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茫云海間_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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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捏了捏那封信,與燕驚寒的喜悅相比,她心中更多的是沉重不安。 除非八荒已經有一張非常大的牌,這張牌成為她們無往不勝的關鍵,是驅使她們從黑暗中崛起的有利支持者。 清平心中一突,這世上畢竟還有什么比皇權,更誘惑人的呢? . 饒潤帶著幾盒點心晃進了沈教授家門,此時沈琳不在,她坐在桌邊,看著炕上艱難起身的沈教授,趕緊去扶她。 沈教授擺擺手道:“不必不必,我自己來就是?!?/br> 饒潤只好看她自己拿了個靠背靠著,而后沈教授道:“今天也不是休沐罷?你來我這里總不會是來看我的吧?” 饒潤從袖中抽出一封信來遞給她,低聲道:“請函樞大人看看,這是我姑母讓我交給您的?!?/br> 沈教授撕開信封,兩指拈出信紙看了一眼,道:“原來是這樣......新的函樞任職人選我已經遞交給家主過目了,她批了條子,我才通知各位族長的?!?/br> 從枕頭邊的暗格里取出一張薄紙,饒潤接過,看著上面的印章,就知道這不是假的。 她不解道:“我姑母只是不明白,為何這次選出來的人卻是保密的?” 沈教授道:“恕我不能說,只是家主有令,而且......這人愿不愿意加入我們還未可知呢?!?/br> 饒潤匪夷所思道:“這人是誰?總不可能連八荒的名頭都沒有聽過吧?” 沈教授笑著咳了兩聲道:“你別說,她還真有可能不知道?!?/br> 饒潤向來不喜歡繞圈子說話,只覺得這里頭的門門道道十分煩人,她這次來就是代表姑母問一下話,除此之外也沒什么想說的了。 沈教授叫仆從端茶上來,對饒潤道:“饒族長最是穩重的,這事確實是我做的不夠妥善?!?/br> 饒潤忙道:“沒有沒有,函樞大人過謙了?!?/br> 沈教授悠悠道:“但是家主的吩咐,我也不敢不從,所以你就算是問了我,我也什么都不能說?!?/br> 饒潤忽然心中一動,想到那天梅林中遇見家主的事情,頓時心里對這個從未謀面的家主充滿了好奇,她道:“函樞大人,你知道家主的事情嗎?她此時就在京中,前些時候,我還碰見了她?!?/br> 沈教授道:“家主的事情?你要讓老朽說些話本子你聽么?” 饒潤常被她這么打趣,也不覺得不好意思,理直氣壯道:“這不是沒見過嗎,就聽族里人說家主多么多么厲害,我還在族學讀書呢,人家就從賀州老家主手里拿到八荒令牌啦!” 沈教授瞇眼笑了笑道:“這倒是沒錯,家主是年少有為,未及弱冠,就得到了老家主的承認。那時候我還在官學講經呢,遙聞家主易位,還是個小孩子,便第一個投了反對票?!?/br> 饒潤非常好奇,也不分什么禮儀尊卑了,湊過去坐在沈教授邊上,惹得沈教授指著她笑罵道:“你這愛打聽性子仍是沒變,虧得你姑母還與我說什么穩重了些,我看都是裝的!” 饒潤登時正襟危坐,嚴肅道:“您快說吧,我可等的急死了!” 沈教授對她頗為無奈,幸好不是自己家的孩子,否則真想拉到祠堂跪一宿收收性子,她道:“只是老家主堅持,也不知道那時候她犯了什么倔,大家都當她是昏了頭了,雖然八荒沒落,但也不至于說連個管事的人都尋不到,偏著急急匆匆找個小孩子來充數,又是什么個意思?” 沈教授見她聽的認真,也有心想向這些后輩們展示一下這位家主的厲害,敲打敲打她們,便道:“那時候正巧發生了一件事,八荒中的范家族長向大皇女投誠了,這位族長心慕榮華富貴,不愿再和同儕們過著清心寡欲的日子,索性將八荒賣了個徹底,誓要帶著整個八荒歸順嚴首輔一派.......”她瞥了眼聽的入神的饒潤,道:“你在長安也待了些日子了,你覺得大皇女一派和二皇女一派,哪個更好些?” 饒潤思索道:“說起名聲來,還是二皇女更好聽些罷?!?/br> 沈教授呵呵笑道:“爭名之徒焉知有一日不會因名身???過分看重名聲的人,難道就一定是好的?” 饒潤閉上嘴巴,干脆聽這位大人將故事講完再說。沈教授見她乖覺了一些,道:“八荒秉持中立態度已經很久了,范族長這是要拉著所有人跳進火坑呀!老家主是無能為力了,將木牌交付與新家主,這位新家主先是不動聲色的攔截住投誠的范族長,將她及內眷帶回賀州等候處置。但大皇女一派的人知曉此事后,自然派人調查準備報復,就在這時,不知道什么竟上御前狀告恒州州牧張蔚,列舉她數十條罪責,張貼在順天府外頭,最后告狀者一頭撞死在府衙門前,引的陛下都出關垂詢?!?/br> “張蔚是嚴閣老手下的一員猛將啊,走哪貪哪,三尺地皮她都能搜刮出兩層出來,可見功力之深厚了......不過嚴閣老自然是有恃無恐的,她手下貪官無數,每年御史都要寫折子告上幾回,有用么?”沈教授笑呵呵道:“但這次不一樣,張蔚為了討好上司,竟將宅院修的如皇宮一般富麗堂皇,陛下出關后登高遠眺,一眼就瞧見了這位的府宅,不過朝夕,堂堂一品大員,就被下放入詔獄,朝堂震驚,陛下下令徹查,又順著這條線往下摸,居然發現南方商賈行賄官員,將次品混在貢品中,送往長安宮中,你說,陛下如何不生氣?” 饒潤自然是聽過這件事的,她喃喃道:“后來處置的一批商賈中本來是有范家的,那她是怎么被保下來的呢?” 沈教授意味深長道:“這自然就是家主的手段了?!?/br> 這種一石多鳥的情況可不常見,絕對不是什么靠著運氣就能辦到的,從另一個角度也震撼到了八荒中的其他幾位族長。此舉既給了范家一個教訓,又為自己上位立威立勢。饒潤有些膽戰,感覺這位家主簡直就是踩著鋼絲行走的慣犯,游刃有余地避開危險,最后袖手而立,深藏功與名。 她恍惚間感覺自己聽了一個不可思議的故事,簡直比說書的還要離奇荒誕,沈教授看她一副震驚的樣子,想了想還是沒說出邵家被神院威逼上供一事的結果.......她端著茶輕輕吹了吹熱氣,去年莫名其妙的,陛下就下旨禁查辰州的神院,說這是外道妖魔之說,有礙修行,也不知道辰州恒州相距十萬八千里,是怎么個妨礙的意思。不過邵家也自然是無后顧之憂了,神院被禁,也不必每年被變相勒索敲詐。 沈教授滿心悵然,家主年紀輕輕,行事從來沒有走錯過一步,看起來穩當,但總讓人心驚膽顫的。這種翻云覆雨的手段將人心世情玩弄于鼓掌之中,沈教授嘆了一口氣,想是該叫李清平過來問問此事,但家主又說這事不必她再過問了,她自己會親自去考察此人的。 只是不知是怎么個考察法? . 清平面無表情在奏折上寫下最后一筆,才轉頭問身后那人:“秦大人,有什么事么?” 秦四維皺了皺眉頭,語氣強硬道:“李大人,我方才與你說將和趙尚書有關的那份奏折撤下來,你沒聽見?” 清平淡淡看她一眼,對方穿著從五品緋紅朱鹮紋飾官服,一臉隱忍的表情,僵硬的肢體語言都在告訴自己,這位戶部從五品員外是多么的屈尊降貴,來和自己面對面的交談。 她淡淡道:“大人在戶部任職,似乎管不到六科給事中吧?” 秦四維嘲諷的呵呵兩聲,并不將這個初升上來的從七品給事中放在眼里。也是,她一貫儀仗嚴首輔的勢力作威作福已成習慣,哪里會想到在一個小小的給事中身上跌了跟頭,她咬牙切齒道:“你到底要不要撤下來!” “你說的是那封彈劾的奏折?”李清平恍然大悟道,“已經遞交內閣了?!?/br> “哼!你給我記著!”秦四維用力一甩袖子,憤怒離去了。 清平淡定的繼續去寫下一份奏折。說起來也十分有趣,給事中就是諫官,要負責說說官員壞話的,否則就算沒盡到職責。她的大名已經在六科給事中遠揚六部了,誰都知道這位新上任的諫官貼面無私,誰都敢參一本。 清平對此想回答,想到處參人的是燕驚寒,她本身可是一個愛好平和的人,從來不喜歡惹事。 但是她第一天上任的時候,上交了一份奏折,她的上司仔細一看,呵,真是好大的膽子,奏折里居然寫的是戶部趙尚書的種種違紀之處,雖然這些情況在高官中普遍存在,但也沒見到誰會去諫言的??!眾人便道,這位新同僚必定是次輔大人沈月山一派的。 誰知道沒多久,次輔大人就收到了狀告自己手下官員的折子,這就十分稀罕了,人人都以為這位李大人是次輔的人,但沒想到她連自己人都告。 不過內閣除了扣留這些奏折不用也做不了其他事情,于是乎,在這位李給事中上任的時間里,內閣的文書房堆滿了類似的奏折,曾有人勸說六科主事紀大人,讓她管管手下的人。但是這位紀大人也是出了名的六親不認,站在兩派中間很多年了,仍舊是獨善其身,我行我素,她只對清平說了一句話:“你寫你的,其他人說什么不必理會?!?/br> 清平便恭敬不如從命了,不過她寫的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小事,也沒往深處細察,真是說起來也撼動不了這群尸位素餐抱團而行的大人們,只不過是清晰的擺明自己的立場罷了,她李清平既不屬于嚴黨也不屬于沈黨,完全就是一個中間派。 這位奉行中立的李大人倒頗得贊譽,無他,首先她辦事不認人,只認事。身為諫官能無視對方官階大小,一同上諫,稱的上是公平公正。六科給事中以其超然的地位監察百官,但在兩黨威壓之下,人人只求自保,不敢輕易得罪那些個大人們。不過身為諫官,誰不想依律上諫,痛快的找茬?不過是擔心丟了自己頭上這頂烏紗帽,連累了一家老小。 但是清平完全沒有這個擔憂,她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倒是這個油鹽不進的態度讓被她上諫的官員非常切齒,當然,官場信俸一套準則,那就是有人諫言要客客氣氣的說謝謝,什么謝謝你指出了我的錯誤,我以后一定會改正進步的!這叫善納,是最能體現一個人涵養和學識風度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