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懷沙行_分節閱讀_212
向西北遠行數千里,和闐城外也是一樣。 和闐城門一關,西域三十六國跟和闐和東方二國就斷了來往,只剩北濟軍和虎賁軍各自增添人手,添出了一道兵臨城下的奇景。 城外所有人都想進城,但國王拎得相當清楚,要是眼下開門,必然引戰,遑論輸贏,第一個被滅國的就是無辜吃瓜的和闐,所以無論如何都要裝死,無論如何都要把其余三十五國一起拉下水。 好在大周軍和北濟兵都十分雞賊,進不了城就絕對不打,一南一北地在大漠上劃出了楚河漢界,井水不犯河水,大周軍吃面,北濟兵啃饃。 老國王把宮殿門一推,宮人們在廊下擺開了一溜青提子哈密瓜,花果香味掩不住劫難過后的焦糊氣息,老國王抓了抓銀白的發絲,對著碧藍高天長嘆了口氣。 城中的政變并沒有在百姓們心中翻出多大的浪,雖然城門已經關了兩天多,但困在城外的人有吃有喝,對此也沒有太大的感想,甚至不少和闐牌的樂天派還有一絲竊喜:要是城門不關,這扒雞能一文錢一只嗎?雖然雞rou有點酸,但是一文錢的東西,難道你還指望不吃虧不上當嗎? 有個戴斗笠的過路書生停下腳,“哎”了一聲,啰嗦了一大串,“這賣雞的沒人嗎?一文錢?給我來只雞。專業做雞是怎么個專業法,你們能給我講講嗎?” 和尚簡昭扶著禪杖,正在清秀俊逸地醞釀一場嘔吐,他師兄簡昉斜靠在沙堆上,愁云慘霧地踢了一個瘦猴子伙計一屁股,“接客去?!?/br> 那伙計拍拍屁股去了,麻利地把一個紙包遞給了那書生,沒過多久又走了回來,攤開手心,把一顆小碎銀子交給簡昉。 黑店伙計自從被簡昉“解救”,就開始逐日放飛天性,現在已經進步到了一賺錢就咧著嘴對簡昉笑的地步。 可是簡昉現在很想哭,看到錢就更想哭。 福來驛站里的那個鬼靈精的小劍俠倒是沒猜錯,大和尚簡昉確實是大乘教的,而且還就是大乘寺的。他這次帶簡昭去尉都“傳揚佛法”其實只是個幌子,是老國王實在放心不下寶貝外孫,大和尚是奉王命去公費刺探祖孫情的。 結果祖孫情就像齋日的稀粥,稀得猝不及防不打招呼。他前腳到了尉都,后腳就聽說了北濟、和闐和隴州交界處的三國巨變:吳行被大周人帶去了金陵,吳譎正式登了基。 大和尚心說那敢情好,他正好摸進亂成一鍋粥的皇宮里,搜刮搜刮師妹珈藍的遺物遺骨什么的——結果在小皇帝的龍床下,搜刮出了一個全須全尾的珈藍。 吳微把死去的珈藍做成了某種類似玩偶的詭異物事,皮膚緊繃地皺著,杏核形狀的眼眶里填了兩顆柔亮的黑珍珠,溫柔快活全換成了森森的鬼氣。那條曾經浸滿香火和菩提氣味的綠裙子已經褪了色,綠袖上的金鈴鐺表面爬上了一層青碧的銹,響都響不動了。 當天午后,明光宮前燒起了火,兩個西域來的大和尚一個清秀一個粗野,閉上眼睛,卻是如出一轍的冷慈佛相,超度亡靈的佛偈被他們念得格外溫柔綿長。 不少宮人都探頭去看,只見那駭人的女尸被燒成了一把飛灰,又和一串燒不化的金鈴鐺一起被裝進了一只布袋,大概怕漏,簡昉在布袋外頭又裹了一張半舊的袈.裟。 他就這么跟個武夫似的,帶著活著的師弟、死了的師妹和沉默的十八做雞人原路返回了九回嶺,然后算了算,錢不夠。 老國王出手大方,但他一發善行就多了十八張嘴,一行人已經窮到了一邊趕路一邊挖地皮菜的地步,窮酸得都不像公費出行了。 簡昉只好犧牲簡昭的腸胃健康,又往回走了幾步,大手筆地買了輛運雞車,把那一破廟的待宰雞都拉走了,并且還在做發個小財彌補虧空的美夢,在簡昭的嘔吐聲中,勒令十八做雞人邊走邊制作扒雞進行售賣。 一開始,“專業做雞”奇貨可居,但簡昉獅子大開口地要價二十文一只,故而沒有幾個缺心眼問津;再走了一陣,簡昉意識到做好的雞是會壞的,瞬間打了個對折再對折,五文一只,雞美價廉。但這時候他們已經走進了大漠,發財大計面臨的是千里無人煙的窘境。 簡昉勝不驕敗不餒,信誓旦旦,聲稱一到和闐,就連壞雞都會被愛吃雞的和闐人民高價搶購一空,于是十八做雞人貌似愛信不信地加快了做雞的節奏,生怕產量趕不上需求。 ——然而和闐他娘的關大門了! 簡昉對自己的運氣很服氣,一邊叫做雞人們把快壞的雞一文錢賤賣掉了事,一邊黑著臉從大周軍那里賠老本買了兩包糧,好讓還沒做熟的雞們保持打鳴。 所以就在一文錢一只雞的行情下,大手筆給一顆銀子的客人確實是簡昉眼中的瑰寶,他生怕人聽不見自己的謝意,吼道:“謝謝您??!” 那書生一頭霧水,攤開手心,“干嘛?不找錢嗎?” 簡昉粗聲粗氣地喊了回去:“找不開!” 書生氣壞了,“啪”地一拍桌子,威嚴頓生,“黑店吧你們!” 伙計猴軀一震,簡昉連忙欠了欠身,解釋起來,“不是,其實我們這是實——” 那書生砸疼了手,莫名其妙地抖了抖白條雞似的爪子,自言自語道:“嗐,黑店就黑店唄,又不是我的錢,愛找不找?!彼渡ぷ雍暗溃骸岸?!來吃雞!” 他家二公子也戴著斗笠,慢騰騰地下了馬,帶著個老頭,慢騰騰地走了過來。 簡昉見過不少王族人,只消遠遠一看那身子板那勢頭勁,就知道是錦衣玉食加發號施令慣了的人,一時腦中“唰”地靈光一閃,想起了吳微那個不是東西的東西,當時頓感這個也是同道中人。 大和尚想翻個白眼,但是牽掛著自己找不出錢來的茬,愣是沒敢,移開眼睛問候了一下師弟,“吐完了?” 簡昭盯著走過來的不是東西的東西,沒說話,用表情說明了“師兄我也不喜歡他”。 簡昉安慰道:“你控制一下你自己,回去師兄給你打水洗眼睛?!?/br> 那個二公子一手背著,一手握著把黑骨折扇,走到近前,第一件事就是皺了皺鼻子。 書生說:“咋了?吃雞啊?!?/br> 二公子一邊試圖用扇骨試試桌上有沒有灰,一邊說:“有味。酸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