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楊果這么想著,走了過去,一陣風起,長街兩道的側柏稀里嘩啦搖響,她聞到玫瑰與茉莉的濃烈香氣,是香奈兒五號。 楊果腳下頓了頓,神色未變,對徐觀說,“好久不見?!?/br> 徐觀早就看見她了,女人耳骨上亮銀色的耳墜,在夜色里就像一小串流星,襯得膚色冷白。 他點點頭,問:“貼膜?” “對,鋼化膜?!?/br> 楊果的手機屏幕已經修好了,徐觀給她貼膜,她就站在一邊點上一根煙,從上往下盯著男人頭頂那塊小漩渦。 頭發長了,她想。 徐觀這時抬頭,說:“坐吧?!彼麖纳砗蟮暮诎道镆瞥鲆粡埿“?,藍色的圓柱形,連踩腳的橫杠也沒有。 “謝謝?!睏罟S意坐下,長款風衣的衣擺堆在了地上,她也不去撈,翹起二郎腿,手肘支在膝蓋上,就這么看他繼續手上的活。 這個角度看過去,徐觀的側臉正被小夜燈照著,英氣的眉毛尾部有幾根雜毛,下巴上已經長出青色的胡茬。 他抹掉屏幕上的塵灰,拿出鋼化膜仔細沿著home鍵貼上去,指骨帶動修長手指完成流暢精細的動作,手腕上干干凈凈的,什么也沒戴。 “上周我去新西蘭了?!?nbsp;楊果一手支著臉,突然開口。 徐觀沒有看她,淡淡嗯了一聲。 楊果也不在意,繼續道:“我去了卡瓦勞大橋蹦極,我這輩子就打算去三次,這已經是第二次了?!?/br> 徐觀這回抬頭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你記得陸川嗎?”楊果問。 “不知道?!毙煊^最后用酒精棉片給手機做清潔,而后將手機遞給她,說,“二十?!?/br> 楊果接過手機,將煙頭丟下地碾滅,又從包里拿出紙巾包了起來。 今夜風很大,側柏的樹影在地面混亂地團團舞動,楊果聞到漸近的香水味,同時身后傳來高跟鞋的噠噠聲,連節奏都優雅。 楊果沒有轉頭,自顧自用手機給徐觀轉完帳,然后把屏幕豎起來對著他道:“好了,二十,查收一下?!?/br> “他只收現金的?!鳖^頂傳來一道嫵媚的女聲。 楊果盯著徐觀看,男人從兜里拿出手機看了眼,朝她點頭,“收到了?!?/br> 楊果站起身,視線正與身邊的女人對上。 一雙很漂亮的眼睛,化著大地色的眼影,沒有臥蟬,顯得清冷又高傲?;ㄏ阋呀涀兊?,此時帶了些甜甜的奶油味。 這么多年了,她竟然還用這款香水。 楊果沖女人點點頭,轉身準備離開,徐觀卻突然開口道:“我等會兒就收攤了,今天不等我嗎?” 她笑起來,又重新坐下,“那就等唄?!?/br> 站在一邊的女人低頭看了看楊果,眉頭疑惑地皺起,似乎在回憶什么,而后問徐觀:“她是?” “我女朋友?!毙煊^淡淡道。 女人猛地瞪大了眼睛,“你說什么?” 有一個大學生模樣的男生過來,問徐觀:“小哥,有高清膜嗎?” “十塊一張?!?/br> “行,來一張,貼好點兒啊?!?/br> 那女人還站著,徐觀看向她,示意她讓開一點,別妨礙自己做生意。 “阿觀……阿觀,你是說真的?她真是你女朋友?”女人手里緊緊捏住粉色小包的金銀雙鏈條,猶自不可置信。 徐觀不再理會她,開始認真工作。楊果搬了凳子,坐到他旁邊,從桌上的金橋里抽出一支煙,又拿過徐觀的藍色塑料打火機點燃,朝一邊呼出一口,對女人笑了笑,一字一句地說:“湯小姐,你好,我是楊果?!?/br> 湯蕊低頭看著她,卻沒心思問好,半響輕哼一聲,又對徐觀說:“我不信,阿觀,你別這樣,我等你收攤,我們聊一聊好嗎?” “湯小姐,這單接完我們就要回家了,您請便吧?!睏罟脽煹氖滞沁呉粩?,做了個送客的姿勢。 湯蕊再次皺了眉,看得出來已經生氣了,但還是維持著良好的教養,用盡量克制的語氣對楊果說:“這位小姐,我不認識你,之前也從沒見過你,我不相信阿觀這么快就有了女朋友,我和他有重要的事情要談,你可以回避一下嗎?” “湯小姐真是健忘,”楊果突然懶洋洋往徐觀身上一靠,滿頭大波浪垂上他的手臂,“您不記得我,我就不能是他的女朋友,這是什么道理?今天阿觀很累了,您還是請回吧?!?/br> 湯蕊不動作,緊緊盯著徐觀,楊果垂下眼睛,感覺到男人肩膀處的肌rou很硬。 徐觀一直沉默著,把手機還給那個在一旁正看戲看得津津有味的學生,“謝謝惠顧?!?/br> 收完錢,他握住楊果的肩膀把她拉起來,“走了?!?/br> 楊果幫忙將桌上的配件都收進帆布口袋后,徐觀將口袋往身上一挎,看也沒看湯蕊一眼,拉住楊果的手就離開了。 他的手很大,掌心很粗糙,楊果悄悄將手虛蜷成拳,手背在他的手心里,被磨蹭得有些癢。 走到長街的一半,是處停放共享單車的空地,徐觀從兜里掏出鑰匙按下,一輛黑色電瓶車亮了燈。 他想把手放開,楊果卻反手一握,拉得男人微微往她這邊傾了身。 徐觀轉頭看向她,漆黑的眼睛里映著遠處路燈的微光,和她突然湊近的膚色冷白的臉。 楊果湊過去,嘴唇張合間噴出帶著香味的熱氣。 “利用完就想跑?” 第7章 夜已經深了,晚歸的行人漸少,楊果離他很近,近到他能清晰看見她閃著珠光的眼影,和深藍色的美瞳。 她的眼皮脂肪很少很薄,雙眼皮看起來就較淺,有一種很清淡的,但是又凌厲的美。 徐觀借著手上的余力將她又拉近了一點,兩人呼吸交錯,他淡淡笑了聲,說:“誰說我要跑了,請你吃夜宵?!?/br> “吃鹵煮?”楊果的眼睛很亮。 “吃鹵煮?!毙煊^微微后退,點頭。 楊果帶他去了那家鹵煮店,眼看已經要關門了,她快走幾步趕上前去,高聲喊著:“最后兩位!” 店里迎出來一位大爺,用眼神上下掃了掃二人,說:“進來吧,最后倆啊?!?/br> 冬末的深夜里,寒風被擋在店外,暖黃的燈光下擺上兩碗燙呼呼的鹵煮,楊果捧了張餅在手上,說:“新烙的餅可不能直接丟進去煮,對吧?” 徐觀也許是餓了,沉默地連夾幾大口送進嘴里,聽到這話,下意識接口道:“對,就這么澆上老汁兒,嚼頭會很足?!?/br> 楊果埋下頭,對著蒸騰而出的熱氣勾起嘴角,感覺眼眶被熏得熱熱的。 飽餐一頓,楊果跟著徐觀出了餐廳,回到他放車的地方。 徐觀把帆布袋放到后座,跨上車時一回頭,楊果就站在旁邊靜靜看著他。 “回見了?!毙煊^扭動車把手,小電瓶兩側的燈亮起來,像黑夜里的兩只耳朵,照亮前方一小塊路面。 “干嘛啊,”楊果一把按住他的手阻止動作,“這就完了?” “你還想怎么?” “說好的回家啊?!睏罟[著眼睛笑。 徐觀似乎不知道該怎么接話,沉默一會兒,也不走了,挪開她的手,從包里掏出煙點上,在車座上抽起來。 他的腿很長,這么兩邊跨坐著也能穩穩踩到地面,肌rou因為保持平衡微微鼓起,牛仔褲看起來不厚,緊緊裹著其下起伏的線條,純粹男性的力量感。 只看這雙腿,和他雙臂倚在龍頭的抽煙姿勢,楊果甚至覺得他胯下是一輛哈雷。 “不是說不跑了,那送佛也得送到西吧?!睏罟f。 徐觀一挑眉:“想要我送你?” “是我想要送你?!?/br> “沒什么道理,嗯?”徐觀瞇了瞇眼睛,微微偏頭看著她。 “沒什么道理,我高興?!睏罟f完,明白他這是不反對了,迅速跨上車,雙手規矩地放在自己腿上。 身后傳來洗發水的淡香,跟之前都不太一樣。 電瓶啟動,徐觀載著楊果往他住的方向開去。 深夜的路上已經沒人了,他開得很快,牛仔外套的衣角在寒風中獵獵作響。楊果聞到皂香,眼前是他寬廣的背脊,領口處露出的脖頸肌膚光滑。 她輕輕往前靠了靠,額頭虛搭在男人背部,仔細感受他身體的溫度。 拐進一條胡同,擠擠挨挨的平房映入眼簾,徐觀拐來拐去地開了一段兒后停車,楊果下來后,看見面前是一戶平房,問:“你住這兒?” 這種房子,看著樸實無華,實際上還真不便宜。 徐觀點頭,把著龍頭在門口站定,說:“到了,你回去吧?!?/br> 楊果說:“不請我進去坐坐?” 徐觀沉默,看著楊果,卻沒有動作。 楊果抬起頭,看見平房的屋頂后支出一樹國槐,在這時還枯著,葉片凋零,帶著微黃。 她笑了笑,說:“太晚了,抽根煙我就走?!?/br> 這回她拿出一支散給徐觀,防風打火機燃起一小簇火苗,她護著這火給徐觀點煙,男人也伸出一只手,兩人的手一大一小,都是向內的姿勢,好像在小心翼翼維護一種珍貴的平衡。 徐觀沒讓她看著自己進門,煙還沒抽完,楊果提前走了。 因為職業習慣,她記路很厲害,北京的小巷,其實也總有規律可循。但她特意走得很慢,一步一步丈量腳下的青石板,伸手撫過胡同墻面粗糲的磚瓦。 隔著這些,還有深夜的人家,宵夜的香味,小孩的哭鬧,玩游戲的少年人激動的喊叫。 隔著這些,還有徐觀。 楊果含著笑,加快步伐走了出去。 次日清晨,楊果還是早早就醒來了。 跟艾瑪詩約的午飯,時間尚早,她先起床伏案工作到十一點,收拾收拾就出門了。 到了小區門口,準備往地鐵站走的時候,面前“唰”地開來一輛紅色沃爾沃,車窗搖下,露出艾瑪詩妝容精致的小臉。 ……這群人。 楊果無奈地上車,坐進副駕駛,“早啊北京大妞?!?/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