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懷沙行_分節閱讀_153
山嶺之下鋪滿翠色,再向上,卻是金黃的土石。頑石被風剮蹭成了石筍和石塔,輕易就能被斜陽拉出一棵六尺高樹的影子。 兩個白白凈凈的小孩兒像是不怕曬脫皮,正頂著比鶴頂紅還毒的斜陽蹲在石林里嘰咕。穿得花紅柳綠的一個問:“這寫的是什么?” 另一個打扮更奇,頭上戴著頂瓜皮似的帽子,把小瞇瞇眼貼在石頭上認了半天,“都看不清了啊。初……切云……周帝……” 花紅柳綠奇了,“你認識‘帝’?咱們還沒學到這呢?!?/br> 瓜皮沒好氣,“你祖傳文盲吧你?” 小孩兒們拖著鼻涕邊打架邊跑遠了,宿羽終于氣喘吁吁地爬上了山頂。 高天極其晴遠,蒲公英被微風卷起,如飛蓬逐流云而去。 石叢被風剮蹭得粗糲不平,那塊矮石尤其不顯眼,還沾著青苔,大概是被新近刨出來的。 但上頭確乎有字。 宿羽彎下腰。他一向耳聰目明,這時視線卻有些異樣的模糊,竟然看不清。 那小孩說有幾個字,“初”、、“切云”、“周帝”。 “切云”他知道,但“周帝”是哪個周帝? 他伸出手,試圖撥開那石頭表面可能并不存在的陳灰。 手伸到一半,宿羽陡然察覺到,似乎有什么東西不大對頭。 空氣里都是燒灼炎熱,仿佛野草燒焦。 這是野狐嶺的味道。盛夏的野狐嶺日光焦灼,枯干的草料就像被野火燒干一樣,發出仿佛燒炭的氣味。 所以是夢。 宿羽胸腔中的臟器猛地跳漏了一拍,疾疾伸手向那石塊摸去—— 蒲公英,黃石板,湛藍高天,天邊流云,以及遠得不可觸摸的梁州大靖金陵……周遭景物遽然坍縮,縮成了一個芝麻大小的黑點。 他睜開眼睛,眼前的黑夜嶄新陌生,仿佛盤古第一次開出天地。 ———龍蛇影外——— 尉都的炎夏熱浪浩蕩,夜空里憋著場雨,草蛩鳴叫低泣。 剛即位一年半的小皇帝吳譎爬下龍床,又爬上腳凳,拽了拽一個人的袖子,低聲說:“李侍衛?!?/br> 李侍衛耳朵不壞,但總是叫不應,半天才反應過來他在叫自己,捂著胸口,迷迷瞪瞪地轉回頭去,立時清醒了大半,打了個磕巴,“小……陛下?” 吳譎才七歲,從小被攝政王關著,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比一般孩童還要天真得多,當下并沒有在意李侍衛的笨嘴拙舌。 他伸出小小軟軟的手,似乎想摸摸李侍衛下頜上那道淺而細長的傷疤,伸到一半,又嚴肅地收回去了。 小皇帝背著手,軟聲軟氣道:“午夜擾人清夢,實非君子所為。但朕有一事,困頓于心不得其解,不知李侍衛可有閑情……” 吳譎并不知道自己啰嗦得讓人頭大,一路文縐縐了下去,最后終于上了大白話,“不知李侍衛可有收到腰牌?護送朕去九回嶺祭天的腰牌?!?/br> 開戰已有一年半,北濟鐵騎長驅直入大周領土,將隴青二州占為己有,在當地挖掘礦石冶煉刀兵,運到南方的戰場;又大興土石,在北境制高的九回嶺上建起了宗廟高樓,就等小皇帝去率臣民祭天,以示國威顯耀。 陰暑天的深夜里沒有月光,北濟皇宮井然肅穆,明光宮里只有一盞長明燈躍動著,小皇帝的一頭銀白發絲被照出了一種近乎妖異的光亮。 民間傳說先皇吳微被攝政王關得滿頭都是白發——雖然事實并非如此,但是人死就算燈滅,再去追究,已無必要;可是吳微的獨子吳譎,確實是天生白發。 借著地利和兵馬之便,北濟顯貴府中多半養著些從樓蘭、龜茲乃至大秦來的艷麗女子,再加上皇室人倫糜爛,新生出來的顯貴中,十之七八都有那么點“非我族類”的異相。