不到一年,參你的折子卻比做了十幾年官的人還要多,這也算是一種本事了?!?/br> 這本在清平意料之中,她平靜地回答道:“她們要參,下官也沒有辦法。沒做讓她們高興的事情,那便讓她們發發火出出氣也沒什么?!?/br> 嚴明華這次是真的笑了:“這說法倒是新鮮,難得一見。李大人,其實不光是你一人被參了,我也被人參了數本,你看我現在在寫的就是自辯的折子,辰州的事情波及深遠,余震猶在,現在又是年關了,那些御史諫官正等著這個機會,此時不參,更待何時。她們參你罪名寫的也有些意思,我這里特地留了幾本,你要不要看看?” 清平道:“看不看都是一樣的,她們參下官,無非是說我做錯了事,犯了大罪。但下官從不認為自己做錯了什么,既然如此,為何要自辯,又有何可辯。我做的事她們看不到長遠的地方,只瞧見明面上的東西,于是輕易地定罪論過,要說我一定是錯的。但或許要過許多年以后,才會有人明白,我當時并沒有做錯,只是做了該做的而已?!?/br> 嚴明華有些意外,點點頭說道:“不錯,有許多事確實如此。當時能看明白的只有寥寥數人,要等到五年,十年之后,一切才會顯露端倪。你想說的是新法,對不對?!?/br> 清平點點頭:“正是?!?/br> 嚴明華道:“百代之福,萬世之功,這些都不是一蹴而就的。手段過急過緩都不行,真是難呀。要像春雨一樣,潤物細無聲?,F在你一人站在風口浪尖,卻為后頭的人擋下了風浪,也讓所有人都知道,這新法并非不能推行,改制也不是沒有可能的。如此說來,是一件大功。承前人但如你說的,你今日所為,恐怕要等到許多年后,才會有人明白?!?/br> 清平知道她說這話的意思,是在告訴自己,辰州此事想要平息世家藩王,還有朝堂中失利大人的怒火,讓新法安然無恙地推行下去,就必須有人犧牲。 嚴明華與她自己,都將會是犧牲的人。 想到這里,她竟然有些佩服起這位首輔來,如何能放棄唾手可得的權勢地位,在面對即將到來的風波前,保持這種平靜呢?于是她問道:“其實閣老大可不必這么做,事情也許另有轉機?!?/br> 嚴明華卻道:“一個首輔還是有些份量的,不是嗎?” 清平明白了,再次沉默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